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房间后,尹煜柃洗了个澡。
擦拭潮湿的发尾时,她的动作放缓了些,静静地站在镜子前,审视了自己很久。
沈逾晟是赤忱的,是热烈的,是真实的。
他也曾陷入纠结与矛盾,但他已经想清楚了,他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内心。
他的情绪会像孩子般写在脸上故意让她发觉,就连同对她的喜欢一般,会毫不遮掩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不管是不是违背良俗的,不顾他人对他会是什么看法,那些赤色的不带虚情假意的情绪都会裸露在她那儿,向她的表达自己热烈的爱。
他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她。
现在她才意识到,从前他一句句的喜欢她、喝醉酒后的爱她,原来是他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今日这炽热表达终于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尹煜柃双手无意识地紧攥在一起,面色有些苍白,像是被内心的愧疚抽干了鲜血。
她一直觉得,家人可以是朋友一样的相处模式。很多时候……她都没有将沈逾晟当成儿子。
而错,就错在这里。
她将自己与朋友相处的方式与习惯一并带到了和沈逾晟的相处之中,那些从前和蒋今澈会有的小举动比如下意识地轻轻掐下胳膊、用胳膊肘顶顶对方……
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言行举止……那些拥抱更是不用说。
将毛巾挂起,女人双臂支撑在陶瓷盥洗池边沿,低垂着头,水珠沿着发丝不断下落,唇瓣微微颤抖着。
她开始意识到,这些一起的日子里,她和沈逾晟的行为有些过近了。
她和他亲密得超越了界线。
她早该在那次令他起反应的拥抱就想到这些,是她的纵容与不着调的言语给了他一种念想。
他早说过喜欢她。
是她太坏了,明明知道他喜欢着她,却还是纵容着他抱着自己,与自己接触,害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思索得越深,她便愈是感到良心不安,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扑打在脸上。
双唇微张,胸腔上下起伏着。
离别在即,一切都将结束,只要彼此之间自此闭口不谈,就还可以自欺欺人,她与他就可以好聚好散。
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她的心跳漏半拍,视线慢慢地循着望去。
尹煜柃就站在里侧,与他隔着一扇门。
话语像是经过了一层过滤,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沉闷低哑许多。
他说:“刚才……抱歉。”
沉默半晌,沈逾晟又开口道:“……我从没把你当我的妈妈,不是因为你比邱瑾初差,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不是小孩对大人的那种。”
两人相对而立。
隔着一扇门,彼此的目光交汇着。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长相和外在……当然,最开始可能会有……”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重复一遍,“我的意思是,我从没把你当妈妈。”
脑子转不过弯,解释不清楚对她的情感,但他的身体绝对比大脑更诚实。
他对她的喜欢被激素支配着,简单的一个亲密接触就能焕发他无限的想象力,满脑子都是关于她的痕迹。
一边渴望身体接触,一边又克制,每次想下定决心放手时,她勾勾手指头,他又忍不住回头,好像磁铁的正负极,无法自拔的想靠近。
先前一段时间,他压力大到失眠,可她在身边陪着就能睡着;他和她一对视,他便能辗转反侧一整晚;拥抱时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他就能心安。
只有和她,他才能找到生理的愉悦,这种特殊性无法忘却,即使不健康也舍不得放下,没有人能代替……
少年的手轻轻抚上门把手,眼帘微低,“尹煜柃,我喜欢听你说你的朋友,你的兴趣,你的理想,有没有什么遗憾,又有没有什么惋惜。我喜欢和你聊童年的记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伤心的,我享受和你一起谈论的过程。”
夜色已深,门内的女人微微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矗立在他与她之间的这扇门,将两颗原本亲密无间的心分隔得彻底。
她无法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
只听见他低缓地说:“我喜欢你的一切,你的至暗时刻,你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知道你的故作坚强,我也知道你的谎言和逃避,我更知道你也会有很多糟糕阴暗的一面,正是这样有瑕疵的你,深深吸引着我。”
“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想和你谈论大自然、人类、世界、生命意义……”
少年喉结滚动了下,轻笑出声,“这一刻发生的那天,我想,我会抱着怀疑质问自己:我真的是可以这样幸福也没关系的人吗?”
