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但是,见张博遥并没有解释,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许一也没有多问。
因此,对于张校长的猜测她没有掩饰,而是当场把试卷交给江忆安:“拿着吧,这是初一下册英语教材的部分内容。”
“你可以自己回去预习一下。”
三人中,当属江忆安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显然她也没有想到这一幕,手将伸未伸,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许一看着眼前的人,其实,她来学校的前几天就看到了公告栏上的内容,虽然下面的名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七年的光阴仍然可以在照片中找到女孩过去的影子。
“是你自己的努力让我看到你想学习,不是我,你应该感谢你自己。”
“拿着吧。”
……
最终,江忆安还是把打印的英语教材拿回了家。
回家时,为了不被发现,她把教材抚平,贴着自己的胸口而放,走一步观察一下前面的状况,直到终于跑到自己房间,“砰”地一下把门关上,她才坐在椅子上,平复心跳。
没过一会,她就迫不及待将怀里的教材掏出来,平摊在桌子上。
动作异常温柔地一页一页小心翻着,几乎听不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简单浏览了一遍内容之后,如许一所说,这只是印了一半的内容,但拿在手里已经是厚厚的一沓纸张,摸着这些真实存在的事物,才让她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初一下学期的英语课还没有学,翻完之后,她开始从第一页读。
院子里静悄悄的,陈明不知道去哪了,陈俊杰出去找妈妈,大家都不在,只有麻雀在窗前的枝桠上叽叽喳喳叫着,与她的声音相衬,默契地像一首旋律优雅的圆舞曲。
即使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听到,但她还是小心地读着,发现自己几乎都会读之后,她心中泛起一阵欢喜,像是发现春天的旧雪之下,突然蹿出了几簇嫩芽。
有时候晚上看得入迷,看了看外面的夜空才发现,星辰不知何时隐去,晨光熹微,大地已经苏醒。
……
“你晚上不睡觉一天天的做什么?”陈明狐疑地打量着江忆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从前几天开始,她一直是精神不振的样子。
江忆安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掰玉米,稍长的头发不留痕迹挡住她打哈欠的动作。
陈明实属没事找事,见江忆安不理他,便也对没有多作怀疑,两人之间隔着褚贵枝,他也懒得再动手。
江忆安无声松了一口气,但是,陈明这番无心之言也让她开始有所收敛,反思自己最近经常熬夜的行为。
最近一直在忙学习的事,以至于让她忘了还有陈明这号人物。
因此,自那天开始,江忆安开始小心行事,干活的时候不走神了,速度也加快了,又变回之前的样子,甚至让陈明每次看到她时都有些恍惚,那几天仿佛只是意外,只道是睡眠不足,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
叠翠流金,丰收时节,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江忆安也开始忙起来。
将玉米掰下一车车拉回家后,首先要人为去皮,其次挑天气好的时候在马路上晾晒几天,晒干后用手摇玉米脱粒机脱粒,最后装袋卖给收玉米的人。
这一过程漫长而乏味,不需要动脑子只是做着最简单重复的工作,但也是江忆安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她负责给玉米脱粒,看着一根完整的玉米从脱粒机里出来的时候变成了光秃秃的玉米芯,再看着脚边满地金灿灿的玉米粒,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有时候陈俊杰看着这个脱粒机实在有趣,就会在旁边捣乱,说自己也要试一下,褚贵芝就会严厉地批评他离开。
陈俊杰不乐意了,开始撒泼打滚。
这时,江忆安就会主动让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陈俊杰死命转也转不动手柄,最后觉得没意思,或许是觉得太丢人,于是就意兴阑珊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江忆安一眼。
一整天都坐在小板凳上,晚上起来的时候,江忆安的双腿已经发麻,两只手换着摇手柄,到后面几天已经酸痛无比,之后再由褚贵枝来做。
即使很累,但是江忆安学习的念头仍不减。
对她来说,干活就是工作,学习才是闲暇之余的放松活动。
回到房间后,她打了一盆热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体,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顺便把压在垫子下面的教材拿出来,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Canada,France,Singapore,the United states……”
“加拿大,法国,新加坡,美国……”
“Is that your pen pal?”
“那是你的笔友吗?”
“Yes,it is.”
“是的。”
“Where is your pen pal from?”
“你的笔友来自哪里?”
“She’s from Australia.”
“她来自澳大利亚。”
……
这些简单的对话对江忆安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难度,但是在一遍遍练习过程中她逐渐掌握了脱离中式发音的窍门,口音逐渐向美式发音靠近。
“当当当——”
正读得投入的时候,一阵剧烈而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听到熟悉的动静,她愣了一下,立刻下床将教材藏起来。
这次,江忆安连鞋都没穿,将东西藏好后,赤着脚往前走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房门。
短短几秒间,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了暴躁的砸门声。
“开门,给我开门!”
