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大炎总是被赋予更多的意义。
一个图腾,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甚至是某一个能够被明确指称的人。
炎国人从什么时候将龙视作共同的图腾已经无法确认具体的年份,但所有史学家可以确认的是,当最初的领袖领着百姓伏诛古老的巨兽,这个国家的君主从此就被叫作“真龙”。
星熊在炎国没见过德拉克,本地土生土长的则更没见过,这种人物本身也不像是煎饼果子上撒的芝麻那样随处可见,所以她觉得那个影子不可能来自别处。魏公作为龙门的总督,对城中大小琐事了若指掌,黑白两道的各种生意在他心里有一笔再清晰不过的账。
让维多利亚的王储偷渡进入龙门辖区在近卫局的精英看来难如登天,说不定还是带着□□小弟们去踢鼠王的馆更容易些。诗怀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突击小队的战况分走,没有再和她讨论更多关于影子的事情,星熊也因此稍稍松下一口气,准备稍后问问老陈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龙门这地方容不下更多大佛了。
她在终端当中继续试图呼叫陈晖洁。此时被友人惦记的陈警司刚刚抵达罗德岛驻龙门办事处,并为建筑展现出的模样而凝了神色。整合运动的进军比想象当中更快。她思忖着,走进铺了一地碎玻璃的室内,墙体没有受到太多损伤,仅仅是表面的腻子层多了几条裂缝。
值班的干员认出陈,请她稍等片刻,外勤小队正在清点人数。“请不要紧张,陈警司,整合运动的军事力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他们先前遭遇的狙击手大概属于精英,只不过运气不太好,这种比起破坏实际更具有示威性质的行为被人打断了。
不要大意,整合运动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的行动没有规律可循。她看着队长将队伍领到面前,开口叮嘱这些目前还没有太多交集的合作者:整合运动封锁了接泊区域的主干道,近卫局需要诸位协助我们打开一个缺口,时间不多,请争分夺秒。
“如果是那一片区域的话,陈长官,刚才已经有一个小队前往突围。”
此时星熊终于接上陈的通讯,告诉她在一刻钟前,几个近卫局的警员和一位姓叶的年轻女人临时组成行动小队,如果足够顺利,他们应该能成功。听到熟悉的姓氏,陈晖洁挑起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更换了新的指令。
“不过陈长官,按照合作协议,阿米娅是和近卫局一同行动的,他们怎么还没有归队?”
面对外勤干员的疑问,她搭在刀柄上的手摩挲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平复下心情之后,她说,她和阿米娅小队在半途走散了,情况紧急,没有太多时间重新汇合。“所以您就把阿米娅和博士留在废城,他们现在生死不明——”他的反应比陈预料之中的模样还要冷静,陈晖洁看见干员的战术衣包裹的胸腔在剧烈地起伏,即便隔着护目镜,眼神被阻挡,她依然感受到队伍里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长官,你们不能够这样。
“……抱歉。”
“即便是龙门近卫局也不能够这样做,就算你能够为此负责也不能抛弃合作伙伴……好了,不用再解释什么,龙门的警官。罗德岛与你们的合作会继续,会有干员依然愿意协助你们,但我不会。”
他发现这里的人或多或少地有些傲慢,如今站在面前的陈,还有告辞没多久的叶小姐,他们的确做足了表面上的礼数,实际上则对其他人的意见不太重视。他们已经有了选择,并且不准备改变,所以说再多都只不过是浪费口舌。
年轻的警司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将原本那些担责的说辞咽了下去。她说,如果有愿意和近卫局一同行动的,可以来自己这里报到,不必勉强。
走出办事处,通讯设备里的星熊问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把原本还算融洽的合作关系弄得如此僵硬。她知道这不是友人的作风,即使陈晖洁在近卫局中的形象往往不算平易近人。过了片刻,高大的鬼族女人听见通讯对面的回答,说她没这个打算,战场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而近卫局因场地受限难以发挥全部的实力,让罗德岛那些干员分散行动才是更好的选择。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说辞吗,老陈?以你的性格,遇到类似的情况早就自己单干了吧。
“……”
“这是命令,星熊督察,我们的行动是被规划好的。”
在过去,星熊会猜测这可能是龙门总督魏彦吾下的令,这位长官总是擅长使用一些不那么直截了当的方式达成目的。但当她听说京城来的文官也参与进龙门的暴动之后,原本的预想就难免要多些犹豫。
因为那位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性格。
她问陈晖洁是否听说过一个姓叶的文官,来自京城百灶,身份地位也许比想象中要高上不少。
“魏公派近卫局的人全程陪同她出行,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路走来都是被击昏过去整合运动成员,大部分□□脆利落地卸了手腕,即便苏醒也没办法再握住手中的武器。从手法上看,都出自同一人。陈让罗德岛的干员将这些暴徒都抬出交战区域,在控制行动能力的前提下治疗伤势。
“没有下死手,她仅是想让敌人丧失行动能力。”陈晖洁简单交代医疗干员几句,随后回答星熊的问题,“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星熊,哪怕我基本不会前往京城,也依然能够从进出魏长官会客室那些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叶问心,五年前空降礼部的长官,颇受真龙信任的亲信,当朝太傅意属的接班人,玉门宗师的弟子……这些身份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能让她亲自行动的只有那位天子的调令,而她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在御前佩刀的人,你懂我意思吗,星熊。
