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得完整,我便急急忙忙起来。青羽听见了我的动静,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有急事么?”
“没有,”虽说这屋子没有其他人,我还是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若是赶上天亮,让别人看见我从你屋子出来,怕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青羽手臂撑头侧躺着,看我慌慌张张地穿衣服,故意说些不正经的话来逗我,“你我都是女子,怎么说得好像我们偷情似的?姐姐你这么心虚,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我动了些歪心思?”
我不甘示弱,也回了她一句,“那你说说你之前求我替你写功课,为何总是二更后才来?”
青羽听了这话,冲我撅了撅嘴,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好没意思,姐姐快走吧,我昨夜可没去找你,也没说留你,是你自己厚脸皮要留下来的。”
“好好好,是我起了坏心思,故意缠着你的。我先回去,你继续歇着吧,时间还早呢。”我收拾齐整之后,拿上立在门边的伞,快步离开了。
雨过天晴,太阳已蓄势待发,在东边的天空点缀了一缕金红色的朝霞,猛然看去,还错以为是一条红锦鲤正在远处几层薄云之间游动着。而西边的天空还残存了一些夜色,那几颗星星熬了一夜竟还坚持亮着。我正处在昼夜之间,一轮弯钩月正好挂在我头顶上,一抬头便能看见。
为了避开师门里练早功的弟子,我特地抄了小道回去,一路上胆战心惊来到自己屋前,刚想推门进去,却被身后的龙师姐叫住了,“师妹昨晚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我被她吓了一跳,强装镇定说,“龙师姐早,昨夜雨下得那样大,我能去哪里?我只是醒得太早睡不着了,早上起来去散散步。”
“这雨到三更就停了,师妹什么时辰醒得,怎么还拿着伞出来?”
我看看手里的伞,不知道该回应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扯谎,就说是自己去找青羽,见雨下大了就在她的住处留宿,实话实说也不奇怪,偏偏要心虚地扯个谎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莫非真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哎,好端端的怎么还记起早上说的玩笑话了。
师姐看我一时间编不出什么解释,也懒得追究,放过了我,“我昨夜有急事来找你,可你不在,”她停顿了一下,我这时才抬头看她,她似乎是哭了一夜,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哽咽着说,“滢儿她昨夜就断了气,星奉冒着大雨,将她的尸体背到钩崖山,求詹长老救她一命,而她的病已经将她所有元气耗散干净了,詹长老也无力回天……”
我上前抱住龙师姐,趴在她怀里哭得说不出来话。
我对范滢师姐所知甚少,事实上,师门里每个人都对她了解不多。据说她的老家在京城,她父亲原来是朝廷官员,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罪要被满门抄斩,她父亲提前知道了风声,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一个神秘人,那个神秘人又将她交付给师傅。她的生辰、名字全都是假的,她不叫范滢,她可能也不是死在二十三这个年纪,她的家不在凉城。但是我与她相处的日子很长,她与我一样,是个只能把道真派当作自己家的人,她的性格既温柔又要强,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她抱怨过什么,也没见她哭过,每年的清明,她会偷偷跑出去,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她生了病之后,我很少去看她,我知道她不愿意让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同时我也不知道如何给久病的人带来慰藉。但是在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心里是后悔的,我想我该常去看她的。
天大亮的时候,范滢师姐的死讯已经在岭越宫传遍了。师傅下令,在岭越宫为范滢师姐设灵堂,七日之后,将她葬在钩崖山上。这七天,师门弟子要挑出几个来轮班守灵。
