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
楼下传来急促紧凑的脚步声,岑安费力望去,是那队他见过的机器人作战军,被两个人类首领指挥着。其中一人步伐轻快,第一眼看时还在断裂栈桥的另一端,下一秒就到了眼前,边摘盔帽边说,“烬,下达给汐月伊的指令被篡改过。”
烬,这哥叫烬?
没有来由的,岑安十分确定,那名字一定是灰烬的烬。
“我已解决。别再查下去了,随影。”
他将手里的扑克递给随影,正要起身,裤脚被岑安拽住了,“烬哥……”
随影闻言,眉毛一挑:“谁是你哥?松手。”
“那,”岑安只好学着随影称呼他,“烬?”
随影:“……”
男人看了他良久,淡淡道:“江烬。”
“为什么不查?她差点杀了我。“岑安急忙道。
两个人都没说话,冷漠地打量着他。岑安只好换个话题,“那个,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叫岑安,我不是……”
“小心!”远处,刚刚和随影并肩的另一名军官突然吼道。
“嘭”!
一声巨响,只见钢厂穹顶被一股强大力量掀开。岑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随影提溜着兜帽拖到墙角,避开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轻钢龙骨。
——嘿,他又活下来了。
“汐月伊!”江烬喊了一声。
汐月伊倏地跃到他们面前,势若鬼魅,稳稳截下一枚篮球大小的炸弹,那炸弹被她掌心无形的能量包裹着,发出危险的鸣叫。她合掌的动作是一种绝对力量的压制,炸弹彻底没了声。冲击力将她的长发撩起,比钢丝还要坚韧的材质,完美地将砸向他们的金属与飞石切割成碎块。
一辆造型奇特的四驱型飞车俯冲下来,悬停在他们面前。车前架着炮筒,身着流利赛车服的少年骑在那上面,笑意盈盈道:“哟,二哥也在这儿呢?差点儿误伤了。”
二哥?
江烬道:“你找死吗,贺韶?滚下来。”
车舱里钻出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对着江烬鞠了一躬,“抱歉,我拦不住他。”
少年晃悠着两条长腿,眼神挑衅,目光落到躺在墙角的岑安身上时,笑容一收,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岑安,“黑杰克!”
岑安领口一紧,紧接着双脚悬空,后背撞上墙壁,全身的痛让他几近麻木,脖颈被一双手扼住了,呼吸也成了奢侈。
贺韶的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颇为狐疑:“你怎么长这样?”
岑安:“……”
贺韶是极为清丽的长相,年纪也小,看上去比岑安还要再小个四五岁。
“咳咳咳……你他妈谁啊……”岑安被他掐得喉咙发紧。
贺韶短暂一愣,“我他妈谁?你他妈诈骗老子的时候,不是给老子底都摸透了么,现在不认识老子是谁?别装死,老子的数据库被你卖去哪儿了?”
岑安耳鸣不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贺韶抓起他的脑袋,正欲往墙上狠狠撞去,手腕被人拽住了。
“干什么!”
“悠着点儿,这货值五十个亿呢。”随影朝岑安扬了扬下巴。
五十亿?!岑安猛地睁开眼,谁悬赏的?黑杰克这么值钱?
能不能拉他入伙儿干黑杰克这一票?
贺韶定定地看着随影:“我给你一百亿,把黑杰克给我。”
一百亿……岑安心头掀起巨浪,金钱贬值了还是对方富得超乎想象?这小孩到底谁啊,语气竟然这么狂……
“多少钱都不能带他走。”
一道清冷严肃的声音遥遥响起,是那个方才与随影并肩的军官。作战军被他部署在四周,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军靴踏在地上的沉闷声音渐渐近了,他独自走过来,肩膀上方飘着四个逼真的全息人像。
人像身上的服饰是不同的深色正装,三男一女,个个目光如炬,流露出十足的威严。随影行了个简单的军礼,立姿变得严谨庄重。贺韶不敢再造次,心有不甘地松开岑安。只有江烬始终神色淡淡,冲那四位略一颔首,目光又放在了岑安身上。
“操……”
一片肃静中,传来岑安的一声闷哼。
没了贺韶支撑,岑安很快摔在地上,他痛苦地弓着身,宛如煮熟的虾仁儿,断裂的肋骨还是刺破了内脏,剧烈的疼痛麻痹着他的意识。
血沫不断溢出嘴角,恍惚中,他看到汐月伊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机械的动作有种诡异的温柔。江烬那张美丽的脸在视线里晃了一瞬,左手的小指似乎被人勾了勾……
**
白,刺眼的白……
岑安又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去适应光线,可偏偏有一双手扒拉着他的眼皮,将他的五官、下颌、鬓角、后脑勺摸了个遍,一边摸一边喃喃自语,“接口呢?这家伙的接口去哪儿了……也没有拆卸的痕迹啊,他不会只用外置就干翻了整个蓝朔的网安吧?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岑安眼睛发酸,想扭头避开光线,可脖颈仿佛背叛了自己,使唤不动,手也是。
什么接口,蓝朔是谁……
他跟这个时代是脱节的,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脸上罩着什么东西,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截不断晃动的冷白袖口。
“哎哟,你醒了?”