每一道刺耳的声音都像是打在她的心上,每次拳头落下都能将她的心脏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江忆安的身体不由自主一颤,走向房门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陈明发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口齿不清地骂着人,这样的症状,这样的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陈明喝酒了。
但凡跟陈明说过几次话的人都知道他有喝酒的习惯,喝酒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喝完酒就会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放过,一脚踹一个。
现在江忆安住的这间房子是以前陈明和江穆青刚结婚那几年住的房子,只不过现在放了一堆杂物,他每次喝完就会哐哐砸门,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来左邻右舍争相观看。
她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
房门被陈明在外面砸得嘎吱嘎吱作响,寒风透过老旧的门缝吹在江忆安的脸上,彻底将她的思绪从书中拉回来。
她攥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无声闭了闭双眼。
下一瞬,院子里突然静下来。
窗外月光将踉跄的影子打在门槛上,一直延伸至屋内。
陈明扶着门框往前跨了一步,恍惚地抬起头往里看,但是没有看到开门的人。
月光打在他的背上,一张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陈明用奇怪的语气笑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几乎褪色的手剪“囍”字,嘴里嘟囔的话终于变得清晰,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穆青,穆青……”
可是在别人听起来却异常惊悚,感觉跟叫魂一样。
但是他叫了许久,发现没有人回答自己,陈明开始发酒疯,转身踢向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
“你在哪!”
酒精影响身体的反应速度,甚至会放大一个人的情绪,房间里面开着灯,亮堂堂的,却没有发现一个人,甚至安静的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得不到回应,陈明心中的烦躁开始被逐渐放大。
他嘴里大声嚷道:“江穆青,你给我出来!”
十几秒过去,依然没有人回应他,周边更是诡异的安静。
此时,江忆安站在门后,与陈明仅有一张窗帘之隔,如果是平时,早就被发现了,但现在陈明五感降低,走路都有些踉跄,更没有精力腾出脑子思考她人藏在哪。
她的身体微微发着颤,隔着窗帘紧盯着陈明,希望他闹完会自己回去。
但是下一秒,陈明突然抓住房门往外一拽,木门被撞在门框上,连玻璃都跟着发出颤抖之声。
“呃——”
江忆安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道甩在地上,迫不得已跪倒在了陈明面前。
她急忙挣扎着起身。
“嘿嘿嘿……”陈明却突然俯下身,狰狞的面容陡然靠近江忆安,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一说话,喷出满嘴的腥臭与酒气,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人说:“穆青啊,穆青,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江忆安想要甩开陈明,但是他攥着她的手腕太紧了,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放开我!”她大声叫道,眼底满是厌恶。
下一刻,陈明抓着她的动作突然停止了,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他擦了擦眼睛凑近一看,随即甩开她:“你不是江穆青,你是谁?为什么跟她长得这么像,你到底是谁?”
陈明看着那双和江穆青相似的眼眸发狠似地盯着自己,脸上一瞬间变得恐惧,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甚至开始后退。
江忆安不明所以,眯了眯眼,显然没想到这次竟是不同以往的反应,但她也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阴沉地看着陈明。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就在她以为陈明会就此罢休的时候,他突然疯了一般抄起床单往地上扔。
江忆安冷脸看着陈明,并不准备上前阻止,但是在看到因为被单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时,她的心脏骤然一缩,作势要过去。
可是下一秒,却被陈明率先一步捡了起来。
他明明连走路都不稳,偏偏那东西落在了他脚边。
江忆安攥紧拳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教材,她才读了一个单元,后面还没来得及预习——
陈明将纸张举到自己面前,浓重的酒气喷洒在纸面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却发现混沌的脑子里什么都看不懂,最后实在烦躁,对着眼前的事物骂了一句,觉得没意思,便准备扔掉。
江忆安屏住呼吸,就在她以为借此躲过一劫时,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她瞪大眼睛,来不及过去阻止,转瞬间,纸张就被撕成了两半。
她下意识叫出声:“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陈明人高马大,几下就把纸张撕成了碎片,一齐往冲过来的江忆安身上砸去。
银色月光下,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从江忆安胸口四散飞离,将她整个人包围住,眼下睫毛剧烈颤动,像一场从天而降的盛大花海,又像是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从她身前剥离,又从天上纷纷落下,落在她的头顶,压着她的肩膀,最终压垮她的身体。
一滴眼泪晕湿了水泥地面,她跪在地上去捡那些碎片,但是又被陈明一脚踢开。
身侧的手指被攥得咔咔作响,江忆安咬着牙,跌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陈明哈哈大笑。
褚贵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丈夫和疯子一样在闹,眼底一片死水。
陈俊杰则躲在褚贵芝身后,眼角泪光滑落,身体一抽一抽,看着江忆安颓废地坐在地上。
明天醒来之后,陈明或许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是江忆安永远记得,记得陈明在闹完后,酒好像醒了一般,跟她说了一句:江穆青永远不会来接你了。
两扇房门被大敞开,冷风肆无忌惮地打在门扇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江忆安双手抱膝蜷缩在床前,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身上,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不知坐了多久,所有人都走了,她终于从地上站起来,跪在地上,机械地将碎片一点点捡起来。
直到把房间里所有的角落都找了一遍,她才肯罢休。
这时,天空已经蒙蒙发亮,膝盖处沾了一层被压实的土,有些凉,她茫然地盯着桌子上的碎纸,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然而,下一秒眼圈突然发红,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仰起头,把剩余的眼泪憋回去,努力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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