我自告奋勇,来守第一天的夜。天刚黑下来,我就穿好了孝衣,来到灵堂。卢星奉还跪在那里,他已经在师姐的灵柩旁守了一天,不吃不喝,每个人都来劝他,每个人都劝不走他。他昨夜一宿未睡,今夜若是再不睡,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师姐走了,师兄你该保重你自己才是,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师姐也会放心不下的。”我对他说。
“我不明白,她走得蹊跷。”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跪在地上,弓着身子,转过头看我,他面如死灰的样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的两腮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深深地凹了进去,他的眼睛没有像之前那样鼓着,也是凹了下去,白睛上血丝满布,已经看不出白的部分,黑睛好像抢了白睛该有的白,混成了灰色。此刻的他像是该在棺材里躺着的人,我甚至感觉到他的一部分□□已经在腐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是他的肩膀好像也缩了进去似的。我记得他以前是十分高大的,而现在他整个人都变小了一圈。
“我这次去漓州城,来回的时间都加上也不过一个月。我离开家的时候,她病得没那么严重,她的精神好了很多,恢复了些力气,有时候还能下地走走。我雇了一位老妈妈照顾她,那老妈妈说她日夜守在滢滢身边,待我离开半个月之后,她的病情就开始加重,她开始吃不进去东西,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到我回家那天,她开始昏迷不醒,”他深吸了一口气,流出来两行泪,他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我的错。”
他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嗒”两声,清晰可闻。我看着那两滴泪出神,我在想他的眼睛已经变得干瘪了,再哭下去,会不会泣血。
“天命难违,师姐命运如此,她的离开已经命中注定了,师兄你尽力了。”
“她嫁给我五年,却病了三四年,怎么会有这么命苦的人……”
他不断向我倾诉着师姐生活得多难,他如何懊悔,听得我也心酸落泪。一开始我还能说出来些安慰的话,后来也不禁失声痛哭。灵堂里还有两个一起守夜的小师弟,他们不认识范滢师姐,但听了他的诉说也跟着一起哭。卢星奉伤心欲绝,哭抽了力气,倒在地上,我让他们扶着卢星奉回屋休息,顺带着嘱咐他们不用再回来,我一个人守夜即可。
灵堂静悄悄的,烛火燃烧的声音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脚步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回头看,竟是穿了一身孝衣的青羽。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没有姐姐在身边,我怎么能睡得着?”她走进来,跪在我身边对着灵位叩了三个头,“我从未见过范滢师姐,但她既是姐姐珍视之人,那我也该来见一见她。怎么只有姐姐一个人来守灵?”
“本来还有两个小师弟在的,他们与师姐也不熟悉,今天晚上守夜,明天白天还要练功,我怕他们身体吃不消,就让他们先走了。”
“他们的身体吃不消,姐姐你的身体就能吃得消了?昨天晚上你在我那张窄床上挤着睡也没睡好,今天又伤心了一天,还要熬上一通宵?”
“她生病的时候,我都没有看过她几次,现如今人走了,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说白了,这也不是为她做的,这全都是为了我,我不过有个私心——若是她的亡魂能回人间看看,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姐姐与范滢师姐姐妹情深,师姐会体谅你的,说不定,她此刻就看着你呢?”
“但愿吧。”
“师姐……师姐……”刚刚送卢星奉回屋的一个小师弟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师姐,你快去看看师兄,他……”
“师兄怎么了?”我站起身问他
“他……他疯了。”小师弟支支吾吾地说道。
“师姐你快去看看吧,”青羽说,“这里交给我守着。”
我赶紧跟着小师弟去卢星奉的屋子,刚到门口,一张桌子翻了个身直冲着我面门而来,我退后几步,抽出刀向桌子砍去。我佩戴的断尘刀向来削铁如泥,劈这桌子按理说更该毫不费力,而我这刀却顿在一半,我再仔细瞧,这断尘刀正好顶在降魔剑的剑尖上。这桌子挡不住两个兵器的对峙,自己从中间爆开,在爆开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张狰狞扭曲的脸。我竟猛然间没发现与我刀剑交锋的人正是卢星奉,他的脸色发黑,两只眼睛已经没有黑睛白睛的区分,只剩下猩红色,卢星奉已经中邪了!
“你先带着你兄弟离开!”我向小师弟喊道,“赶紧请师傅来!我撑不了太久!”
“是!”