女人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了一下。
将手轻轻放在门把之上,指尖在门把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迟迟没能下按。
“我和你有根本说不完的话,对我来说,时间根本不够用,好像‘一辈子’的长度才能让我感到满足。”
少年缓缓松开门把,将手轻轻抬起,抚上门的表面,高度恰好落在她的面庞。
眉眼柔情,他沉静道:“遇到你以后,为我点亮了所有的黑暗,和你一起做的一件件事都被赋予了意义。和你一起创造的回忆,我因为你而幸福过的模样,我到死都会记得。”
目光又停留了几秒,他才收回手。
尹煜柃依旧在犹豫要不要拉开门,良久,才发觉外头已经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打开时,卧室外已空无一人。
走至隔壁卧室前,门是紧闭着的。
迟来的道歉似乎已于事无补。
自从沈逾晟捅破这层关系后,两人总是刻意互相躲着对方,每天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两人的态度都很冷淡,很凶。
沈逾晟也没有再靠近过她,就像回到了她刚到沈家的时候,两人互相不熟悉、互相不说话、小心翼翼的。
她并不怪沈逾晟,包括他的冷漠、对她畸形的情感,因为这一切追根溯源都是她的问题,是她的自私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所以,就这样结束吧,就像从未开始一样。
/
三天后的中午,尹煜柃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季姨靠近时小心翼翼地往楼上指了指,说:“夫人,小少爷到现在都没起,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几天她并没有过多关注沈逾晟。
尹煜柃拿着遥控器换了个频道,不以为然道:“可能是昨天熬夜了吧,没事。”
“可……这几天您和小少爷闹矛盾,他睡得都早,前天白天七点半就把房门打开了,昨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
季姨着急又担忧地说,“今天不太对劲,您还是进去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
视线不知何时已离开电视屏幕,不自觉地眺向二楼。
她记得那日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到死都记得”。
回忆到这里,她的指尖不禁蜷缩了下。
这傻小子不会干什么蠢事吧?
心中胡思乱想得愈发强烈,她便愈感不安。
注意到季姨的目光,尹煜柃不着痕迹地收回,淡声,“我知道了。”
虽然表面冷漠,她心里还是很担心的。
可如果她现在又去关心他,会不会又给了他一些念想?明明两个人好不容易狠下心来要冷战的。
踌躇许久,尹煜柃摸起手机,终究还是给沈逾晟拨了通电话。
重复的“滴——”声令她倍感煎熬与焦躁。
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她从沙发上起身,朝楼梯迈去。
跨上第一级台阶,电话拨通三十七秒,这时,对面才接听。
女人紧绷的心渐渐放松,缓缓舒出屏着的那口气,语气冷冰冰的,“醒了?”
“嗯。”
少年的声音低得吓人。
尹煜柃眉头微凝:“不舒服吗?”
“有点。”
“哪儿?”
沈逾晟昏昏沉沉地平躺着,将手贴在额头上,有气无力地说:“头疼。好像发烧了。”
正值暑假,这几天他都待在家里,大热天的又怎么会生病。
尹煜柃问:“洗冷水澡了?”
他点点头,发觉她看不见,才又“嗯”了声。
挂断电话后,尹煜柃深吸一口气。
先前的生气与冷漠或许是装出来的,可这一刻,她确确实实有些生气了。
他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退回沙发前,尹煜柃拿着药与水去到二楼,拉着他坐起身,把枕头塞在他的身后,喂他吃下药。
他的额前有层汗,她拿毛巾轻轻给他擦拭,接着准备收拾东西下楼。整个过程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讲。
沈逾晟安静注视着她,什么都没说,更没有挽留,重新躺回去,闭上眼。
尹煜柃在楼下翻箱倒柜了一阵,拿了张冰冰贴送去沈逾晟房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顺手拿起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至合适的状态。
收回视线时,目光扫过沈逾晟。
分明是生气的,分明是要淡漠疏远他的,可看着他乖乖闭着眼睡觉的模样,她又没骨气地心软了。
尹煜柃伸手替他盖好被子,不咸不淡道:“逾晟,以后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记得不要把自己弄伤了,也不要像今天一样洗冷水澡伤害自己。以后要一直开心下去,就算哭,也是要因为幸福而流泪。”
最后的最后,她说:“别惦记着我了,我没你说得这样完美。”
视线最终在他那儿流连了会儿,转身而去时,黑眸微不可察的泛着白光。
正准备离开,手被轻轻拉住。
他坐起身,然后穿上拖鞋,站到她的身旁,揽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感觉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因为发烧,他的身体有些烫。
尹煜柃语气沉了沉,“在装睡?”