一个苍白肤色的青年人闯入视野,他头发深灰,连瞳仁也是,虹膜的形状与纹理异于常人,扫描仪一样。
这双眼,看来是件科技狠活儿。
“久仰大名,杰克佬。我是军医林夏。”青年语调轻快,“你这人藏得可真深,老实交代,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探到的?”
……我怎么知道?
岑安眨巴着眼睛。他说不了话,全身麻痹,仿若瘫痪。
林夏转身拿了一支两指粗的针筒,调试着里面汩汩涌动的红色液体。
“啧,犟种,既然不配合,那只好给你注射‘蛛群’,无差别剥离了。”
……操,这人故意的吧?
岑安瞪着他,心里骂了他一万句。什么破军医,没医德,太没医德了!岑安怀念起驾驶员PT205,人工智能居然比人更人性、更温情,这的确很符合百年前人类对后世子孙的德行的猜测。
针尖刺破皮肤,液体被缓缓打进去,林夏道:“蛛群剥离械体的过程会有些痛,忍着点儿。”
剥离械体?他哪儿来的械体?
蛛群……好可怕的两个字,岑安脑海中浮现密密麻麻的爬虫大军匍匐前行的情景,心中一阵恶寒。
这人不是给他全身麻醉了么,他浑身没有知觉,连颤抖都做不到,怎么会痛?
林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疑惑,解释道:“蛛群会让失灵的神经跳起‘舞’来,痛楚也是无法避免的——忍着吧。”
林夏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慌张,然而他只有茫然。
“你怎么还不发狂?”
两个小时过去了,林夏盯着连接在岑安身上毫无动静的显示屏,不耐烦道。
岑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局部麻痹渐渐弱下去,声带终于可以摩擦出声音了:“我……应该发狂吗?”
林夏单手撑在岑安床上,俯身近距离直视他的眼睛。
一股细小电流般微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双眼睛是在扫描自己?!
“不会吧,凡是经过改造的,不可能不对蛛群免疫,”林夏喃喃道,“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借助过械体啊?”
“你探不出来?”岑安笑得虚弱,“还是觉得我隐藏得太深,足以令你怀疑用惯了的技术?”
一道清晰如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这样看来,你实在是强过头了,黑杰克。”
是随影。岑安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可是没听到一点儿声响。
随影划拉着连接在岑安身上的显示屏,“怪不得被轻轻踹两脚,就成了一副死样子。”
轻轻?你管那足以使人五脏六腑全都移位的力道叫“轻轻”……岑安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黑杰克。”岑安一字一句道。
“哦,那你死吧,”随影耸耸肩,指挥林夏,“给他氧气拔了。”
岑安:“……”
随影凑近他:“黑杰克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一类。”
“……太缺德了,你们。”
“我们抓过很多嫌犯,你是最不像的一个。”
“他们都死了吗?”
“你猜。”
林夏没动,若有所思地瞧着岑安,心中的疑虑一个都没打消。
岑安冷静道:“我不是黑杰克这件事,暴龙眼可以证明,如果能尝试复活它。”
或许不该用“复活”这个词……重启?复刻?
岑安还在思索,却见随影笑了,那笑容有点冷,有点野。
“不好意思,我们正是通过暴龙眼找到你的。”
岑安一愣:“什么?”
林夏看了随影一眼,解释道:“暴龙眼那种严重侵犯市民**的监测系统,根本不会随便放出来用。但以你恶劣程度,足够召它服役,又有图灵侦查长亲自把关,它原本就是抓捕你的利器。可它背叛了我们,频频为你打掩护——侦查长没有急着处置它,而是将计就计,顺着它执行的程序最终锁定到你。”
岑安听得有点懵,不知是麻醉剂效果还是蛛群的副作用,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暴龙眼,那双悬浮于城市上空的血红眼睛,见证了他的凭空出现,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他穿越而来的东西,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抓他的利器?
可它,为何要为他打掩护?
暴龙眼会“背叛”抓捕方,大概率是受到了黑杰克这种叱咤国内外的顶尖黑客的攻击,从而服从于黑杰克,它必然是要帮黑杰克的……
岑安猛地睁大眼睛——委托人!暴龙眼启动“自杀”程序前,还在答复他的委托人!它在替它的委托人隐蔽岑安的位置!
这个委托人深谙全局,清楚地知道背叛后的暴龙眼的运行轨迹早已在抓捕方的掌握之中,它的“掩护”,恰恰可以暴露岑安的位置!他成功地偷换了概念,让所有人都认为,被掩护的,就是黑杰克本人!
他才是幕后黑手,是真正的黑杰克,一定是!
