“下面请欣赏高二一班唐灼同学带来的钢琴独奏。”
女主持人下了台,声音仍旧在礼堂里几经回荡,唐灼穿着一身租借的、仔细看来不太熨帖的西装,走至舞台中间,朝着观众深深鞠躬。
女人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典雅的衣装托起周身气质,她的视线始终盯着唐灼,却不失礼貌地在身旁老师的夸奖下笑着点头。
唐灼不敢回看过去,只能用余光感受,直到坐在钢琴凳上,他忐忑的心总算归于平静。
指尖的琴键不断跳跃,音乐声传遍了整个礼堂,引来台下校领导纷纷赞赏,向女人投去肯定的目光。
一曲毕,掌声雷动,唐灼笑着再次鞠躬,看见女人鼓掌的手,产生了无限的愉悦。
在后台换回校服,唐灼出门时遇到一个陌生女生,她红着脸递上一束花,声音轻轻柔柔:“唐灼同学,你钢琴弹得真好,这个送给你。”
“谢谢。”唐灼没有拒绝,浅浅一笑,和女生道别。
走过长长的走廊,女生已消失在视野中,唐灼将花束丢进了楼梯间角落的垃圾桶。
“这么好的花为什么要扔?”
男生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唐灼抬头,见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林澄。
“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值得这束花。”林澄道。
相对于说“你浪费了这束花”,又或是“你辜负了送花的人”,林澄选择了一个温和委婉的说法。
唐灼感到意外,不知出于什么感情,让他产生了证明自己的冲动,他想要让林澄亲眼看看,因此在上台前,他悄悄观察过观众席,其中根本没有林澄的身影。
而林澄现在这句被拆穿的夸奖,在他看来,就像是明晃晃的讽刺。
唐灼的心情一落千丈,他握住拳,封闭的唇关遮住了紧咬的牙,屈辱和愤怒从心底升起。
他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瞪了林澄两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林澄不解地挠挠脑袋,刚走到垃圾桶前,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林澄,快!下个节目的音频我没找到!”
情况紧急,林澄三步作两步地跑上楼,回到了控制礼堂广播的小房间里。
太阳斜挂在山顶,晚霞晕染出粉红的颜色,保姆车从片场驶出,经过弯道,被突然冲出的人逼得踩了急刹。
大灯照射前方,一张被粉饰得惨白的脸,正透过前窗玻璃,直愣愣地盯着车内。
继而又出现两三人,敲打着四周窗户,举着手机贴在玻璃上拍摄。
无需多言,便已经知道来者不善,孙询按下车窗,探出头道:“麻烦让一让!”
对方置若罔闻,孙询朝着后排道:“我下车说一声,云舟别开窗。”
透过保姆车干净的挡风玻璃,庄云舟看见孙询伸出手臂拦了几次,但介于对方性别,他也并未触碰。
“你干什么!”女生的声音尖锐刺耳,她一只手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指着孙询,“你摸哪呢!”
孙询将双手举起来,思绪清晰:“这位女士,你挡住了我们的车,请让让,否则我只能报警了。”
本意只是恐吓,好让对方知难而退,而对方却不依不挠:“报警?你去啊!你猥亵我,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
摄像头转而对准了孙询,孙询又劝了几句,僵持不下,直到警车带着一道红□□光停在旁边,这场闹剧才算草草收场。
“谁报的警?”
庄云舟从车上下来:“我报的。”
面面相觑的几位表情僵住,其中一人结巴着喊道:“我,我只是很喜欢你,想见你一面,我有什么错?”
“敢报警,就不怕网上那些营销号吗?”另一人也喊。
身为惯犯,她们清楚无论是哪种法案都难以界定这种模糊的行为。
并且那些先驱者做过的实验证明,没人会在乎一个并未造成实质伤害的施暴人,反而是这些活在光环下的明星受到的关注更多。
庄云舟抬眸注视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们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最不怕的就是黑料。”
履行好相应的程序,乘车回到酒店已经天黑。
不过一个多小时,有关庄云舟的两个词条就被冲上热搜,悬置于高位久久不下——“庄云舟警察”以及“庄云舟助理猥亵粉丝”。
徐燕的电话及时拨来,那头怒气冲冲:“庄云舟!你在搞什么?”
庄云舟刚扒了两口饭,他放下筷子,声音含糊不清:“碰上私生了,就报了警。”
“你学会撒谎了。”徐燕极力压制着情绪,嗓音低沉得很,“你是为了孙询才报的警,你怕他被污蔑,怕他被网暴,才报的警,是吗?”
徐燕也在娱乐圈打拼多年,不可能是心思单纯之人,庄云舟竟有一瞬间慌了神。
“我说对了吗?”
庄云舟立刻道:“没有。”
“那你说是为什么?”徐燕咬牙切齿地道。
庄云舟舔了舔嘴唇:“这种事情太多,忍住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不想忍了。”
不知徐燕是否相信,听见她冷笑一声:“这几天除了拍戏别随便出门,我会让人处理的,还有孙询必须得换……”
“为什么?”庄云舟忍不住提高声音。
“你说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他都处理不好,还惹了一身骚,无论真假,以后别人都知道你的助理有前科!”