我并非打不过卢星奉,但是我怕打伤他,既不敢用法力攻击,也不敢用全部武力压制,只能这样一招一式地防着。他越打越疯,力道越来越大,我被打得节节败退,几招防下来我已是气喘连连,半个月不练功,我感觉自己拿刀也拿不稳了。他的气势越盛,我的气势就越弱,我身上的力气已经丢了大半,但是我仍然全身紧绷着与他对打,只要有一招防不住,我就能因此丢了性命。
师傅很快赶来了,她跳上屋檐,向天空中抛了一根缠鬼藤,那缠鬼藤有灵性,遇妖缠妖,遇鬼缠鬼,它将发着疯的卢星奉牢牢缠住,卢星奉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缠鬼藤感受到了他的挣扎,越缠越紧,越缠越长,直到像虫茧一般将卢星奉的身体完整地裹了起来才算罢休。动弹不得的卢星奉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些神志,他的眼睛、脸色都变得正常了一些。
我全身脱了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低着头,跪在地上,朝着师傅行礼,“多谢师傅救我性命。”
师傅慢慢地向我走来,她的手捏着我的脸颊,她手上的力道很重,逼迫着我与她对视,我讨厌她这样做,也讨厌她此刻狠戾的眼神,“若刚才我不出手,三招之内,他就能杀了你。”
“我怕伤到他,不敢用全力。”
“废物!还找借口,你多久没练功了?”她向我身旁走去,拿起我不知什么时候扔在地上的断尘刀,她用我的刀指着我的喉咙,我的刀尖距我只有一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你的武器。”
“是,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站起来。”她说。
“是。”我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她将我的刀递给我。
“你告诉我,卢星奉为何这样突然疯魔了?”
“他中了邪。”
“中的什么邪?”
“弟子不知。”
卢星奉此时已经恢复了神智,师傅走到他身边,默念咒语,收回了他身上的缠鬼藤。那缠鬼藤在我师傅手中,逐渐变细变短,绕在我师傅的手腕上,成了一条黑色的手链,她问道,“星奉,你回来时看见什么了?”
“弟子刚回屋休息,就看见了滢滢,她……她要杀了我。”
“怎么会是师姐呢?”我说。
卢星奉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如何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滢滢在梦里与我对打起来,我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还以为师妹也是来杀我的……”他转身看我,向我解释道,“师妹,你没事吧,我刚才完全不受控制……”
“这可不是简单的中邪,星奉这是中了驭鬼幻境。”师傅说道。
卢星奉站起身来回应,“恕弟子无知,弟子见识短浅,还未曾听说过驭鬼幻境。”
“驭鬼幻境是驭鬼人在其创造的幻境中用鬼来攻击他人,中了这门邪术的人难分虚实。也不怪你不知道,驭鬼幻术也是驭鬼术的一个分支,这是师门禁术,我从未教过任何人。绝我所知,除了咱们道真派,所有名门正派都不会传授驭鬼术。”
“那还有谁还会这门驭鬼术呢?”我问道,我突然想到了在张府,那个为张绣芸借尸还魂的人。
“那就不得不提我的死对头,冥枝子了。”
“千面鬼婆?她不是一百多年前就死了吗?”卢星奉问道
冥枝子这个名字的知名度,实在比不上她的外号“千面鬼婆”,据说她是魔族后裔,与我的师傅师出同门,都拜于道真仙人门下。冥枝子在修炼法术方面天赋异禀,她在道真派驱鬼术的基础上自创了驭鬼术,这门驭鬼术的精髓,就是要养鬼,操纵鬼为自己所用。养鬼岂不是比自己苦修要容易得多?因此大家都认为这是一门能“走捷径”的法术。然而这是大家的误解罢了,养鬼是要用自己的法力来养的,若是修炼不到位,法力薄弱,极易走火入魔、引鬼上身。
这歪门邪道为各大名门正派所诟病,道真仙人为清正师门门风,大义灭亲,亲手杀了冥枝子,并呼吁各名门正派将驭鬼术列为禁术。自此之后,驭鬼术再无人会用。
“我一直觉得这老鬼婆没死,”师傅说着,望着天上的星空,脸上浮现着诡异的笑容,“太好了,我的死对头,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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