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不在意自己的腰身被沈澜君紧紧箍着,就着这个姿势顺手为其摘下一片落在发上的树叶,闻言抬眸看了沈澜君几秒,随后轻轻颔首,声线清冷平静:
“好。”
沈澜君眉尾轻挑,见白卿云答应得如此干脆,浑似根本不在意的模样,他心里反倒觉得有几分不快,揽着白卿云腰的手指又紧了紧,腾出一只手从身旁的叶子上拈起一枚羊奶果递到白卿云唇边,笑吟吟道:
“怎么这么乖?十一也不问问我想告诉你的是什么话?”
白卿云还不习惯这种投喂行为,看了一眼那枚果子,侧过脸道:
“既然主上不愿说,那属下便不会去问。”
沈澜哑然失笑,心中暗骂了一句木头,偏生在这种时刻这么乖顺。见白卿云张口叼走那枚羊奶果,纤长的眼睫盈着莹莹流光,显得眼尾线条流丽如墨钩,显露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静意韵,好看得令沈澜君心痒难耐。
他握住白卿云的手,手指沿着腕骨的弧度轻轻摩挲,倾身吻住白卿云的唇瓣,阖眸沿着白卿云微抿的唇线细细啄吻,语调湿软暧昧,像是在齿间含了一块半融的麦芽糖,笑道:
“你有时还真是可爱,十一,像只猫一样,而且你身上那么香,莫不是真是什么山野猫妖化成的人形?”
白卿云微微蹙眉,他被沈澜君吻着,口中还含着果子,不便开口,偏头想要解释,沈澜君却亲得愈发起劲,紧紧地黏着他,比绕骨的蛛丝还要缠人。
直到两人气息紧密纠缠再也分不清彼此,草木清香被迷离又滚烫的潮气淹没,似被浓稠甜蜜的蜂胶给黏住了,缠绵如丝,沈澜君才舍得与白卿云分开,琥珀色的眼眸里柔情满溢,含笑开口道:
“罢了,反正十一你迟早也会知道,若是此行顺利,我们回到涠洲城的时间正好赶到九月七夕节之前,到时候我会在涠洲城内最大的太平湖上包下最大的那艘八宝楼船,等到满月升起,银月皎辉之际,再在湖面上点亮九百九十九朵桃粉河灯,每一盏灯的灯芯中都藏着一句我想对十一你说的话,不过最重要的那句话一定是我亲口告诉你的,十一,届时你可不能不来。”
白卿云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七夕?”
沈澜君眸光闪了闪,笑道:
“怎么?不愿来?”
白卿云已是猜出沈澜君打算做什么,但十一应是猜不到,或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在十一眼中这种超越主仆之间应有的关系实在不光彩,应掩人耳目,哪能大肆张扬?他佯装不解,仿若真是什么忠心不二的暗卫,认真分析道:
“只是为何要选在七夕这一天?太平湖湖畔年年都会举办花桥赛事,人数众多,恐生事端,并不算什么好时间。”
沈澜君幽幽地看了白卿云一眼。
他深知十一这不开窍的脾性,似已经认命,倒也没生气,反是亲昵地用鼻尖轻触了一下白卿云的鼻尖,耳鬓厮磨地温存片刻,替白卿云抚平略微凌乱的鬓发,用一种戏谑的语气玩笑道:
“这些你都别管,反正跟你这木头脑瓜说不清,十一你只要你记得那可是事关本侯爷一辈子的大事,人生四喜中的一喜,若是十一你不愿来,我可要绑也得把你绑过来。”
他一显出这般无赖模样,就代表事情已经说定了,自顾自地敲定主意。
而至于沈澜君为什么不愿意直说,反而是拐弯抹角一定要等回去后挑个良辰佳景……
小侯爷是个好面子的,眼下两人逃亡俱都灰头土脸,沈澜君又怎愿意用自己这般狼狈形容表白?
