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后,衙门很快颁布了流民安置的政策。
果然如杨绍光之前所说,凡是愿意落户在石江县的流民,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者,可分得田地两亩,且三年之内不交赋税,不纳丁口。
另有告示称,流民中凡十岁以下的幼儿,可由慈幼局收容抚养;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失怙失恃之孩童,以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凭自愿,可由养济院赡养。
大晋朝官办经营的慈幼局,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幼儿。主要由官府出钱,按月发放米粮、布匹,保证孤儿们的衣食温饱。
这些孤儿不分男女,一直养育到七岁左右,再统一送入义学,简单地学会识字算数;
待他们长到十岁,便转送至养济院,花两年的时间学个一技之长,有个能糊口的本事,再之后便要自力更生了。
养济院与专门收容幼儿的慈幼局不同,是矜孤恤穷,敬老养病的地方。
这里除了年纪较大的孤儿,还会收容无家可归、无人奉送的老人,甚至是一些生活不能自理,且家人无力照料的残疾人。
或许生存环境会很简陋,可对于那些在水灾中失去亲人的孤儿来说,总归是有个能赖以生存的去处了。
于是,逗留在平溪村的鲁哥一行人,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当初他们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非亲非故,能一起结伴顺利地逃难已经是奇迹,如今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孤儿就有九个人,其中有六个是十二岁以下分不到田地的。
算下来,只有鲁哥儿、康哥儿和一个将将满十二岁的孩子能分到六亩地。按规定,其他六个孩子都要被送到慈幼局或养济院去。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之下,鲁哥儿他们仍然选择抱团,九个孩子结成了一户,由年纪最大的鲁哥儿作为户主。
俞善也曾问过鲁哥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没有人会要求三个十来岁的少年,抗下如此庞大的负累。
一个人种两亩地,又可以三年不纳税,凭着鲁哥儿的机灵劲儿,想要谋生不在话下;康哥儿也被古大夫看中,带在身边当个药童,至少他二人是有前程可奔的。
如今,三个人,六亩田地,却要拿出来供养九张嘴巴,这其中的捉襟见肘不言而喻。
鲁哥儿消息灵通,却是知道一些俞善并不清楚的“内幕”:
“我打听过了,石江县的慈幼局和养济院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灾民,一大部分人会被送到州府的其他善堂去。秋哥儿和小娟子才六七岁,是肯定要入慈幼局的;羊官儿十岁了,得被分到养济院去……总之,大家极有可能会被打散了分开安置,再也见不到面了。”
鲁哥儿掰着指头把几个孩子数了一遍,摇摇头道:“我小时候见过善堂的孩子,有的过得还不如我跟着爷爷讨饭呢,有些黑心肝的管事会偷偷克扣孩子们的用度,轻则饿饭,重则打骂。善堂里还常常有大孩子欺负小孩子……”
“总归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才活下来的伙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鲁哥儿说话的时候,神色异常轻松:“东家也知道我的身世,从今往后,我在这世上也有兄弟姐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想一想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
俞善听了这番话,除了佩服,再无话可说。
在俞善看来,这慈幼局和养济院,还有时常施医赠药的药局,称得上是大晋朝的三大慈善机构了。
鉴于大晋才刚刚立朝不过百年,仍在国力兴盛之时,朝廷也是每年都真金白银地拨款,维持着它们的运作。这些慈善机构的规模有大有小不尽相同,总归还是十分尽力地运转着。
然而,世上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会藏污纳垢,鲁哥儿说的那些事情,有极大概率会发生。
也许风调雨顺的年间还好,若是不幸遇到灾年,这些善堂常常人满为患,仅仅靠官府出钱,实在是难以维系。