“……我早就说过龙门这地方容不下这么多大人物。”
“容不下也得容。不管怎么说,叶尚书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之后就不用干涉她的行动了。现在,帮我接诗怀雅。”
……
或许是因为都临近国境线,玉门和龙门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远。镇守玉门的将军手里捏着几张战报,神情是和屋内另一人同样的凝重。
左兄,相信魏公。
重岳站在窗边对他说。
实际上宗师的情况也不算好,比起左宣辽,他的担忧还要更多一层。算算日子,想必叶问心已经抵达龙门,也见到了总督大人。她向来是闲不住的人,何况大炎的国境内出现这种意外,礼部的人必然要插手。
他和左宣辽都有要职在身,非特殊情况不可擅离职守,此时能做的也仅有等待龙门方面的消息。
“魏公已经下令将所有出口都封锁。”平崇侯告诉宗师,“问心应该不会有事,龙门不会让她出事的。”
京城派往的官员倘若有半点闪失,这其中的责任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魏彦吾可以逃过一劫,不代表他下辖的城市有资本躲过真龙的怒火。
重岳当然清楚,如果魏彦吾做得到的话,他会把自己的弟子拖在绝对安全的区域,直到警报解除,或是最后的指挥室也被攻破。但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心甘情愿待在某处的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地留住她。
女侠已经离开玉门,走的时候没告诉任何人,仅在枕边留下一封书信,说她想去玉门之外的地方看看。
“问心提过的尚蜀就不错,她说那里有个诗人挺对我脾气,可惜临出发时就听说有些山海众的余孽还活动在戈壁上。既然离得近,不如先去把歹人处理了,替左兄分忧。”
这封信被交到左宣辽本人手上时他刚刚带兵结束一天的巡逻,友人们对女侠一直以来的心愿都有了解,只不过没想到她会拖着病体独自离开。现在追上去已经找不到人了,移动城市的四周都是茫茫的黄沙和形态各异的石块,且人烟稀少,难以发现一个渺小的影子。孟铁衣始终觉得女侠是被旧友逼走的,因为玉门城内多了个感染者,作为守军将领的平崇侯没办法接受。
——他没看过那封信?
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看法。面上早已生出细纹的男人叹了一声。
“你没解释?”
“他对我一直有怨,宗师,哪怕孟铁衣从来没开口和任何人说过。”
江湖人一直对驻军的处理方式颇有微词,这点矛盾使友人之间的裂痕愈发地大。原本维系情谊的叶问心离开玉门多年,除却公事之外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时常联系。
重岳以为这情谊能够长久,却发现它比一棵尚未扎根的树更脆弱。当年带回玉门的槐树如今枝叶繁盛,生死之交的故人将要天各一方。
他想,这也是“人”必然要经历的一部分。
在妻子尚未离开玉门时,在某一天的一个夜里,他见到了朔。对方看起来和以前不太像,收敛了太多的兽性,如果走到门外,哪怕仇白他们也不一定能立刻认出究竟是谁。
重岳认出朔尾尖系着的暗红发带,曾经属于他的弟子。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发出一声嗤笑。
“看来你对这个身份接受良好。”
“……”
“师徒情谊?”
“我……”
他看见朔就像对镜自照,听到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接受另一个自己的审视和质问。他确实做不到问心无愧,真要说没有对叶问心起什么心思只能哄骗其他人,朔是从他身上切下的半身,唯有与他同为一体的朔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蒙蔽。
师徒之间夹杂了太多的东西,而那些或多或少地在影响重岳的情绪。
数百年前,从混沌中醒来的巨兽想:我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一个人?
于是他为自己塑了一副人的躯壳,用人的身体感受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他的手掌生出厚茧,皮肤在卷携沙尘的风中变得粗砺,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久到他都在恍惚间以为自己是个真真切切的人。
他用十几代人从出生到死去的时间来学习如何从兽成为一个人。后来重岳遇见了叶问心,为了抚养一个人类孩子,他开始学习如何与她更接近,如何与她更相似。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就像过去一样能够拥有属于人的一切,只是在爱情这条道路上,他走得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远。
他开始思考,人是否生来就会尝试去爱某物,即便不是同类,即便不在同一个世界。听到这样的疑问,黑发的姑娘只是抱住对方,一如过去的每一天。
过了片刻,她说:师父啊,你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就像一株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武学宗师的沉默很好地愉悦了岁兽的十二分之一,朔只是留下一句话,便毫不留恋地回到栖身的武器之中。重岳依然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他说,你那个弟子既然能够驯服我,自然也早已驯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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