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将岑安从半梦半醒间摇醒,冷白的舱门缓缓打开,连着一条漆黑长廊,颜色对比鲜明,仿佛这一脚踏出去,就彻底滑入了深渊。
“跟我来。”
随影与林夏一前一后,押着他走。廊灯赤橙,墙壁是镂空的黑金材质,宛如行走在列车隧道,外边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震得地面微微摇晃。
出舱前,林夏在他左脚脚腕处装了个两指宽的黑色铁环,沉甸甸的,随着他飞快的步伐,将他的皮肤磨得发红。
岑安却不打算减缓脚步,甚至催促随影再快一点。
他想尽快见到侦查长,他要解释清楚黑杰克栽赃陷害的阴谋,争取他的自由。如果可以,他愿意配合他们抓捕黑杰克,哪怕是让他做饵……然后,他会好好观察这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时代。
过往不堪回首,全新的世界摆在他面前,他这见了鬼的人生也该有个像样儿的新开始……
一道闪烁着暗红色六芒星标志的双扇门出现在长廊尽头,门侧守着一个上半身搭载枪械的机器人,隔着老远的距离识别了三人的生物信息。
“进来。”
岑安眼睛一亮,这声音……
门缓缓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米长桌,两侧落座十几人,一律庄重工整的黑衣,齐齐扭头朝他看来时,有种黑云压城的气势。长桌尽头,坐着表情同样凝重的江烬,那个救过他的漂亮男人。
一双双眼睛里是掩饰后的平静,目光冰冷锐利,冷箭般将他钉在原地。
岑安忽然想到或许他们的眼睛和林夏的一样,也有某种变态的扫描功能……一时间,岑安有种当众裸奔的无所适从感。
“呵,装无辜装得还挺像回事儿。”有人往桌面上丢了支激光笔,收回打量岑安的目光,“既然侦查长不乐意给人,那就公事公办,审判庭见——散会吧。”
江烬敲了敲桌面,“宋秘书,请前辈退场。”
宋秘书站了起来,走向墙角的一台机器。宋秘书是岑安眼熟的面孔,在废钢厂,贺韶开着飞车用炮弹袭击他们后,钻出车向江烬鞠躬道歉的人正是他。
一个身穿类似海军制服的中年男人突然起立,对那木质长桌视若无睹,下半身卡进桌子里,就那样径直走向江烬。江烬也站起来,不卑不亢地与他平视。
男人笑了一声,任谁也听得出那声笑里的不满意,“希望侦查长严格按照您所上升到的高度行事,所谓的‘一切为了全人类利益’,而不是为了个别企业、团体组织或者个人的。”
“那当然了。”江烬平静道。
原来,长桌两旁坐着的都是全息人像,宋秘书操作了什么,人像全都消失了,座位上只有一束束倾斜的光。室内,除了刚进来的他们三人,就只有江烬、宋秘书、之前与随影并肩而行的年轻军官,就连丢在桌子上的激光笔也是影像。
室内陷入寂静,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与江烬遥遥相望。
在抓捕黑杰克工作中起主导作用的图灵侦查长,竟是江烬。
岑安心中涌起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委屈感,也许是因为江烬救过他的缘故,又或者他是他在这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岑安想一头扑进他怀里诉苦、大哭。
当然,这丢人的念头闪了一下就打消了,江烬那张冷冰冰的脸,别说碰到他,恐怕还没靠近就被随影闪现过来,当场格毙。
“烬哥,你刚才在跟他们争论如何处置我吗?”
“是。”
“你赢了?”
“……”
“哥,你真厉害。”
“……”
江烬避开他的视线,看了眼手腕,“宋秘书,劳烦你去驾驶位。边走边说,我没时间同他耗。”
岑安问:“去哪里?”
