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枝》
文/聆眉
2024.2.24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一次见到尹煜柃，是他十岁的时候。她很美，见到她时第一眼他便这么觉得。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大抵是一种精致妩媚又凌厉清冽的美。
后来他才知晓，“尹煜柃”是父亲赋予她的新身份。在此之前，她一直叫奚菁。
然岁月悠悠，他始终钟情于“尹煜柃”这个名字——承载着他与她共度过的无数美好瞬间的三个字。
每一瞬，都似精心雕琢的琥珀，在时光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
2010年热夏，南城街道冷冷清清。
路旁的店铺紧闭着卷帘门，模糊发灰的玻璃门里能看到些积满灰尘的货架，门前拿红色油漆写的拆字都褪去了原本的鲜艳，只有几家小超市还在勉强维持营业。
坑洼不平的路面尽头，酒吧门口的海报因风吹日晒，边角卷起，颜色也褪了不少。张敬轩《孤单公园》的轻快乐声在磁带机缓缓转动下流转出，远远地便能听见。
今日起得早，还没太清醒，尹煜柃随意活络了几下筋骨与关节，边打着哈欠边慢悠悠地撩开发黄的透明软门，径直朝里走去。
门檐下一串贝壳风铃叮叮当当地响，木质吧台前的男生忙着记账，手不停地说：“您好，欢迎光临潮醇，请随意坐。”
尹煜柃哈欠没完全咽下，含糊不清地“嗯”了声。男生意识到什么，抬了下头，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唇瞬间张成一个完美的O形，半天才开口：“奚菁姐，今天来那么早啊？”
“嗯。”
尹煜柃从前台拿上透明胶，来回没找着剪刀，干脆用尖牙咬下一段黏在手上，去门外将海报重新贴上后才坐上吧台椅，拿湿巾擦遍手，揉成团，抛出道圆弧，准确无误地投入垃圾桶。
无袖背心弹力十足地贴合着身体，尹煜柃不紧不慢地转身，轻轻将背心下摆往下拉了拉，恰好遮住了腰间那串英文刺青。她单臂懒懒散散地搭在吧台上，自上而下扫过账本，心不在焉地问：“阿澈还没来吗？”
酒吧里空荡的桌椅零散摆放着，入口处风铃再度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郑梁的视线追随至斜对面沙发上落座的一名男人。
“澈哥去别处打工了，说最近让我们照看着生意来着。”
南城基础设施建设落后，交通不便，商业环境缺乏活力，企业和商家纷纷撤离，跑去北城发展了。再加上城市规划调整，一些政策的变动，叫南城经济跟不上北城，发展滞后，酒吧生意越来越不景气。
尹煜柃将账本甩至一旁，挽过一侧头发，注视着外面冷清的街道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有气无力的音乐声扰得眉头愈发紧锁。
“欸！郑梁你快过来看看啊，这玩意儿怎么调不好啊！你快过来啊你！”
本就心烦，又有蚊虫在耳畔“嗡嗡”的飞，双臂及肩胛有几处中招，尹煜柃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逮了一圈也没将罪魁祸首拍死，烦躁得用单手胡乱挠了几下。
“李奕明你过来把酒杯给擦了！”
李奕明被她噌的一下吓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又一脸懵地放下贝斯，脚底朝前一厘米一厘米地蠕动，委屈巴巴地求郑梁安慰，结果转头就让他滚，赶紧的！
真是见色忘义的狗东西！舔狗！
转头看见尹煜柃，李奕明立马嬉皮笑脸地要给她捶背捏肩，被她赶蚊子似的赶走了。
女人真难哄。
李奕明歪七扭八地靠在吧台边，无聊地擦拭着酒杯，感叹道：“哎，今澈也不容易，一家人把妹妹拉扯那么大，结果孩子还落了这病，都多久没见到我澈哥了。”
这世界上，恐怕也就只有澈哥能拿捏住我奚菁姐了。
正这么怀念着蒋今澈，肩上便被挥了拳。郑梁没好气地说：“你这碎嘴子什么时候能合上。一开口就跟个没关紧的水龙头似的，哗啦哗啦的。”
“得了吧，你那张嘴除了吐槽我，还会干啥？”
“谁说的？我一碗水端平，谁都说几句。”
“奚菁姐你也敢说？”李奕明立马逮着了机会，“姐你看他！他背后说你坏话！”
“你小子！”
两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就在尹煜柃轻揉太阳穴的时候，唐歆悦从吧台角落跳出来，举着座机电话戳了戳她。尹煜柃整理了下心绪，拿支笔将长发挽起，接过电话。
唐歆悦双手撑头看李奕明和郑梁的热闹，没多久，只听吧台里头“啪嗒”一声，重重将电话扣上。
三人两两疑惑对视，发生什么事了？然后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啊。
“最近有人来潮醇找过我吗？”尹煜柃拿着花露水重新坐下，神情有些凝重。
那几人问咋了？
尹煜柃欲言又止：“算了。”
前几日降水连绵不断，二楼天花板有些渗水，闲聊过后郑梁和李奕明一个搬梯子，一个搬防水漆，上楼各忙各的。