“陪我过完年再走好不好?”沈逾晟呼吸急促,红着眼圈说,“求你了。你不喜欢我说那些话,我就不说了。我不喜欢你了。过完年,我绝对不拦着你走。”
“你答应过我的,考得好有奖励。”
“就陪我过年。最后一次。我绝对不让你生气。”
这的确是答应过他的事,于是离开的日子一拖再拖,转眼已过了合约期限八个月。
她也是在不舍吗?
她明知自己不应该这样,却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他完整过完这一年。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尹煜柃尽量陪着沈逾晟很开心地过完了,每天还是如同往常那样与他闲聊、为他烧好吃的……总之是些日常却又很幸福的事。
转眼真正就迎来了春节。
自从入冬后,城北便时常下雪,和以往每一年都一样。
过年的时候,尹煜柃与沈逾晟互相协助着在家里挂灯笼、贴窗花、贴福字、包水饺……
再到外面玩雪、打雪仗……
一天整个过程都是伴随着打打闹闹结束的。
2011年,是她陪他过的第一个春节。
今年是2019年。
这是她在沈家过的第八个年,也是最后一个。
她给他包了最后一个红包,偷偷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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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煜柃准备在二十号离开。
大年初五有“送穷土”的习俗,认为过了初五,过年期间积聚的垃圾由福气、财气变成“穷土”,需要清理并送走。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特别是商业上的一些问题。
毕竟沈逾晟是要继承家业的,尹煜柃便叫他一个人打扫下家里的卫生,要从头到尾清扫一遍,送走穷土。
打开沈志宗书房的门,里面与他去世前的布局相一致,完全没有变过。
少年拿着抹布,走至桌前,认真地擦拭着。
沈志宗去世后,书房自然有人打扫,浮于表面的季姨她们能够清扫,但藏在深处的,没人敢打开,于是也就随着去了。
沈逾晟拉开红木写字桌左侧的抽屉,灰尘顿时在空中飞扬,弥漫开来。
抽屉里摆放了许多资料,大多都是生意上的一些来往,有装在牛皮纸袋中的,也有随意散放着的。
最上方压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全都被蒙上一层灰。
将物品一件件从中拿出,少年侧过头,捂嘴咳了几声,然后才拿纸巾依次擦拭干净,原封不动地逐一放回抽屉。
擦拭到其中一份合同时,视线随着手中擦拭的动作自上而下扫过,有意无意地略过合约上的文字。
将合同放回时,他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意识到什么似的,视线重新聚焦于合约右下角的签名。
少年眉头微凝。
紧接着,他自上而下,自前往后,从头至尾阅读了一遍。愈是往下读,面色便愈是凝重,攥着合同的手更紧了些。
尹煜柃正坐在房间床沿,拿着手机订高铁票。
沈逾晟进来得很突然,就连门都没有敲,沉着脸径直走向她。
尹煜柃微怔,稍稍抬头,注视着他走到自己眼前。
她正想开口,却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合约。
“你早就知道,在我成年的这一天你要离开?你来到我家,根本不是因为有多爱沈志宗,你们根本就是在演戏?”
少年举起合同,像是阐述一件极其荒唐可笑的事情般,颇为自嘲,“所以,所有的一切你都早有准备?”