庄云舟第一次在徐燕面前坚持:“我不想。”
“你说的不算数,下个月,我会给你找新助理。”徐燕的语气恢复平静。
电话被那头挂断,庄云舟迟迟没有放下手机,手机在掌心震动,有微信消息进来。
他解锁查看,是叶星在关心他:“你还好吗?我看到热搜了,之前我就在酒店抓到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这次还拦你的车,太猖狂了!”
没来得及回复,郑觅的信息又传来:“没事吧?”
庄云舟的心被一股曾经极少感受到的情绪填满,他缓了缓翻涌的情绪,统一回复道:“谢谢,我没事。”
热搜风波的余热尚未散去,剧组的拍摄地点和酒店地址一再泄露,也偶有演员遭受粉丝围堵。
剧组本就资金紧缺,现下为了剧组安全更是雪上加霜,不知怎的就传出些流言。
“你听说了吗?咱们剧组快没钱了。”
庄云舟坐在靠墙的角落,闭着眼默背台词,耳边突然被别人的交谈声占据。
“嘘!你别瞎说!”
“前两天我听到赵喆的经纪人在和严导商量换酒店的事情,出于安全考虑,也是应该的,可严导的话绕来绕去,没个准信。”
“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前段时间我听说,咱们有个谈妥的投资跑了,是觉得咱们剧本不行,不如那些校园爱情戏赚钱……”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庄云舟睁开眼,正巧看见孙询端着刚到的咖啡,小碎步过来:“你要的美式。”
庄云舟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孙询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地盯着他:“不难喝吗?”
“难喝。”即便这是庄云舟最常买的咖啡种类,他也并不维护,皱着眉又喝一口,“太难喝了。”
孙询捧着自己的拿铁,不理解地道:“那你还喝。”
庄云舟完全没有细品的想法,一口气喝完,苦涩的味道令他清醒很多:“昨晚没睡好,喝一杯续命。”
严程钊和钱适是一同来的,两人藏着情绪,面上都不好看,演员们战战兢兢,生怕演得不好,撞上枪口,被严程钊狠批。
特意布置的课桌椅围成一圈,一场文学分享课上,女同学的声音轻柔又动听。
“她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因此不住地感到痛苦。由于自己的房屋的寒伧,墙壁的粗糙,家具的陈旧,衣料的庸俗,她非常难过。这一切,在另一个和她同等的妇人心上,也许是不会注意的,然而她却因此伤心,又因此懊恼……”①
唐灼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的眼里仿佛没有聚光,视线空洞又虚无地落在某处。
渐渐地听觉也模糊不清,他被深水掩埋,脑中被一阵阵耳鸣声搅得疼痛。
“唐灼同学?唐灼同学——”
老师弯着腰喊他,镜头一转,唐灼猛然回过神,心底瞬间生出无尽的恐惧。
他僵硬地动了动表情,最终挤出一个笑容来。
一场无冲突的戏拍完,庄云舟的心情却异常低落。
他换完装走出棚,陡然想起与叶星他们的模型展之约,便让孙询跟车回去,自己乘车前往展馆。
馆内的中央空调冷气很足,庄云舟刚掀开门帘,一股凉意袭来,脸上潮湿的口罩闷得难受,他干脆将口罩拉下来,露出半张脸。
往里走一些,人群逐渐分开,没那么拥挤,庄云舟拿出手机想要联系叶星,而信号标却岌岌可危地闪烁着,好几次都拨不出去。
第二场馆里全是赛车模型,庄云舟曾经也收藏过这些,一下看见那么多,兴趣高涨地围着展台转了好几圈。
他不禁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放弃了这个爱好。
好像是他十八岁那年,背着母亲去看比赛,回来后他跪在墙边,母亲当着他的面,将模型一个个摔得七零八碎。
母亲痛恨赛车,痛恨这个让她的孩子变得叛逆的理由。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信号,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庄云舟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后悔起刚才的回忆。
徐燕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机械般的冷漠:“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剧组附近的展览会。”庄云舟道。
“你一个人?”
庄云舟顿住片刻,“嗯”了一声。
“开视频。”
徐燕的话刚落下,手机上便已经弹出了视频申请,庄云舟叹了口气,点击接通。
“你在看赛车?”徐燕的声音几乎是爆破而出。
鉴于周围人打量的视线,庄云舟快步走到角落:“模型展而已。”
“管你是什么!现在立刻给我回去!不准你再看了!”徐燕的声音像是刺一般扎在他的身上,从仅有的手机画面上看,她的脸被气得通红。
果然还是痛恨赛车的,庄云舟再次验证了猜想,竟轻松地笑了出来:“知道了。”
庄云舟将口罩戴好,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在展馆外的售货亭前站了许久,点兵点将般随意指了一个牌子的烟,又配上一个打火机揣进口袋。
手机信号恢复正常了,他在微信给叶星留言,说自己有事先走了,便乘上打好的网约车,一个人去了最近的海滩。
司机师傅看他情绪不佳,怕他想不开,劝了几句。
庄云舟笑着摇头:“我从小长大的城市没有海,我只是想去看看。”
“那你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别的不说,海滨旅游做得可好咧!”司机师傅热情地介绍着。
落日余晖映照在海面,庄云舟坐在柔软的沙滩上,极其青涩地吸着呛喉的烟。
尼古丁的气味弥漫,他的眼睛敏感,被熏得发红,鼻头也发酸。
等烟抽完了熄灭了,他才意识到,他只是想痛哭一场。
——
①:选取自莫泊桑《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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