“你的牢房。”
“……”
岑安按了按脸上的罩子,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无比滑稽。他走近江烬,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郑重道:“侦查长,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真正的黑杰克还在逍遥法外,并不是我。”
宋秘书和年轻军官齐齐朝他看了一眼,表情如机械人般滴水不漏,看不出一丝情绪。
江烬的眼角隐隐露出一丝疲惫,眸光潋滟依旧,且近在咫尺。
岑安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侦查长是他洗脱嫌疑的唯一希望。
“黑杰克攻击暴龙眼,导致暴龙眼背叛,又化身委托人,向它下达掩护你位置的命令。我们会根据暴龙眼的操作抓捕你,其实都在黑杰克的意料中,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江烬简要总结了岑安的意思,十指交叉,眼神有一丝玩味,“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
“侦查长,你能保证背叛后的暴龙眼,也全然在你的掌握之下吗?”
“当然。它执行的每一个操作、和你的相遇、与你的对话,侦查所全都清楚。很可惜,按照我们对暴龙眼的深度审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委托人’的存在。”
“不可能,它启动自杀程序前,明明还在喃喃自语地答复委托人!”
“没有这回事。”
“侦查长!”
岑安站起来,浑身却猛地一颤,瞬间如石化的雕像动弹不得。除了面部,其他部位的肌肉全都不再受控,随着脚腕处的铁环愈发收紧,身体愈发僵硬。
原来它这么厉害,难怪所有人面对SS级罪犯,都表现出一种过分的松弛感。
宋秘书这时候递过来一个手掌大小的仪器,江烬按了几下,岑安和暴龙眼对话传了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华景范围最广的监测系统,三代暴龙眼……
——告诉我,我是谁?
——我无法解释你的存在,无从知晓你的来历,你无迹可寻。岑安,你是我的滑铁卢……
——既然死到临头,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吗?
——逃吧,岑安,抓捕你的人逼近了。
……
他与暴龙眼的对话,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地全都被这仪器重现。岑安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暴龙眼退场前的“遗言”。
——信息备份失败。
——程序启动,进入自我毁灭。
——我已尽力。
最后一句,是岑安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
“不,不是这样的!”岑安拔高音调,目光汲汲地看着他,“这里有问题!我当时明明问的是‘委托人是谁’,还有它自杀前的话语,也提到过……”
“够了,仅凭对话就能证明‘委托人’的存在吗?何况对话里根本没有那三个字。”宋秘书突然开口道,他表现得十分不耐,频频看着时间。
“那就说明对话被人篡改过!”岑安回怼了一句,又转向江烬,声音里带了点儿哀求,“烬哥,相信我……”
“哦?为什么?”江烬笑了,笑里有几分残酷。他站起来,双手搭上岑安的肩,强行将他按回椅子里,居高临下道:“你的潜意识里,好像一直将我当作救命稻草,为什么?岑安,我们认识吗?”
“……”岑安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涩声道,“我要翻代码。”
“什么?”
“编译这段音频的代码,我要翻出来亲自查,查它被人篡改的痕迹。”岑安扯了扯嘴角,“侦查长,我有申请审查的权利吧?”
“这可不行,”随影从后拍了拍他的肩,“你可是一接触到计算机就能原地封神的顶尖黑客,谁能保证你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偷偷做手脚呢?”
“你可以全程盯着我。”
“呵,你拿我当傻子吗?”随影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黑杰克,”一直沉默看戏的军官站了起来,“如果你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同伙儿的救援,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别啊,他的同伙儿当然是来得越多越好。哎,不如我们先别急着送他入狱,多钓几个三等功?”随影道。
“按照目前的形势,我们应该尽快将他转移至辑魂监狱。随影少将,您怎么老爱开玩笑啊?”
随影露出扫兴的神情,“你可真没意思,沈栎。”
这名军官和随影是同样的年纪,穿同样的军装,气质却比随影老成稳重很多。
岑安看默片儿一样看着两人暗暗较劲儿。
“烬哥,你不同意我翻查代码?”