紧盯着眼前的女人,他又问了句,声音愈发沉冷,“你离开就是因为这个合约?”
尹煜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沈逾晟突然偏头笑了声,朝她再度靠近了些。
轻抚着她的面庞,他抬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挽至耳后,轻声说,“你为我多留下来的八个月,我会把钱给你。你以后的钱,你的后半生,我也都会按沈志宗承诺的比例给你。”
他的动作很温柔,她却感受不到一点温良,反倒令她觉得压抑、喘不上气。
尹煜柃偏过头,回避开他的目光,似乎格外抗拒他的触碰,“沈逾晟,你当我是什么人。”
恰恰是这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
少年的手轻轻攥起,然后越来越用力,在掌心按出指甲印记。
她离开的紧迫性来自于合约。
既然这样,她的离开是被动的,是可控的,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不用离开他。
尹煜柃不知道此刻沉默不语的沈逾晟在想些什么,她没功夫去思索,更没空同他争论不休。
她站起身要离开卧室,他却堵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
她抬手想推开他,却毫无征兆地被他箍住了手腕。
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的力度带倒。
床铺温软,沈逾晟将她自床沿压倒,单膝跪在她小腿一侧的床面,倾身而下。
按着她的手腕,他的双臂越过她的肩膀,将她的手紧紧箍在斜上方的被褥上。
沈逾晟弓着上半身,长长的臂膀中间留有极大的空间,安静地将她的慌乱、紧张、无措收览至眼底。
女人的双脚距离地面只有一段距离,在空中乱蹬,试图找到支撑点以此借力挣脱开他。
可她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地面,无法逃脱。
沈逾晟进来时并没有关门,卧室的门完全敞开着,季姨她们就在外面来来往往,甚至还能听见互相交流的对话声。
尹煜柃瞪着眼前的少年,格外的紧张,被逼急了似的冲他低吼:“沈逾晟!你疯了吧!”
手腕暗中使劲,女人激烈地反抗着,披散的墨发在被褥上乱成一片,脸庞因用力而扭曲,脸上也凌乱地黏上好几根发丝。
她穿着小吊带,肩颈裸露在空气中。
少年空出右手,替她将脸上的头发拨开,视线落在她的肩颈,又轻轻地整理好她滑落的肩带。
趁他空出手的时间里,尹煜柃抬起左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沈逾晟,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妈妈,季姨陈叔他们喊我夫人,喊你小少爷!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疯子……”他侧着脸,眼神冰冷晦暗,漫不经心地重复一遍,“别人可以喜欢你,换成我喜欢你,怎么就是一件疯事了呢?”
沈逾晟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一点点伸进她的衣服里,“你不是我的妈妈。你从来都不是。沈志宗已经死了,合约早就无效了。”
他想往更深处探,指尖触碰到带着凉意的肌肤时,他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手恰好落在她腰间那串纹身。
她的反应比刚才更激烈了些,用左手去拉开他伸到自己衣服里的手,反过来被他一手握住。
沈逾晟转而换了只手,食指轻轻勾开她腰间的衣物,关于蒋今澈的纹身一览无遗。
黑色的纹身在肉色肌肤上却显得格外刺目。
他冰冷的手轻轻描摹着那串英文字母,很冷,冷得她身体一颤。
“蒋今澈……”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上次和你接吻的那个是吧。什么时候纹的?”
“和你没关系。”
“今年?去年?三年前?还是刚来我家就有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闭口不答。
沈逾晟抬手,轻轻掰过她的下巴。
她被逼迫着对视,她看见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戾气。
所有的事情他都理清楚了,理得不能再清楚了。
少年自上而下地俯视她,眼底弥漫着层薄雾,失笑道:“尹煜柃,你还真是坏透了呢。所以你是一直就拿着我家的钱养别的男人去了吗?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他才来我家的?”