唐歆悦准备去帮忙，走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把尹煜柃拉过来，视线悠悠飘向对面，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奚菁姐，我仔细观察过了，那边那个男的来也不喝酒……在你接电话那会儿，偶尔还会朝你看，倒像是来找你的……看着鬼鬼祟祟的，要不要报警？”
花露水喷头有气无力地喷出些水雾，薄荷清凉的气息迅速在四周弥漫开，轻轻抚过紧绷的神经，使其慢慢松弛下来。
尹煜柃放下花露水，拿起手机，停顿好几秒，又再次熄屏放下，拍拍唐歆悦的肩膀说不碍事，然后拿来拖把忙活起来。
潮醇本就生意不好，顾客寥寥无几，今日却依旧被壕气地包了场。尹煜柃边拖地边时刻暗中观察着：眼前这男人坐姿端正，一身西装，戴白手套，上了些年纪，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颇为有礼……
李奕明过去招待，没几秒便恹恹地原路返回，斜靠在吧台边叉着腿嘟哝：“斜对面那桌谁啊？摆这么大架子给谁看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唐歆悦用手遮住口型。
郑梁神色骤变，赶紧拍李奕明的脑袋，“我去，那还愣着干嘛！那么重要的客人来咱这，还不好好招待下！伺候好了，咱直接风光了好吗！”
“人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看不上我们这的货，我有什么办法。”
“态度决定成败懂不懂？”说罢，郑梁便准备去演示。
李奕明“切”了声，在旁看乐子。郑梁端起盘子，刚迈一步便被拦下。
“你们去忙别的。”尹煜柃把拖把搭在一旁，拿上潮醇最好的红酒，从打印机上抽出一张白纸。见那几人无动于衷，又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乐器都调好了吗就呆在这无所事事，赶紧去啊，想这里彻底倒闭吗你们。”
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要把人给吃了。
几人瞬间四窜而逃。
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司机接通电话，距离很近，电话那头是道男声：“直接去接吧。”
这头唤那头一句：“先生……”
冲动在刹那间决堤，如脱缰野马，不再有丝毫迟疑。尹煜柃提着酒瓶的手加了些力，在茶几上发出一记清脆声响，打断了二者的对话。
/
汽车驶过泥泞地表进入高速，几小时的路程后，横跨南北，最终稳稳地停在北城城郊处。
法式庄园占地六千多平，两扇对开铁艺门立在眼前挡住去路。低矮的古桂花树边缘围圈砖瓦，周围石板路朝两侧延伸，通向喷泉、花园等各种景观；远处便见法式独栋别墅，灰砖屋顶，乳白墙面，楼梯正对着古桂花树，一直往上便是宅邸大门。二楼露台拱型窗户倒映出湛蓝天空。
密码输入完毕，司机领着尹煜柃朝里走，踩上台阶，刻有“沈宅”二字的金属牌匾在宅邸大门前高高悬挂。
司机止步于此，称里面会有阿姨继续为她指引。
进入室内，客厅繁复灯饰发出冷冽亮光，沈志宗就坐在沙发上，年届四十五，头发有些花白，举手投足十分从容，气质威严。
沈逾晟的生母邱瑾初很早便离世，作为父亲也并未再娶。而沈逾晟的爷爷沈伯寅年岁愈大，如今病重，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孙子，心心念念要儿子再娶，让孙子拥有应有的母爱。
商圈讲究门当户对，他对妻子爱得深沉，从未有过再娶的想法。然而近期，年近七十的沈伯寅身体状况日益变差，他这才决定演一出戏码，让老头子安心度过后面的时光。
那合适的人选是谁呢？
参加酒宴一直是最叫他头疼的事，高速总得往市中心绕一圈，走几条繁忙拥堵的路段，花费好些冗长的时间才能够返程。而眼前的女人似乎是在北城兼职。一次车被堵在了大马路上，正感到心烦的时候，看见她穿着便利店的马甲在路边和一对老夫妻吵架，吵完被店长训了，她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转头就跳槽到隔壁的店干活。
那怨天怨地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再配上她那张苦相的脸，一眼便叫他注意到了。
后来几回他总会往那儿留意，发现她出身普通，家庭条件也一般，身份经历背景相对简单，很容易进行编造。经过一番考量，她与他互利互助，逢场作戏，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的人给你发过短信，却迟迟得不到你的回复，便让人去寻你。”沈志宗合上书本，放在一旁，微昂起下巴正视她，“既然需要用钱，怎么现在才来？”
在阿姨的带领下，尹煜柃于对面落座，视线扫过茶几上花瓶中插着的几支荼蘼花，也不隐瞒，坦率道：“我以为是诈骗。”
沈志宗微不可察地笑了声：“防范意识还挺高。”
坐在对面的虽是势力雄厚的沈氏长子，尹煜柃却丝毫没有怯意，肩背挺直在座位上，“我需要一张新的银行卡，每个月往我的账上打十五万元。”
“可以。”沈志宗十指交错握于身前，“还有别的要求吗？”
