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飘起了小雨，一直吹入走廊内，落在男人额前的碎发上。
想她的话音刚落，下一秒，拳头便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记沉闷的响声回荡在空旷走廊。
发生得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沈逾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在地，右脸仿佛被烈火灼烧般。
侧头，金梓阳瞪着眼骂他，“沈逾晟！你撒什么酒疯！人家要结婚了，结婚前你整这死出，你要当男小三啊你！闹这么一出是什么事儿！”
三分钟前，怕沈逾晟喝多了，一个不受控就吐在走廊上给人家店里添麻烦，于是他便赶紧跟了出来。
往沈逾晟那边走了几步，便听清他那含情脉脉的话语。金梓阳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对面是谁。
大二那年有回在寝室玩真心话大冒险，沈逾晟输了，选的真心话，哥几个从他这儿吃到个惊天大瓜。
他说他只喜欢过一个人。
见他话说一半不说了，哥几个就死缠烂打地问：谁啊谁啊，你倒是说啊，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大一的学妹？大三大四的学姐？还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沉默很久，沈逾晟说大十岁。
哥几个愣了愣，觉得姐弟恋也挺好的，吐槽他有什么可别扭的。
下一秒只听他不紧不慢说，我后妈。
哥几个瞬间哑然，纷纷冲他竖起大拇指，玩得真够刺激。
尹煜柃要结婚这事，沈逾晟知道的那天，情绪倒是没什么明显起伏，甚至还请哥几个出去吃了顿大的，有说有笑的。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表现出高兴的情绪，一般是种自我欺骗。当沈逾晟是要自闭了，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担惊受怕地使劲安慰他。
那天，沈逾晟一个人安安静静喝了好多，地上摆了一排啤的，除此之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于是几人彻底放下戒备。
结果出餐厅的时候，沈逾晟看见河就往下跳。几人一扭头，发现他已经在河里扑腾了。
那条河有点臭，被许博鑫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许博鑫满脸嫌弃地翘着兰花指，捏起衣领，格外警惕地凑近闻了闻……
然后……
然后这人追着他骂了一路：“草！沈逾晟，你有病吧！为了让我们保研，你真tm敢跳！下回能不能找条干净点的！”
当时沈逾晟浑身湿了个透，极其的狼狈，发丝不断地往下滴水。
三个室友合力把他往车里塞。
沈逾晟只说，我只是想她了，突然想起以前她教我捉鱼，我就跳下去了。
分明这回没有掉到河里，却和当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沈逾晟扶了把窗台，重新站稳，声音低沉沙哑，拿着手机，自顾自继续说，“我确实有点醉了，但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我可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我绝对没有打错电话，我很确定。你能先别挂吗？我只是……想和你多聊一会儿。”
对面并未说话。
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失去了勇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与此同时，金梓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趁沈逾晟沉默的间隙，金梓阳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来，二话不说就准备挂断电话，“不好意思，他打错电话了。”
这是她走后，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万一以后她就不接自己的电话了怎么办？
想到这，沈逾晟着急忙慌地，语速很快地将心里话完完全全吐露了出来，“我很清醒，接下来的话也不是醉话。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是我最最珍惜的人。”
默了一瞬，他语气沉了些，补充一句——
“永远都是。”
电话被挂断，沈逾晟只感到心里空空的。金梓阳对他很无语，把手机丢回去，结完账叫了代驾就走了。
走之前还留了句话给他：狗不狗啊你，插足人家感情，我真当你是道德高尚的好哥们，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沈逾晟没有带伞的习惯，从车库里出来回到家中，衣服被淋湿了，醉意也消散了。
春虫的鸣叫声被双层玻璃过滤一遍，寂静的空间内充斥着这样沉闷压抑的声音。
靠上沙发，沈逾晟整个人都颓废地陷入，习惯性地按开电视，综艺片欢乐的背景乐瞬间泄入。
茶几上摆着盒早已拆封的烟盒，视线下落，注视着它，烟盒里明显少了四五根烟。
沈逾晟慢条斯理地起身，伸手拿过。
在无人问津的深夜里，流连于回忆中，他缓缓抽出了一根烟，尝试着用淋湿的打火机将烟点着。
酒精浇不灭他的想念，烟火烧不尽他的孤独。
很奇怪，他今天格外的思念她。
点了大概有一分钟，仍旧没有点着火的迹象，他依旧耐心地一次次重复点烟的动作。
终于在最后，那根烟，被他不耐烦地丟在了茶几上。
