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不用干嚼蔬菜,幸子熟门熟路地拉着她去了一家寿司店。
店里没有人。
“老板——一份鲷鱼寿司和章鱼色拉,再来一份蟹肉,都要全熟。”她几乎整个身子探进后厨竹帘里,大声喊道。
一个胳膊粗壮,头上裹着白头巾,腰上系着围裙的人走出来,看到座位上的两人,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
“小幸子,很久没看到了啊,这回带着朋友过来?”
不等回答,他又转头回去,几分钟后鼻梁上围着三角巾,一手托着木头盒子,一手拿块白布,用胳膊肘推开帘子。
他把盒子放到案板旁边,利落地在白布上擦手。
“你们老板还在让你们啃菜叶啊?”他边做边问。
听到这个话题,幸子发愁的叹口气,老板便了然了:“照我说,想要保持身材就应该天天吃海鲜,你看住海边的都长啥样,又黑又瘦,一戳在那跟竹竿似的。”
虽然是一副不好惹的长相,老板却是个快嘴的人。幸子刚要开口,他接着说:“她拦着不然你们过来吧,说什么米饭长胖——寿司能有多少米,都是醋饭,醋还能减肥哩。”
这话谁来都答不上。幸子尴尬地看着富江,把唯一一盘鲷鱼寿司推给她,
“吃饭,吃饭。”
寿司就是很简单的醋饭和酱油腌的鲷鱼肉,放在火上烤过肌理感很强;章鱼脚整个煮熟了切成小块用芥末和自制的酱料拌的;拆开的蟹肉除了配的一碟柚子醋就什么都没有了。很简单的一顿饭但是意外得美味。
两个人分享着吃完了,最后幸子实在抵挡不住碳水的诱惑,还是分走了半块寿司。
富江看她一粒粒数着米吃,忍不住问:“稍微胖一点有什么关系?幸子看上去已经很瘦了。”
少女又叹了一口气,“花魁道中的和服要提前两年找人定做,瘦一点还好解决,胖了根本穿不上。”
挡板后面的老板插嘴:“可不是,五六年前看过现在的泷太夫出行。诶小幸子你好像是下一任吧,那行头,那衣服厚得,看上去就重的不得了。漂亮是漂亮,人穿上去那不是遭罪吗。”
幸子听得捂着嘴笑。
“有几十斤重,我们这个要练习很久呢。”
老板连连咂舌,直呼“不得了”。
“真想快点看到小幸子成为泷太夫的那一天啊。”
“我吃好了。”富江从凳子上站起来。
幸子连忙拉住她,问老板有没有什么新上的点心打包带走。
“新点心还没有,前天倒是到了一批水之国的甜樱桃,核小,但果肉比较硬,本来想试试做大福来着。”
说着他从后厨拿了几个碗出来,樱桃都堆得冒了尖。他硬塞到女孩们怀里,连富江都分了一小碗。
“不好意思哈,装樱桃的箱子被猫啃坏了,昨天刚收拾过。”
像是防止她们还回来,老板把她们赶到门外,“啪”得关上门,钱都没要。富江蒙圈地站在店门口,和幸子四目相对。
来的时候只有两条浴巾,走的时候……
两人捧着碗走在路上。幸子原先被塞了三碗樱桃,手里怀里揣得满满当当。富江见她行走实在艰难,勉为其难地帮她分担了一碗。
“老板人很好吧。”幸子说。
大量血液集中在胃部,导致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富江没有回话。
幸子知道她默认了,继续说:“可能出于私心吧,想让富江多出来走走。不是单纯的闲逛,是见到更多人,和不同人建立联系。”
“富江不像这里的人。明明站在眼前,却让人觉得隔着遥远的距离。就算抱在一起也有一种格格不入、随时会消失的错觉。”
“是私心,我的私心,想让富江离(我)这个世界更近一点,再近一点。”先前的恐慌不安也是出于此吧,潜意识察觉出富江不会长久停留于此。
恒久的沉默。幸子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歉让富江感到困扰了吧,认识没多久就说这种奇怪的话……”
富江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也知道是奇怪的话啊。我可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如果讨厌你,第一次见面拦下我的时候你的手就不在了。”
少女两颊慢慢红润起来,眼眸黑亮亮的,
“欸,岂不是说,富江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
这个白痴。
“闭嘴,笨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副蠢样,人会爱上一头猪吗?”
她放缓语气:
“当然不是说你是猪的意思。”
幸子理所当然地被打击到了,走路都开始垂头丧气。
“看路白痴。掉到地上的樱桃你负责吃掉。”
走到中庭,两人又犯起难。
富江问她:“你觉得老板会允许你把这么一堆肥肉炸弹带回去吗?”
幸子看着她摇摇头。
只能吃掉了。
于是她们蹲在院子里狂吃樱桃。
吃了两大碗,幸子的嘴唇红彤彤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我们每个人分一颗不可以吗?多的话送给隔壁好了。”
她和富江盯着剩下的一碗,陷入沉思。
“总感觉富江变笨了。”
富江也陷入沉默,
“我怎么不知道脑部疾病会传染。”
幸子不乐意了:“你是在骂我笨吗?解决方法明明是我提出来的,再说富江之前答应过不会再说我蠢了!”