江烬微微蹙眉,不明白他为何那么执着,“方才谈话间,在这里运转的AI已经审查过那段音频了,它告诉我,没有任何人为的拼接与剪辑的痕迹,你又该怎么证明‘委托人’的存在呢?”
“我说,我要亲自查看。”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黑杰克,”江烬像是被耗尽耐心,揉了揉眉心,“你以为我们仅仅是通过追踪位置认定你的吗?”
“还有什么?”
“如果你还不死心,我不介意向你核实一下你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
岑安疑惑地望着他。
与此同时,舱门“叮叮叮”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岑安知道,是舱体抵达监狱了。
这一次,他要被送入真正的监狱了。
江烬像是没听到,只对岑安说,“跟我过来。”
“侦查长。”宋秘书喊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岑安又能动了,疾步跟上江烬,转过铝制梯架,来到一座两米长、半人高的设备前。那座设备内部深深地凹陷下去,四足鼎立,形状如一口青铜鼎。
岑安注意到设备左侧的铭牌,上标“暴龙眼3.0”。
“这是……暴龙眼的主机?”
“不错。”
随影与沈栎跟着过来,手里拿着几样小巧的东西往暴龙眼的主机上安装。很快,它周身轮廓泛起血红的光,凹槽里浮现出一条条链状光带。随影戴着特质的手套,从中捞出一条标着“黑杰克”的钴蓝色链条。
沈栎审视着岑安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伪装的痕迹,可他讶异困惑的模样,实在不像假的。
“文字被创造出来之前,古人通过给绳子打结的方式记事。十年前,一位天才计算机学家以此为灵感,配合历代暴龙眼广泛的监视功能,编出了一项能够模拟一个人过往人生大致轨迹的程序,命名为‘绳结’。暴龙眼最强大的功能,其实是生成这样的绳链,每一条链对应一个特定的人,链上的每一个绳结都代表一件足以影响人生走向的大事。绳结相连成链,就组成了一个人过往的人生剪影。”
江烬从随影手里接过链条,举到岑安面前,“这是你前十九年的人生。”
一股凉意爬上脊背,岑安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恐怖。
钴蓝色的链条上,是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绳结。他伸手去摸,什么也没碰到。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眼皮也跳得厉害:“好,好……你告诉我,这些结点,都是什么?”
人工智能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黑杰克,你出生在某个北方沿海城市。四岁,经历了一次飞机失事,你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五岁,开始接触编程,教材是程序员父亲的亲笔手稿;八岁,你父亲下落不明,几年后母亲为他申请了宣告死亡;十岁,你惊人的数字天赋开始显现,因黑进某个尖端系统捣乱,差点儿进了少管所;十二岁,你成了一名职业电竞选手,颇有天赋,赛场上却频频受到黑客骚扰,没几年无奈退役;之后,具体时间不详,你重返校园,一面升学一面同那些黑客网上博弈,期间还在东南亚的某个危险边境待过;再往后,你因入侵某个IT专家的实验室而被专家看中,进入他门下深造,后来不告而别。”
岑安望着江烬的眼睛,黑蓝的瞳仁里映出了容色惊慌的自己。
“至少‘绳结’生成的这几件事,和你的过往是百分百匹配的,对吗?”江烬声音很轻,透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脚腕上的铁环愈发沉重,岑安站立不稳,后退几步,扯了张椅子把自己摔进去。
他想反驳,喉咙却发不出声,因为……那的确是他的经历。
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出现过的事,**裸地摆在他面前,却标着黑杰克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公元多少年了?”
林夏回答他:“2237。”
2237……
可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
“绳结”程序问世也不过十年,为何连两百年前的事都能生成?
为什么,会和黑杰克的过往一模一样?
他嗓音颤抖:“犯罪经历呢,为什么这条绳子上没有提及我的……不,黑杰克的犯罪经历?”
“整理在另一条绳链上。”
“我要看那个!”