沈逾晟无奈地轻笑了声。
这就是他的二十四岁，惨到连个借火的人都找不到的二十四岁。
/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落下，昏沉的夜色透过纱帘撒在落地窗下，地板铺了一层厚重的灰色。
尹煜柃穿着黑色吊带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头发随意地被她盘起，家里没人，白皙的一截大腿露在空气里她也没管。
电视里播放的纪录片让她有些犯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角红红的，泛出泪花。
随着时间的流动，尹煜柃意识渐渐迷糊，撑着脑袋的双手摇摇晃晃。她正等着蒋今澈回来，没想到先一步等来了沈逾晟的电话。
电话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但号码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声音，那么多年的相处，就算是闭着眼，她都能知道是沈逾晟打来的。
正因如此，她没有说任何的话，垂下手机，盯着挂断键。
刚准备按下，他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是方便的，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
指尖微颤，尹煜柃缓缓拿起手机，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一个人在家的？
将手机放在耳边，她只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低缓，带着浅浅的倦意，还有些深沉浑厚。
视线略过电视柜上摆放着的日历，这天是5月12日。她记得清楚，他的二十四岁生日。刚接通电话时背景音里很热闹，远处都是他的朋友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旧沉静深情，凌晨的醉意包裹着的是浓烈炙热的真心。
他说，她一直是他最珍惜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当时并未有所回应，对面就已挂断。
还有，后面是他的朋友来找他了吗？什么叫结婚前整这死出？沈逾晟订婚了？
她实在困得有些迷糊，并未深究。
她现在的生活平静安定，她不想因为他而被蒋今澈误会什么。
蒋今澈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尹煜柃正支着腿，双臂环抱着膝盖处，下巴搭在膝盖上方，听闻动静，立即打起了精神。
她直起脖子，眺去一眼，“阿澈，你回来了？”
蒋今澈换好脱鞋，将外套脱下挂在手臂上，“嗯”了声。
在他将外套放在沙发上的那一瞬间，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水味飘散开——不属于她的香水味。
女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几秒，但仅是转瞬即逝的，她又抬眸看他，笑得明媚，主动坦露近期的困扰，“这几天遇到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就学校里有个领导，他的有些话和举动让我感到不太舒服，有些超出工作范畴的关注。”
蒋今澈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双唇紧抿，有些紧张地避开她的视线，竟忘了回话。
尹煜柃视线全然落在他的脸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拿餐巾纸起身擦去他脸上的雨水。
她自顾自地说：“我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每个月都要还贷，所以我不能失业，总不能和领导闹掰。我已经尽量回避了，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我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我的工作，但我也不能忽视自己的感受。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以为最起码，能够得到他的安抚。
可等待良久，回应她的，就只有客厅时钟一下下的转动声。
尹煜柃深吸一口气，将纸巾丢入垃圾桶。
走至冰箱旁，拉开，她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收到学生送的花了，我插花瓶里养着了。你看看摆在哪里好看些。”
蒋今澈坐上沙发，掏出手机，心不在焉回一句，“都听你的。”
“那我就放茶几上咯？”
“嗯。都听你的。”
再然后，两人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尹煜柃拿出一颗娃娃菜，合上冰箱门，低垂眼帘，有些出神。
她也不知何时，自己和蒋今澈的关系竟变得如此生疏，对话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是她想得太多了吗？
眼前的人是蒋今澈，是她最不应该怀疑的人才对。
没再多想，尹煜柃往外看去，举起手中的娃娃菜，笑着主动挑起话题，“今澈，你回来太晚我就自己随便煮了点吃。你吃过了吗？没吃的话，你今晚想吃什么？娃娃菜炒肉吃吗？”
蒋今澈看向她，“没事。都那么晚了，你别忙了，我不太饿。”
犹豫会儿，尹煜柃才点点头，把娃娃菜塞了回去。