岑安心潮澎湃,麻痹的四肢恢复了知觉,一激动,脸上的玻璃罩子被他晃了下去,瞬间,他如中风般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窒息感、痛感齐齐压来,几乎要让他陷入休克。
原来他没有被快速治愈,全身的不适感只是临时地转移到那魔盒一样的玻璃罩子里罢了。
“呃……”岑安惨白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胡乱抓着,身上的电极片被扯掉,病床边的设备不断发出尖锐的提示音。
任他如何蜷曲打滚、拉扯着看着就昂贵的医疗设备往地上摔,病床前站着的两个人不为所动,抱着胳膊隔岸观火,像是透过牢笼观察一只发狂的外星生物。如果不是在医疗场所,岑安觉得这俩人恐怕还会点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欣赏。
不帮忙吗,两个混蛋……岑安狼狈地趴在地上,忍着剧痛如盲人摸象般摸索罩子。
“只有二十?”随影闲闲的声音里带了点惊讶。
“不到二十,十九岁十二个月十九天。”
“你是说他黑进痕绿基岸把核弹换成丘比特烟花的时候,是个毛都没怎么长的小屁孩?”
“反正测龄技术不会错。”
“江烬也不会错。”
……
直到将罩子重新套回脸上,岑安全身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地板是金属的材质,铺了一层薄毯,凉得彻骨。岑安仰面躺着,深深吐了口气,右手往胸口下方摸去,他那断裂的四根肋骨,只有三根被接上了。
或许是罩子佩戴不正,全身还是很痛,好在是可以忍受的痛感。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面无血色,苍白疲倦,唯有一双眼睛是冷静清明的。
“我要见侦查长。”他说。
林夏总算施舍了些爱心,扶着岑安慢慢站起来。岑安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套深蓝色的服装,不像病服,倒像是……
“是囚服。”林夏翻过他的衣领,上面印着一串字母和数字,“瞧,号码都给你编好了。”
“……”
“黑杰克,欢迎来到北洲级别最高的羁押场所——辑魂监狱。”
“太过分了!”岑安甩开扶他的手,“凭什么!还没有经过审判,我有罪无罪还未确定,凭什么跳过所有的审查裁决,让我直接蹲牢?!”
“不愧是惯犯呐,对蹲牢的程序很清楚嘛。那你想去哪儿,拘留所?军署?还是被某人带走动私刑?”林夏好笑地看着他,“你有多该死,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寻仇的、灭口的、逼迫拉拢的,不计其数。不得不说,监狱是最好的选择。”
岑安脑海里闪现出几张面孔,和随影同行的年轻军官、威严感极强的全息人像、张口就要用一百亿换他的轻狂少年……岑安不认识他们,但看得出他们都不是善茬儿。
岑安冷笑,“看来我还得心怀感激了?”
“这是侦查长同各方据理力争的结果,在开庭前,你只能待在监狱。”
“我要见他,”岑安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侦查长。”
林夏颇为忧愁地看向他身后的设备显示屏,上面是各种崎岖的线条。
“你这状况,恐怕难……”
“带他去。”沉默半晌的随影突然出声,他敲了敲挂在耳边的通讯器,“见完之后,侦查长会亲自送他入狱。”
“好吧。”林夏颇为不舍,调整着岑安脸上的玻璃罩,借体位优势在他颈间嗅了一下,“多纯粹干净的人体啊,如果你不是黑杰克,我还挺想跟你多相处一会儿的。”
“相处?”岑安偏过头,躲开他,扯了扯嘴角,“是想拿我当实验体随意发挥吧?”
“干吗把我想得这么坏。”林夏露出嗔怪的表情。他用一根黑色的橡胶绳固定好玻璃罩,在岑安后脑处绑了个结,让它稳稳地扒在岑安颧骨以下、下巴以上的位置,像极了防咬器。
“走吧。”岑安道。
“已经在路上了。”林夏将他推回床上,边往他身上接导线边说,“躺回去,到了喊你。”
岑安看向随影,发现他手下是一个小小的操作台,隔段时间就会按几下,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块小小的椭圆形玻璃,夜色下的霓虹灯从窗外飞速掠过,连成一条五彩斑斓的光带。
原来他是在一座较大的移动医疗舱内。
岑安闭上眼睛,一时无法入睡,心绪过于紊乱了。
所谓“委托人”,或者说黑杰克,究竟是怎么盯上自己做替罪羊的?让人很难相信的是,黑杰克的“丰功伟绩”,是一介未经任何科技改造的**凡胎创造出来的。越难服众,也就越容易暴露,岑安是最不该被选中的人才对,黑杰克不至于这么慌不择人吧?更何况,他是猝死后穿过来的,黑杰克对他的来历清楚吗?又或者只是自己倒霉,一切都是纯粹的巧合与偶然?
岑安想得脑壳痛,眼皮也跳得厉害,无论偶然还是蓄谋,都让岑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似乎已经落入了巨大的圈套。
时间太仓促,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和适应这个社会,就被限制了自由。听说过穿越后地狱开局的,还没听过监狱开局,而且居然是给人当替罪羊,简直太憋屈、太操蛋了……
黑暗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暴龙眼那双徐徐睁开的血红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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