除了接收善长仁翁的布施善款,有时慈幼局和养济院也会自己置办些田地,有余力的就自己耕种,不然就租赁出去,收些租子当做口粮。
甚至有的养济院会从外面接些简单的活计来做,经营得好的,还能拥有自己的产业。
如此一来,养济院倒是能运转下去,可竟让人说不上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毕竟院中的孩童老人都要日夜不停地赶工,有时候累过头了,也是常事。
所以,这些能吃白饭的慈善机构再好,也比不上能拥有自己的田地。
石江县要给流民们分田落户的消息一出,愿意报名落户的流民竟然多达八百多人,按户算也能有三百多户。
衙门打算等到秋收以后,再把人分配到各个村子里定居,在此之前,仍然像之前一样组织流民去开荒、盖房子。
盖出来的泥瓦房子自然是等以后分配给流民居住的,而开出来的荒田也会按人头分下去。
听说衙门原本要提供的安置田,都是产出良好的熟田,后来因为要报名落户的人太多,田不够分,这才会抢在能种冬麦之前,召集流民们尽可能多地开垦荒田。
而秋收以后,衙门会把原本的熟田和开荒田混在一处,抓阄分配,抓到什么全凭运气。
于是,几乎所有的流民干活的时候都毫无怨言。
开荒的恨不得捡干净田里的每一块石头、连草根都挖干净;盖房子的时候,不管挖泥、打坯都不惜力气——平时偷奸耍滑不要紧,可这些田和房子都是拿来分给自家的。
万一运气不好,抓到自己偷工减料盖出的危房、胡乱开垦的荒田,那可就自作自受了。
鲁哥儿他们三个能分到田地的大孩子都去垦荒了,俞善让剩下的孩子们还包着给牛场种篱笆的活计,照常每日管饭。
她佩服鲁哥儿小小年纪就有担当,有心帮上一帮,于是悄悄同郭县尉求了个人情,等秋收之后,看能不能把鲁哥儿一行人还分到平溪村来,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流民的事情告一段落,村中平静的生活还在继续。
七月二十六,宜开张,宜上梁。
俞善还是第一次知道,依着石江县当地的风俗,这房子建成之前,还得举行一次隆重的上梁礼。
哪怕米粉作坊不算是宅院,族长俞茂山还是认认真真地翻了历书,选中一个黄道吉日,郑重其事地操办起来,又召集了全村的人来观礼。
村里花了大价钱,摆了整猪、整鸡、整鱼的三牲祭台。吉时一到,村中五六个青壮扛着最后一根系着红绸的大梁,齐齐迈着步子抬进作坊的院中。
负责担纲上梁的匠人们一边口中齐喝着“上梁喽,大吉大利”的吉祥话,一边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套在大梁两端,喊着号子平平稳稳地往上拉。
随着正梁缓缓落稳,整个仪式最热闹的部分才开始了——这时,村里有经验的小孩子都笑嘻嘻地围过来,等着大师傅“抛梁”。
梁上的匠人熟练地取出村里给准备的“福包”,满满一包袱的花生、怡糖,白面馒头,夹杂着些许黄澄澄的铜钱,一把一把地抛向四周:“抛梁抛到东,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状元出此地……”
小孩子们一哄而上,哇呀呀叫着抢成一团,偶然被从天而降的福包砸到身上,打到脸上,却丝毫不觉得疼,笑哈哈地接住抛到身上的“福气”。
就连一些爱凑热闹的年青人也忍不住加入进来,抢得不亦乐乎,哪怕只是一颗怡糖,也觉得开心。
俞怀安笑呵呵地怂恿俞善也去抢:“光看着有什么意思,你看信哥儿和昶哥儿都放下读书人的面子去抢了,你这个当东家的,合该也去沾点儿福气回来啊。”
俞善心说,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你盯着院门牌匾上的“平溪米粉”四个字,老泪纵横,泪眼婆娑,这会儿泪花还没干呢,现在倒有心情来打趣我!
正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嘲讽,俞善就被一个**的东西直直砸中面门,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枚黄澄澄的铜钱!
这下俞怀安可忍不住了,他抚掌大笑:“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看,你不去,这福气也主动来找你了!”
被砸得眼泪汪汪的俞善只想说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此时不远处的人群里,许久不见的俞家老宅人正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又是羡慕又是懊恼。
俞文智人小眼尖看得分明,刚才那枚铜钱,是梁上的匠人特意扔过来的,想来也是知道谁是东家,想要凑趣添点儿彩头。
呵呵,这世人皆是势利眼!