回到沙发前，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身边，“阿澈，你明天有空吗？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
“想看什么？”蒋今澈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往身后藏了藏。
“《The idea of you》，前些日子刚上映的，安妮·海瑟薇演的那个。”尹煜柃翻出手机展示给他看。
蒋今澈理了理她的头发，视线越过她，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好像刻意想找寻什么东西似的，他的语气轻了不少，“听同事说这部电影剧情不怎么样。”
“那……你想看吗？”
“……”
见他沉默，尹煜柃指尖划了几下手机，打开订票软件，头和手同时歪了歪，将手机伸到他面前，“我们换一部电影？你看看有没有想看的。”
一扭头，她便撞上他探究的目光。
两人都愣了下。
呼吸凝滞了瞬，蒋今澈略显僵硬地偏开视线，心中心虚，并没有接过她的手机，“这几天有点累了，要不改天？”
“……嗯，好啊。”尹煜柃轻轻松开他的手臂，试探着开口，“阿澈，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怎么这么说？”他的语气有些淡。
尹煜柃欲言又止，笑意盈盈，盖住眸中的失望，将手机熄屏，“……你的兴致好像不太高。”
蒋今澈说可能是最近有些累的原因。
“那要不，”尹煜柃重新拉着他，提议道，“我们周末一起去公园散步吧，你最近需要放松一下。”
“周末我有事，可能不行。”想起刚才她切换应用时，后台挂着的电话界面，蒋今澈又问，“都那么晚了，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啊？”
话题跳转过快，尹煜柃下意识摇摇头，“没谁。”
“……早点休息吧。”蒋今澈突然从沙发上起身，不着痕迹地拉开她攀着自己的手臂，“明天是不是还要开会？”
尹煜柃缓缓坐正，抬眸看着他，“嗯。”
“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一般来说比平时晚半个小时吧。结束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我明天也有点事。”
“……”
躺回床上，由于生理期，身体有些不舒服。过了很久，尹煜柃始终没有困意。
和蒋今澈的这六年，平平淡淡过着，好像并没有曾经想象中那么幸福。
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每次都没有让她心动的感觉，甚至在准备进行下一步，不知为何，盯着天花板，两个人都觉得没劲，于是无疾而终，再没有任何互动。
如今，蒋今澈开始变得不太容易联系的到，回复信息也不再及时。
她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她才对。感情是需要双方维护的，她得尽快调整过来才行。
想到这，尹煜柃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出去倒了杯热水喝，发现蒋今澈在沙发上睡了，便折返回房间，为他找了条薄被盖上。
蒋今澈瞬间就醒了，然后匆匆忙忙回房间。
手机卡在了沙发缝里上，尹煜柃靠近后拿起，单手执着玻璃杯，提醒眼前的背影，“阿澈，手机忘了。”
蒋今澈着急忙慌地转身，然后拿回来，微笑，“早点睡，晚安。”
“嗯，晚安。”
仍旧没有困意，尹煜柃便一人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
已是凌晨，手机突然源源不断有消息弹出。
冰冷的“叮”声令她觉得叨扰冒犯，打断了所有的闲情逸致。
女人坐在地毯上，拿起手机，屏幕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电影播放到最精彩的片段，她的注意却全然不在这之上。
眼神在手机屏幕和周围环境中游离，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着怀中抱枕一角，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同一座城市，城北的雨淋淋漓漓落到了城南，于是城南把失眠的风吹去了城北。
这天沈逾晟见到了蒋今澈，蒋今澈却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给她拨电话，是为了告知她这幅情景吗？
其实并不是的。
看见那一幕，沈逾晟没空去责骂蒋今澈，他只是心想，那你呢？你去哪里了？一个人在家里吗？
那么晚了……是不是还在等蒋今澈回来？
你会不会觉得孤独？又会不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他太懂这种感受了。
坐在地板上，沈逾晟拉开茶几抽屉，拿出本本子。
厚厚一本，已经写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前面的纸张都已泛黄泛皱。
打开日记本，他拿笔，埋着头，安静而重复地写着“好想你”“我好想你”我恨不得立马就冲过去抱住你”……
南北分隔，眺向窗外，写着写着，于是现在，这座城市睡不着觉的又多了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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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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