从合约再到纹身,他的占有欲在此刻悉数爆发,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颤,像是极力克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
她是为了蒋今澈才留在沈家的。
她离开是因为合同,合同是因为蒋今澈。所有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原来蒋今澈不仅不是在沈志宗去世后,她爱上的。甚至,就连他与她相遇的前提,也是基于蒋今澈。
没有蒋今澈,她就不会签这个合约。
要不是蒋今澈,他根本没可能遇见她。
就好像……她陪在他身边的这八年,都是蒋今澈施舍给他的。
蒋今澈……蒋今澈……
沈逾晟兀自扯了扯唇角。那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一下他?
“你那么坏,那么叛逆,做过很多违反规则的事吧?你说你会逃课、打架……你没了丈夫,我也没有女朋友,尹煜柃,拿着我家的钱去养别人,倒不如内部消化一下,你养养我怎么样?”
沈逾晟紧紧注视着她,非逼她给他个答案似的,“我不是在说妈妈对儿子的那种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他便一点点逼近她。
莫名其妙的,她的心跳得很快,偏过头再度躲闪开,“……我不知道。”
“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不住你,我也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喜欢你,尹煜柃,我想和你谈恋爱,我想摸摸你,想和你接吻,我好想好想和你做……”
“疯子。”
一记清脆的响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这么打他。
尹煜柃用力推开他,可她推不开。
他不但不怒,反而顺着埋入她的颈窝,闻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像只温顺的小狗,“我说过想要娶你,我们拉过勾的。”
她停止了挣扎,少年凌乱无序的呼吸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
“我不记得了。”尹煜柃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有喜欢的人,我们认识了很多年,我很爱他,可以为他去死的那种。但对你,我不会。我不会因为你有所冲动。”
他自顾自地淡笑一声,根本不听她说的话,两人各说各的。
“你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怎么做人……你还告诉我说要因为幸福流眼泪。”
沈逾晟顿了顿,语气略沉,“可高考查分那天,你哭了。为什么?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嘴上说的那样,你其实也舍不得我。”
在尹煜柃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尾开始泛红,眼底的红丝渐渐扩散,眼眶变得湿润。
最后,有些不受控地涌出滚滚热泪。
有眼泪滴在她的发丝中。
他语无伦次,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好害怕一个人,我讨厌被所有人排挤在外的感觉。我还是个笨蛋,摔坏个东西都会划破手……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尹煜柃,不要走好不好……?”
“我很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一分钟见不到你,都会让我疯掉。”
“你别走……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沈德珩已经不在了,我会理所应当地继承一切。我有钱,我有能力。我缺的只是时间……再陪我几年好吗?我很快就能有能力让你依靠了。”
他知道,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并不好。
不被时代所认可的恋情,最终落得卧轨自杀、陈尸车站的下场。
不被认可的爱情,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知道,可他说:“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以后的生活里都没有你的存在。”
她是他唯一能够触手可及的光亮,有她在,黑暗就不复存在了。
趁他累了,放松了些,尹煜柃才缓缓地侧过脸,看见他一颤一颤的肩膀,心狠狠地一抽。
她于心不忍,想揉揉他的脑袋,安抚下他的情绪。
可最终还是把手收回了。
所有不足为奇的矛盾点都被他放大,他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笨蛋以为狠下心吵一架,两个人互捅心窝子,觉得这样就可以放下些对她的感情,离别时才不会那么痛。
他在故意气她。
这份合同好像让他找到了宣泄口,找到了一个与她激烈争吵,理所应当的方法。
他很聪明,因为这更是一个能够让他死心的方法。
两人闹得动静很大,又敞开着大门,家里的佣人管家想不注意都难。
不欢而散,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最后几天里,沈逾晟刻意避着尹煜柃,偷偷摸摸学会了抽烟。
他学她的样子,吸一口,然后缓缓地朝外吐咽。
烟雾缭绕之中好像能看见她的模样,吸完后额头一层汗。
两个人再度陷入冷战,没人知道他们为何争吵,尹煜柃又为何执意要离开。
季姨来劝:“夫人,再大的事,也别闹离家出走啊。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我去找小少爷下来。”
尹煜柃保持沉默,并不多加解释,自顾自拖着行李走至门口,弯腰穿鞋。
季姨又急匆匆地跑到楼上劝沈逾晟,“夫人她要走了,小少爷你快去哄哄她。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释清楚的,你快去啊!”