他忿然地想着,又鄙夷地看着混在人群之中的俞信,不知道是抢到一颗花生还是怡糖,竟和那个昶哥儿一起乐得前仰后合,真真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俞文智实在忍不住,又一次不甘心地想着:若换成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那该有多好啊……
新建成的米粉作坊占据了村东这一整块的河滩地,这么大的一座作坊,虽说村里占三成,可还有七成的大头,是握在俞善那丫头的手里。
眼睁睁看着俞善跟俞怀安这一房人走得近,老宅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到底,俞怀安也是隔了一个房头的堂伯而已,至于那个备受俞善重用的俞小五,不是更远了一服吗?
按理说,自家老宅才是跟那丫头血缘最亲近的,到头来,居然还是半点儿光也沾不上。
俞善那丫头可真是心狠啊,说跟老宅断绝关系,就真的一点儿照应都没有。
三房的俞蕊在织坊做工,还是凭自己的本事选进去的;这一次难得织坊又招人,俞蕙、俞蓉这俩丫头又没被挑中。
就连米粉作坊招工,也严格照着每户一人的规矩,只招了大房的老大俞文忠,多一个都没有!
可到了今天,心中有再多的怨气都好,老宅没人敢再闹到俞善面前。谁不知道她背后的靠山,那可是县太爷啊……
更何况,如今老宅的人心也分崩离析。
老四俞怀兴一家被分了出去,现在跟老宅人形同陌路,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老三俞怀实嚷嚷着腿伤没好透,坚持不肯下地,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惹得人人心中都有不满。
就连一向最老实肯干的老大,也几次开口要求分家,而且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最近一次甚至撂下话来,要是秋收以后还不分家,他就要告到村中族老那里去了。
看着这个突然不再听话的儿子,俞老头迷茫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己这个大家长的地位岌岌可危。
老宅的人想什么,俞善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她现在全部的心神,都落在新建成的米粉作坊上。
除了几座高高耸立的粮仓,整个作坊最吸睛的,要属俞善在河边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架起的三座水轮,可整日不间断的汲水。
其中一座水轮连着全靠水力运转的水碓房,另外两座则分别接入舂米房和磨坊。
俞善将这两处设计成水力与人力相结合:人力不足时,就以水力补齐;水力不足时,便倚重人力生产。
这一片河滩的地方足够宽敞,俞善按照米粉的生产工序,做出了功能分区,将每一道工序的生产都隔成不同的区域。
到时候负责哪一项工作的人,就只能在那一区活动,既方便管理,可能起到一定的保密作用。
譬如,备料区有水碓房,舂米房和磨坊,将稻米制成米浆之后,再送入煮粉区。
接下来这里,就是最让俞善满意的设计了——她特意花大价钱,请甄家窑场的师傅建了烘房。
之前的烘房是需要单独烧火炕的,多少有些浪费木柴。
如今的设计,改成一墙之隔的两排屋子,前面屋子砌着一排灶孔,用来日常蒸粉团、煮米粉;后面屋子的空心火墙则与灶头连通,则借着这边灶头的热力,烧热火墙、连带着火炕都是热的,如此不必再额外花费什么,便形成了烘房。
这烘房面积大了,俞善让人做出一种小份量包装的米粉:煮好粉后,一笊篱只捞一份米粉,盘成一团团地放在竹篦上沥干水分,然后直接送入烘房烘干,这样每五个干米粉团打成一个油纸包,定价十文钱。
这灵感还是受启发于俞善糟糕的厨艺。
原先的米粉不管是搭在竹竿上晾晒,还是在烘房烘干的,都是长条形状。如此不管是摘取还是运输,都容易折断而造成损耗。
有时吃起来也比较麻烦,如果一次用的份量够多是没问题的;可若是一个人吃得少,就只能从一捆干米粉上掰断一把,弄得碎糟糟的不说,量多量少也不好把握。
现在这样像是俞善最熟悉的方便面面饼一样,直接煮一块米粉团就是二两粉,又精准又方便。
别说,这样“精致”的小份量包装一经推出,虽说算起来比原本那种普通包装的米粉要贵一些,据客商们说,卖得很是不错。
很快,这样小份量的包装便成了“平溪米粉”的又一大特色。
俞善:一包吃不饱,两包吃不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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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落户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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