“这都发现了吗?看来你最近聪明不少,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幸子扑上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最后樱桃被路过的遣手没收了。
日子总在人最快乐的时候流淌过去,脑子里空荡荡的只余下甘美。
富江窝在幸子小小的房间里,过着陪幸子上课——睡觉——休沐被幸子带出游玩——睡觉的重复生活,之前最受不了的枯燥等待也变得平和。她从没发现生活中竟有那么多不一样、有意思的事,或者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并排躺着,心中都充满快活的遐思,又期待起明天会有哪些欢乐。
富江仿佛回到了还是普通人的生活。远离了血腥和暴力,心境开朗起来,几个月前那个时刻烦躁的、只有别人痛苦的情绪才能填满心中空洞的人变得陌生、随之远去。
再过几天,就是幸子作为新任泷太夫正式出道、花魁道中的日子了。街道要清空、场地需要布置、各方面需要打点,置屋上下忙碌起来,到显得只需要排练的幸子和无所事事的富江两个闲人,在步伐匆匆的众人中格格不入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发生了一件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的三天,连幸子都停下每日的早晚课只剩下和队伍其他人磨合的部分,一个火之国的公子哥找上门来,在店门口大言不惭地说要包下幸子。
他没说下任泷太夫,卡着这个时间点过来,明显就是不想花钱——一个花魁候选的价钱和正式花魁天差地别,更别提成为太夫后,客人得分三次展现自己的财力,如果足够富有在第三次见面后才能和太夫有肌肤之亲。
置屋老板听说有人在这时候闹事,袜子都没穿急忙赶过去。听到这话鼻子都气歪了,也只能好声好气说幸子现在抽不开身,要不然看看店里的其他女孩,或者之后再来都行。
那公子哥不上当,眼睛一斜,鼻孔里喷出气,手里桧扇刷拉合起,指着比他矮一个头的老板道:
“我可是火之国大名的儿子!千手扉间都要喊我一声舅舅!千手扉间知道吧?他可是杀了那个魔头的弟弟都毫发无伤的人!”
此话一出,围观闹事的人作鸟兽散,只有零星几个自觉实力高强或身份不下于火之国大名公子的还在看热闹。
老板心都凉了,她纵然不知道千手什么间,那个魔头的名字总听说过。当年还没死的时候见过的人信都誓旦旦说他一顿要吃三个小孩,洗澡都是要现宰的少女血!
乖乖,这要是被那什么千手找上来给舅舅出气,且不说大名愿不愿意帮她站台,这个店肯定开不下去了。她捂着太阳穴踉跄几步,旁边的女孩连忙扶住她。
“真是叫人恶心的东西。”富江瞥到这出闹剧,心里有些不愉快。她本来在和幸子下棋,虽然她有耐心教她怎么对付自己,也乐意悔棋,幸子总下不过她,因而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玩不太需要动脑的五子棋,这样正正经经地坐下来手谈十分难得。
“我去处理一下。”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准备起身,幸子却按住她。
“这种事情不算少见,就像富江说得,成为太夫后总会面对这样那样的人,”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可以处理好的。”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幸子下来了。
她现在又和富江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了,穿着排练的和服,脸上没有抹粉,露出一截雪白笔直的后颈。乌黑秀发拢在脑后,跑动间有些凌乱,衬得线条圆润的五官有一种娇憨的女儿态。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眼,又圆又亮,眼神流转间犹如一汪流淌的清泉,顾盼生辉。
不仅是火之国大名公子,其他人一见到她纷纷呆住。都是流连花街的老餮,这样的美人还不能成为花魁,那得辉夜姬下凡才配得上吧,俱都感叹七上轩老板娘藏得真深。
她拎着不便行动的裙摆小跑到大名公子面前,两腮透着自然的浅粉色,真好像一朵待放的鲜花。富江倚在窗框上——那个丑东西的眼睛都不会转了,真不明白幸子在这种地方奇怪的坚持:她不想让富江出面,坚决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她从窗边离开的时候,幸子已经三言两语把人哄好了。那公子哥从一开始腆着脸不松口,动不动搬出千手扉间砸场子,到后来承认自己的确做得有点不对,说一定去扬屋帮新任太夫捧场,不过隔了几句话而已。
一场风波在唇舌间消弭无形。
很快便到了最重要得日子,置屋点了一整夜蜡烛,所有人都绷紧了忙碌。除了第二天游行的队伍人员捞到两三个时辰休息,其他人只在空隙中勉强闭会眼。老板精神抖擞,噔噔瞪上下楼在最后的时间里检查,事关七上轩六七年的收益名声,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不能出错。
因为是盛夏,下午**的太阳直直烤着地面,几乎不会有人出来,游行便放在了早上。阳光灿烂又不怎么晒人,不用担心脸上身上的妆被汗水冲花,也不用担心游人看到中途因为酷暑难耐离去。
花魁的妆发衣饰是要侍弄最久的。幸子睡了不多长时间就轻手轻脚地起来,洗漱去置屋专门的化妆间。
“嗯——几点了?”富江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问道。
幸子看了眼满脸倦意的少女,动作放得更轻些:
“早呢,天还黑着,继续睡吧。”
“……%%¥@#¥”富江迷迷糊糊地说,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什么,几秒钟后又睡过去。
看着好友睡着时乖巧的模样,幸子不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她加快手上动作,拿了一个平时用的水杯就出去了。
门轻轻地在身后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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