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此时发生的一切都被递送到真龙面前。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位于北方的移动城市距离乌萨斯实在有些近了。科西切在二十年前对龙门的图谋从来没有逃过大炎朝廷的注视,即便知晓此事的人被局限在三公与六部长官之间,登临天子的真龙依旧将目光投向国境边缘的城。
和二十年前不一样,如今的龙门早已是大炎的属地,而非乌萨斯公爵的战利品。他默许兄长和当地的帮派合作维持城内的秩序,在光与影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不代表真龙能够接受科西切的谋算在二十年后再度得到结果。
监察司的官员被限制了行动,无法将消息及时传递至京城百灶,这点小问题都可以被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因为他还有另外的“眼睛”在替天子审视着龙门。真龙接过兵部侍郎代为送进御书房里的文件,只扫了几眼龙门如今和整合运动交战的结果就将之放到一边,见白发金瞳的阿斯兰迟迟不退,问他是否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
“龙门这点事情还不需要兵部出手,景侍郎。”
被点名的景元双手抱拳,说他只不过是想替工部的尚书大人问问陛下,本月的额外经费究竟何时能够拨款。
“应星在来时特地嘱托,请臣务必要让陛下想起科研是个耗资巨大的工作,仅凭工部几位长官的俸禄实在杯水车薪。”说到这里,他都有点替工部尚书感到可怜。除去每天雷打不动要早起上班的几位,就属工部的官员最容易倒在岗位上。太医署里的那些医士时常给工部留出几个床位,备上几百副提神醒脑的即饮汤剂叫学徒去给工部送去,替换那群人杯子里的浓咖啡。
像是龙门这样的情况,应星从来不参与。用他的话来讲,治国理政太过高深,自己的脑子只够用来思考新图纸,没到需要他拉出大杀器的场合不要叫他。那个时候,真龙继位仅几年的时间,在宫里遇上的应星也不过是才十几岁的少年。工部的前一位尚书大人将他视作与烨舒并无差异的亲传弟子,直到某一天,怀炎向真龙请辞,并举荐应星成为工部的下一个领袖。
白发用木簪挽起一缕的黎博利少年接到圣旨时刚刚结束一次冶炼,居住的院落热浪翻腾,最终只好在门口送走热得快要晕倒的宫人。
景元的话让真龙移开目光,不再像先前那样端着属于君主的架势,也许是想到隔空质问的人并不在现场,他又重新捡起一点为君姿态,告诉景元国库最近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空虚。除非监察司能联合大理寺和司岁台把几个贪官家查抄一下,那样说不定还能从中榨出一些油水转交给工部。
“看来又被陛下逃过去了。”景元垂着手,眯起眼睛,露出无害的笑容,“不过工部和天师府现在研究的那个大家伙的确很耗费财力,毕竟不是什么材料都能承受得住来自巨兽和邪魔的力量。应星他们目前是准备先做个等比缩小的模型供陛下和太傅还有司岁台参考修改,再根据模型制造正体。棠小姐的能力已经算是温和,即便如此,依旧损耗巨大。”
论工造上的巧思,大炎境内如今能与应星并肩的仅有他的师父怀炎,还有作为同门,随了母亲氏族姓祝的烨舒。任职工部右侍郎的龙族少女琢玉的技艺巧夺天工,因此负责工程当中篆刻符文的步骤。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如此机密的项目,在工部诸多人员的认知当中仅是一个要用在移动城市上的防御工事。图纸被拆解成最不容易引人警惕的样子,除去应星和烨舒这一对师姐弟,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其整合。
——不过陛下说龙门的局势没必要让兵部出手,莫非叶尚书已经看透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才做出如此判断?
龙门是炎国对外贸易的一大窗口,倘若有半点差错,造成的损失也足以让这个国家停步喘息。周边还有太多国家在觊觎大炎的繁盛,北方邪魔依旧肆虐,内忧外患,实在让景元难以彻底放心。
但真龙说,龙门的问题会在两天之内得到解决。
“这么快?”