见季姨急得在原地跳脚,不知如何是好,沈逾晟却只是把烟按灭。
“随她去吧。”
/
大门被轻轻关上,宅邸里一切有关她的物品全都消失殆尽,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来过的痕迹。
尹煜柃原本不想留下什么的,可她还是软下心,留了些东西给他。
两个牛皮纸信封。
打开其中一个,是一张卡。卡里是她在沈家这几年依照合约拿到的钱,把这几年在沈家存下来的钱全都还给了他。
另一个里面装着的是部手机,是她在沈家专属的那一部。
除此之外,她还在他的桌上留了一个信封,有些泛黄了。
到了深夜,沈逾晟拿着曾经和她一起共饮过的同款红酒,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前是清冷的月光。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床沿,这才敢打开看。
信的标题格外简洁,符合她的性格。
——“给小晟的一封信”。
轻轻拔去瓶口的软木塞,他往嘴里灌了口酒,突然没忍住笑了几声,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
咽下后,他抬手擦了擦嘴角。
她都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亲爱的小晟: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听出我的声音,像以前一样对我大声说话——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
2011.1.20大寒。]
他指尖微微颤了颤。
那是沈志宗刚去世不久。
原来,在那时候,她就已经打算过离开。
她早已为他停留过,远远不止他死缠烂打换来的这八个月。
后来的七年,每一年,都是她为他驻足的时间。
继续读下去,尹煜柃写道——
[是什么时候让我对你这个小可怜蛋产生了兴趣呢?不怕你笑话我,我也难得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以前从没吃过糖。我不小心划伤手指时你给了我两颗,当时我其实愣了愣,因为从不会有人在我肌肤受伤的时候这样做,顶多有人给我处理下伤口,然后往自己手臂上也划上一道同样的伤口。我疼,他也陪我疼。
但你很不一样,你知道我疼,你也知道你并不能减轻我的疼痛,所以你就想方设法让我开心起来,用糖果来舒缓我的情绪。
我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开始有想要好好照顾你的想法,发自内心地想给你温暖和快乐,希望你能一直灿烂地笑。]
他什么时候成小可怜蛋了?
沈逾晟嗤笑声,你也知道你难得说句实话。
另外,“有人”是指蒋今澈?
他又喝了口酒,懒得去深究,继续读下去。
明月当窗,晚风忽起,树叶飒飒作响。
同样的月光下,时间流转回七年前的那日,尹煜柃回头看了眼正在熟睡的那个小身影,然后回过头,继续书写着——
[虽然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虽然还感觉在沈宅里发生的这一切有些不太真实,唤醒松懈已久的心灵后发现,我竟然想要寻找到将这一年里与你的相处浓墨重彩晕染的方法。
事实上,我和你本不该相遇,只是走着各自的道路,无意间,陌生的目光突然交会。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彼此关心着,无时无刻不分地点,孤寂的内心也总会传来彼此的声音。]
看到其中某个字时,沈逾晟再度笑出声,在心里吐槽她怎么还写错别字,分明是“交汇”才对。
安静的房间内,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被放大。
另一个时空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又回头看了眼。
他还在熟睡。
她却狐疑地又多看了几眼,然后扭回头,边写边腹诽——这小子在装睡呢吧?
[你……似乎是个有些内敛的小孩,每次见到我,总偷偷摸摸看我一眼就跑开,非要等我叫你你才敢靠近。
但其实我也是个很胆小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留下,有个和我关系很好的人在等着我,与此同时,在这里,你又无比依赖着我,一看到你,我就丧失了与你开口坦白的勇气,于是我们反复上演着欲言又止。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大概是我选择了离开。我想对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在我这里停留太久。无论何时,你也会遇见属于自己的风景。]
视线继续下移,书信还在继续。
但字的墨迹有些不同。
[逾晟,我们看到了彼此的好,也了解彼此最怕被别人知道的脆弱。你告诉过我,你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的长相和外在,而是因为每次我出现时,都能带来阳光,你渴望温暖和被爱的感觉。
你发的那条朋友圈我看见了,但我却没有点赞,希望你不要怪我哈。]
沈逾晟在心里答:不怪。
可是她没机会听见了。
[如果注定要离别,那相遇的意义是什么?