“你会在审判庭上见到它。”
“不,我没有,我……不认……”岑安松了松脸上的罩子,有点呼吸不过来。他不甚明朗的过往,就这样袒露在众人面前,足以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他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理智。
“喂,你要不要换个思路?”林夏屈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凑到他耳边,“与其竭力否认,不如想想自己是不是失忆了、脑子坏了?”
岑安看向他。
当一个罪愆深重的跨国通缉犯,向你露出孩童般懵懂迷惘的神情时,任谁都会被取悦到。林夏轻抚他额前的刘海儿,温柔道:“如果你想不明白,可以把大脑交给我。我的手很稳,开天灵盖的技术一绝,剥离出的脑组织堪比工艺品,伤口也逢得很漂亮……”
“疯子。”岑安拍开他的手。
林夏发出一串大笑。
“上路吧,没时间了。”宋秘书催促道。
岑安被推搡着,腿脚麻木地跟着宋秘书走,短短一段路,他却好像走了几年。
舱门外,黑暗一望无际,金属栏杆的狰狞轮廓若隐若现,恐怖的气浪中,走出一列身上搭载武器的警用型仿生人纵队,约有十三四位,其中两个上前往岑安腰上绑一条类似腰带的东西。
转过身的瞬间,岑安从江烬脸上捕捉到一瞬耐人寻味的犹疑、不忍。
那双冬星一眼绝美的眼眸,原来不是他的救赎,而是他的深渊。
他任由仿生人狱警在他身上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烬,忽然笑了。
无论事情有多魔幻,他依然十分坚定,自己必不可能是黑杰克。
他没错,那错的又是谁?
如果问题出现在权威身上呢?从“绳结”生出的人生经历,利用大数据筛选匹配到他、确认他,再到通过暴龙眼抓捕他,侦查长在整个环节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他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人质疑。可如果侦查中撒谎了呢?
无论是暴龙眼的“遗言”、绳结,还是从他身上取出的扑克,江烬若想从中动点手脚,易如反掌。
江烬那一瞬掩饰不及的不明情绪,更加让岑安坚定了想法。
岑安觉得自己的过去已经足够兵荒马乱了,没想到换了个世界,更甚……
他的笑容渐渐扩大,渐渐癫狂。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一脚踹开狱警,朝江烬扑过去。
他如暴起的野兽,速度惊人,“防咬器”摔碎在地,江烬就真的被他咬了一口。
“呃——”
两人同时发出闷哼。
没了罩子,剧痛如一把铁锤猛击向他,他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牙齿上。
很快,岑安被扯着头发拉开,狱警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岑安昂着头,鲜血自嘴角蜿蜒出来,江烬的,还有他自己的。
林夏看得又惊愕又好笑,“好牙口啊,小羊皮都能被你咬烂?”
岑安明明是行凶的那一个,脸色却更为痛苦,那笑容也就多了几分邪气诡异。
“你……竟然咬我?”江烬左手外侧赫然一排深刻整齐的牙印,殷红的色彩浮上来。
“咬你一口怎么了?烬哥……”岑安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江烬做了个手势,狱警立刻放松了对他的控制。
岑安忍着剧痛,缓缓站起来,脸上的笑一寸不减。
“烬哥,”岑安把手放在胸口下方,“你还欠我一根肋骨。”
圣经中,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作为他的伴侣,并告诉他,她是你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烬哥,做我的骨中之骨吧。”岑安大胆赤忱地看着江烬,话语足够挑衅、足够轻薄暧昧,除了江烬,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又有点不敢表现出来的激动——黑杰克终于不装了吗?
岑安认定了江烬是个串通罪犯的二五仔,还是个漂亮的二五仔。他不能放过他。无数个想法自他心中油然而升,因亢奋而灵魂颤栗。
“岑安。”江烬眸光沉沉,脸上恢复一贯的漠然,报以同样的挑衅:“我等着,等着你的报复。”
心疼小岑[可怜]明天中午12点更,宝宝们不见不散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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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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