他只想用自己最英俊最潇洒最风流的模样留在十一的记忆中。
晨光初绽,山雾缭绕,鸟啼啾啾,明灿的霞光映在自青翠山脊袅袅升腾的晨雾之上,宛如一条环绕林间熠熠流光的纱带,凝滞于昏暗夜晚的沉浊空气为朝霞驱散,沁入人肺腑的满是碧林翠叶吐纳清新空气,弥漫着晶莹露水蒸发时若有若无的甜味。
白卿云和沈澜君在掩盖篝火的痕迹后继续往南边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野兽,偶有林间惊鹿一闪而过,反倒是蛇虫遇见很多。
白卿云发现头顶树枝上有一条纹丝不动的黑色长蛇,盯着那肥美的身躯看了几眼,他们现在身上仅有几个冷掉的熟芋头和剩下的酸涩青桃做干粮,觉得把这条胖蛇用火烘烤做成蛇肉干又可以坚持几天。
这想法一出就遭到沈澜君的反对,他趁机提出捕捉林蛙做成烧烤林蛙的想法,沈澜君皱眉连连摇头,甚至系统也惊恐地表示不赞成,白卿云颇为遗憾地看着那条吃得肥美臃肿的胖蛇悠然自得地游走,只认为这蛇今日实在好运。
两人步程已是极快,又借着林叶天然的障壁遮掩行踪,但也仅是三日之后就被人追上。
那帮伪装成流寇的私兵见已耽搁一夜,千佛岭又是连绵而成草木茂密的崇山峻岭,在如此广袤的深林中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便分散开来,找那擅于寻踪辨迹的人根据先前车行的方向以及潜入密林的地段,推断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虽只有六成把握,但也值得赌上一赌。
首领当机立断,命人围着这个方向三十里放火烧山,并投放硫磺膏铅铁朱砂等毒物焚烧释放毒烟,意图将人往下风向逼出,好设下陷阱埋伏。
等白卿云和沈澜君发现自天边环绕升腾而起繁密如乌纱罗帐的黑烟时早已为时已晚,熊熊大火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密林中蔓延,动物四散奔逃,动作稍微迟缓一些就会被烧成枯炭的树木砸倒,而擅飞的禽鸟飞入空中被那毒烟一熏,宛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坠入火中烧成灰烬。
若仅是火海还好说,林木焚烧时虽会产生大量黑烟,但蒙眼屏息,选定了上风向运着轻功憋着一口气闷头跑,也是能突出重围,还能彻底摆脱蹲守在下风向的敌人。
可坏就坏在毒烟上面。
这些毒烟经火焰高温烧过俱都释放剧毒物质,哪怕屏息闭眼,也会沾在皮肤上释放毒性,若是被毒烟熏倒,体内真气凝滞,逃跑受阻被火海吞没,那恐怕真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难治,直接变成碳烤活人。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已是清楚情形紧迫,敌人怕已在那唯一留下的求生通道上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踏入。无需过多交流,两人同时认为比起被毒烟熏死或者是被火烧死这般必死的局面,与那三十名私兵拼命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沈澜君与白卿云身上并无多少行装,仅能快速撕下衣摆布料,用水浸湿覆在脸上,一路向前狂奔。甫一踏入那唯一的“生路”,漫天箭雨划破被火海烧红的天空,携带森然杀意朝两人呼啸而来。
白卿云双眸幽邃,将沈澜君护在身后,挥剑横扫,经脉之中劲气翻涌,如霜雪般寒亮的剑光登时如破寒天,由刀尖喷薄而出的雄浑内劲宛如无形的屏障将密不透风的箭矢击落在地,折断的箭矢纷纷坠落,闪着寒光的精铁箭镞宛如银花凋谢了满地。
但这看似凶险骇人的漫天箭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探路铃,从一旁高大茂密的灌木丛中无声无息地探出一支青绿竹管,一枚闪着幽蓝毒光的吹针朝着白卿云背后无声无息地飞去,被沈澜君张开手中黄金折扇挡下。
他目光森寒地看着那毒针来的方向,反手一拧,灌注内劲,以更快的速度将卡在折扇缝隙中的毒针重新还了回去!