尹煜柃攥着衣角，半晌才开口：“……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这你大可放心，在合约期间，奚菁这个名字会消失在杏楪，如果你父母那边出现问题，全权交由我处理。你的父母，应付起来似乎并不难。”沈志宗将正式合同交到她手中，“合约条件希望你能仔细考虑。做我的夫人，照顾沈逾晟直到成年。”
简单来说，这个合约甲方乙方实际并非沈志宗与她，而是沈志宗的儿子沈逾晟和她。既然昨日已将签名与指纹交与他，便落子无悔。尹煜柃没打开合同，原封不动地归还，说：“我知道。”
“既然如此，”沈志宗满意点头，收起合同，朝沙发旁唤了声，“季姨，您带夫人在院子里转转，先熟悉一下吧。”
“好的先生。”
季姨在沈家已有数十年，与手下好几位阿姨共同负责宅邸里的各种琐碎家务事。领着尹煜柃沿石子路自宅邸后院朝深处走去，来到花园里，石景上雕刻“Eternal Garden”的字样，季姨解释说永恒花园这名字是先生取的。
园内种植许多荼蘼花，常绿蔓色小灌木，枝梢茂密，羽状复叶，茎上有钩状的刺。花单生，单瓣，皆为雪白色，花繁香浓。[注1]
此处即便身处室外，却满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凉爽宜人。每一朵花都有专人悉心照料，哪怕季节更迭，也会想尽办法让它们定格在最美的时刻，永不凋零。
尹煜柃稍稍抬起手，下意识想要去触碰，可指尖刚触上荼蘼花，花瓣旋即散落。季姨解释道：“这些花是先夫人喜欢的，去世后也一直有人照料着。荼蘼初春开花，春末凋谢，如今之所以依旧那么美，是园里有控温系统，类似于将花养在温室里。可花朵终究是花朵，逃不脱生命的轮回，即便外表娇艳动人，内里却依旧满是颓然。”
一路走去，沈宅的人谦逊鞠躬行礼，起身时皆将视线停留尹煜柃身上很久。就如府邸里鎏金复古花瓶中安静放置的荼蘼花，漂亮在骨，只静静地放在那儿，便不自觉地引人去打量。
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尹煜柃回头问：“刚才来接我的司机呢？”
季姨毕恭毕敬答道：“夫人，陈叔去接小少爷了。”
拿出手机，发现才下午三时。尹煜柃眉尖微聚，什么学校才会放学那么早？
车窗光景化作流光，飞速延展成一道道斑驳长线。男孩的脸庞隐没在隧道的黑暗中，只剩轮廓。须臾间车又驶出，刺目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稚嫩的脸上勾勒出明暗。
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车辆后排，时不时翻下书页，传来清脆声响。他的头发修剪得规矩整齐，刘海长度恰至眉前，在垂头时一并下坠。
陈叔应沈志宗要求叮嘱道：“小少爷，今日家里有客人，先生叫你一会儿要礼貌些，记得打招呼。”
后排那男孩当又是前来拜访的亲戚，只轻轻“嗯”了声。
待车辆停稳后，陈叔拉开车门。沈逾晟合上书本塞入书包中，背在身后，独自从车上下来，沉默不语地朝里走去。他同往日一样换下鞋，摆放整齐后上二楼进入卧室，坐姿标准地在写字桌前读书。
一切的一切，都循规蹈矩。
他起身想去寻找书签，踮脚去够书架，却怎么也够不着。正当他想搬椅子踩上去时，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
那时候，他才是个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小孩儿，刚念五年级的小孩儿。
他的手也还很小，比她的手小一圈。
徐徐回过头，他注视她背身关上门，一点点走至自己眼前，又注视着她伸臂将书架上方的书签取下，夹在两指之间，在自己眼前轻佻地晃了晃：“想拿这个？诺——给你。”
她的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微微俯下身时浅淡的花香萦绕他周身。
黑直及腰的长发被她随意绑着，几缕碎发散落额前，她就这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小晟，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啦。”
流淌在虚空中的时间轴被悄然拉长，又被温柔地折叠，世间万物不再遵循既定的规律。像是画圈圈式地涂抹了凡士林的镜头，他们的身影被光芒轻轻包裹，置身于一个高斯模糊的时间泡里。
雾状的画面中，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与声音，穿梭进她那双澄澈的黑色瞳孔里，他看见了初见时的惊艳，历经岁月后的深邃，看见他的人生似藤蔓般与她紧紧缠绕、纠缠在一起。
[注1]:荼蘼花资料来源百度百科，稍加修改
爱到荼蘼，意蕴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荼蘼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总形容女子青春将逝。
沈逾晟（yú chéng）
尹煜柃（yù líng）
阅读指南：
·男女主不完美，女主前期喜欢男二，非善女，会抽烟喝酒，但后面为了男主会改去这些不健康的习惯。
·男女主无血缘，差10岁，慢热
·这章交代背景，下章全文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