《千与千寻》里说过: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你的书架上有很多的书,我相信,你看书一定不会只看最后一页,因为重要的并不是结局,而且过程。]
沈逾晟放下红酒,酒醉人心,微微后仰。
额头的碎发随风飘扬,见字如晤,迷蒙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她问道——
[逾晟,你还记得你十一岁的那年,我陪你去游乐园,坐高铁时说过的话吗?
人生就像是坐高铁,碰到一个跟你志趣相投、聊了一路的人,又恰巧在同一站下车,本就是很困难的事。但旅行的意义并不在出发的一刻和归来的一刻,而在于旅途的每一刻。
就像我们那时看到的窗外风景,所有的一切都飞快闪过,模糊不清。可是不觉间,我们好像也能够跟上车辆的速度,将窗外的美好用眼睛捕捉。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每一个走进我们生命的人,都是上天的安排。但凡有人做了不同的选择,人生就不会交叉。所以你要相信,相遇一定有意义。]
[草,春生秋枯,人,生死轮回。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间的规则。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能够永恒,包括陪伴。
逾晟,在你所有逝去的东西中,我只是其中一部分,就把它当做人生这本书的一个书签吧。
在没有相遇的日子里,就好好爱自己,努力变优秀吧,不要徘徊在过往中,也不要频频回头,请你就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
沈逾晟失笑,摇了摇头,胸口很闷。
他说他做不到。
她对他说——
[和戒烟一样,总能戒掉的。骨髓换型都能找到合适的配体,你总能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该逝去的就随它去吧。
与自己邂逅,也是人生很美的相逢。
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
他与她之间爆发过无数次争吵、尖叫、摔门,也有过很多眼泪与蜷缩。
画面颤抖着,她的身影正逐渐变淡。
短暂的陪伴是奖励还是惩罚?不贪心便是奖励。
宅邸里所有人在劝他想开些,都觉得他会一蹶不振,但他却没有。
他没有沉溺美酒,没有整日抽烟,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和季姨陈叔打趣,冷静到让大家都以为,他和她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深。
所有人都认为她与他没有把缘份画得太深,包括尹煜柃,她不知道,这缘份其实早就在他那里画下了。
他希望成为她的幸福,也愿意把他的一切都献给她。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是他渴望永远相伴的那个人。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光芒有多美好。
这封信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一个物件。
没有祝颂语,没有署名,没有最终日期。每看一遍,他都要暗自吐槽一遍,她也太笨了吧,这根本不符合信的格式。
尽管如此,信里的每一个字他依旧反反复复——像是欣赏美景般,看了很多次。
多到他倒背如流。
这八年就像是一场梦,转瞬即逝,没有任何痕迹。
唯独和她曾经那些生涩又灿烂的、美好的记忆,那些情绪与心动反复提醒着他——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月色笼罩着夜晚,银辉洒落,远处有虫鸣与树叶摩擦的细微声响。
独坐于窗前,少年沉静地将信件折起,塞回信封,放入床头柜的抽屉中,轻轻合上。
抬起手,倾斜着酒瓶,他不紧不慢地往高脚杯内倒入红酒,专注而柔和地注视着殷红酒液流入酒杯。
一个摆在地毯上,一个拿在手里。
他低下眸,轻轻碰了下杯,声音清脆而孤寂。
破碎小狗:这是没有你的第一个月零二天,还有14分32秒就要跨入零三天。我好想你。
这几天要准备期末了,都市篇会在期末忙完后更
最近会先补充些第一篇章的剧情(有一小部分逾晟的校园生活,还有沈志宗刚去世时沈德珩对煜柃和逾晟的争锋相对,以及两人日常相处,加深一下初期的感情)
还会再精修下第二篇章的各种细枝末节(会有部分删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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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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