“因为我的兄长,他最多只能牵制监察司两天。”
这是天子给对方的最后时限。
至于被京城同僚们惦记着的叶问心此时带着几个人穿梭在龙门街道之间,从市中心与贫民窟的接驳区域到中城区。她在那里遇见了陈晖洁和星熊指挥的小队,作为队长的成员将通讯耳机交给对方,并从偶尔漏出了些许声音的设备当中听见两位上司的声音。
龙门近卫局里见过叶问心的人不算多,大部分仅是听说了一个传闻,说有京城来的官员要在龙门替天子办些事情。至于那个官员姓甚名谁,他们一概不知。陈在接通联络的第一时间就问她,战场上那个看不清脸也辨不清身形的影子是否出自她本人的指挥。叶问心挑起眉,没想到陈警司会如此开门见山,作为魏彦吾和炎皇的侄女,她比兄弟两个都更加直率。
“是,他是我派出去的。”朔不像其他参与其中的人那样拥有自己的识别码以防误伤,用他自己的说法,枪支弹药没有那么容易伤到岁兽,即便他仅是十二分之一。“请近卫局不要将他视作敌人,在特殊情况下,他的决定就代表我的意愿。”
那么你呢,叶尚书。
红衣黑发的女人听到陈警司的质问,还有星熊压低了声音的阻拦:此时此刻的你,做出的举动是否又能够代表那位陛下呢。
“当然不行——不过不是陈警司想的那个答案。我没办法全权代表陛下,因为陛下不可能派人插手此事。”
以真龙的习惯,他只会通过监察司向龙门总督府施压,叫坐在总督位置上的魏彦吾早些把问题解决,要不然就快点滚回来坐他的龙椅。作为君主在龙门的耳目,叶问心需要做的唯有沉默地记录龙门城内发生的一切。
“你参与其中的目的?”这样的回答显然没办法让陈晖洁觉得满意。她其实能够理解陈警司的想法,毕竟大炎的皇室在对方眼里实在有太多问题,导致连带着她也被误认为是参与者之一。
至于她为什么会选择参与这场发生在龙门境内的战斗——她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天子怜惜百姓遭受暴徒的袭击,派遣朝廷京官安抚众人的情绪,投身战斗则是为了让这座城市更快地回归原本的繁华与安宁。不过没必要说这些场面话,近卫局的各位成员也不爱听官腔。于是叶问心的手搭上刀柄,在片刻的默然之后回答,说,因为她想,因为她有这个能力和义务,所以就做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理由。
陈晖洁听完,没有犹豫太久,仅是一个呼吸的工夫,队伍的指挥权就短暂地完成交接。
“接下来这支小队就由叶尚书来指挥。我们需要攻下三窗仔的木禾仓库,有一个重要线人带着机密情报被整合运动困在那里。”
“好的,我会提前为主力清扫埋伏。”
“我们一刻钟内赶到。”
木禾仓库的招牌已经能够隐约看见一些轮廓,但四周空无一人。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观测点,叶问心看见建材大量堆砌在附近,因为整合运动的闯入而被迫停工的工地上留下不少拖动和摆放的痕迹。
天是灰白色,暗云从远处逐渐逼近,周围也缓慢地吹起大风。陈在切断通讯之前告诉她,木禾仓库里的那个线人中了敌方术师的源石技艺,此时此刻依旧在不停地失血。
时间紧迫,我会在这次行动当中逼出整合运动的埋伏点。她抬手打断行动小队长的疑虑,告诉他们等敌方主力一出现就迅速将其包围剿灭,在这之前,同样也要麻烦他们进行掩护。
“至于我……你们不必担忧。”
长刀出鞘,这一次栖息于兵戈之内的魂灵并没有像过去一样出现在她身边。一支弩箭破空而来,被斩断成两截,而这像是一个信号,法术和箭矢比大雨更先落下。
仔细想来,这竟然算是她离开玉门之后第一次对上如此多的敌人。
皇城之内本就戒严,兵部替百官挡下大部分的袭击,而围绕宫殿铺设的阵法之内禁止一切源石技艺的发动,侥幸躲过兵部查验的刺客也多半会选择冷兵器。正如重岳所说,在任职礼部之后她的确对练功有些怠惰,遇上这种情况难免要挂彩,她的刀斩不断法术,因此只能够凭借掩体来挡下术师的攻击。
叶问心不再刻意控制挥刀的力度,任由刀锋割开先锋与近卫的喉颈,尖端刺入盾兵的护甲,从防护薄弱处穿透关节的骨骼相接处。比起一力降十会,玉门的宗师更多是教导她如何使用巧劲去化解进攻与借力打力,让体能的缺陷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
司掌“武”这一权柄的岁兽的十二分之一在被封存的同时也对刀身进行重复的淬炼,只要时间足够漫长,也许它能够成为足以媲美斩龙剑的兵器。
但叶问心觉得她大概率等不到那一天。
焰色的披风随着行动在整合运动的成员眼前留下一道灼目的影子,再一次捕捉到对方时,听见的仅是刀刃刺穿胸膛和割裂动脉的闷响。血浸染她的鬓发和袖口,法术燎烧官服的裙摆,金线刺绣的纹样沾了干涸的血痕,整合运动的主要战力已经倒下绝大多数。
现在过去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刻钟?师父说得对,她的确已经太久没有直面战斗。
粘稠的血迹顺着刀锋汇聚在尖端,然后滴溅在地面上。
鞋跟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惊得敌人回头。
“你是……最后一个。”
术师在临死之前用最后的力气向黑发红衣的女人发动源石法术。爆破造成的尘灰蒙住她的眼睛,其中混杂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源石结晶粉末足以让这片大地上的任意一个人成为感染者。
——你这样以为,是不是?她又用了点力气,让刀尖刺穿整合运动术师的身体。因外物的刺激而分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除此之外的影响。
“很抱歉没有如你所愿。至于原因,这是机密。”
“再见。”
而她恰巧也在此时听见星熊和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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