灌木丛中似是响起一声闷哼,沈澜君却不敢大意,神经紧绷。在他与十一决定选择这场夺命生路的时候,便已经制定好计划,以武功高强百艺俱佳的十一为主,武功较次但内劲深厚的沈澜君为辅,相互配合应对连环杀招。
而这柄标志性的黄金折扇一亮相,便意味着事情再也不会留有转圜余地,沈澜君名声在外,其上题写的‘玉面侯爷’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人不晓,一旦这群伪装成匪寇的私兵知道他们追杀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北平候独子之时,便知不论是否杀了沈澜君,北平候的韬然怒火都会倾泄在他们身上!
事败则死,事成也死,唯一的区别便是若真能杀了沈澜君,哪怕就是死了,他们的家眷后续也能得到主家的照顾,甚至摆脱奴籍,恢复平民之身,而一旦让沈澜君逃脱,他们一定会被主家暗中处死,而家眷也会被灭口受连累而死!
而沈澜君与白卿云对此心知肚明,知道接下来将面对的是更加酷烈的杀招。身后毒烟与烈火迫在眉睫,步步紧逼,而身前箭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宛如无穷无尽。白卿云深知这是他先前展露的实力使敌人更换策略,意图以近乎于无穷无尽的箭雨消耗白卿云的体力与内劲直至力竭。
那首领眼光毒辣,早就从两人展露的身手看出两人之间武力的差距,再加上已经知道那身着锦衣的男子是北平候独子,那么这戴着黑色面具身穿劲衣的男子必定是北平候独子的贴身暗卫,只要解决掉这枚硬茬子,北平候独子还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白卿云带着沈澜君在箭雨的压迫与毒烟烈火的逼近下与敌人周旋,时不时地要应对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偷袭,幸而有沈澜君的协助,此时天空已为大火焚烧森林的黑云荫蔽,看不清具体天色,且火势步步紧逼,毒烟几乎迫近人眼,再坚持下去也只是徒劳。
可敌人狡猾老练,在彻底消耗掉白卿云体力之前不会轻易出现,宛如猫捉耗子般享受着折磨的乐趣。
白卿云看了一眼身后这三日里风餐露宿,肉眼可见消瘦下去的沈澜君,身上穿的昂贵绸衣早已出现破洞抽丝,快要变成衣衫褴褛的地步,往日风流倜傥的小侯爷此时比路边的乞丐形容更加狼狈。
此时沈澜君因频繁消耗体力与内劲面上浮现疲惫之色,却还是尽力坚持,不时阻挡一些从空隙中飞来的暗器。白卿云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开始有意识地逐渐放缓动作,表演出体力开始不支,“艰难”躲避箭矢与偷袭的迹象。
可他动作刚出现异样就被沈澜君发现了,此时正值虎尾春冰的焦急境地,沈澜君丝毫未有怀疑,心生担忧,他当机立断,抬手就想将白卿云拉到自己身后与之交换位置,由他来顶住箭雨压力,让白卿云借机恢复体力。
白卿云心下意外,瞳孔微微缩紧,没有想到沈澜君会有这般举动,后脑却宛如凭空生了一只眼睛般察觉到一枚杀意凛然的利箭直朝自己后心飞来,那枚利箭与旁的不同,明显带了武道中人刚强劲气,速度更快力道也更重,仅是一个眨眼就已到了跟前,在眼眸上留下一道锐利的残影。
白卿云拽着沈澜君瞬身退到一旁,可那枚利箭太快,很明显这弓箭手一直蛰伏在暗处,就是为了等待这一瞬间最好的空隙而一直隐而不发,积蓄内劲,一箭中的!
白卿云动作还是慢了三分,右肩被利箭射中,箭深几欲入骨,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浸湿布料,在玄黑劲装上染出充满生涩铁锈味道的血花。
“十一!”
沈澜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双眼立时为那在衣衫上蔓延的深红血迹染红了,心中惊骇万分,可白卿云却没有在意肩上突然的剧痛,更是没有分出一个眼神。
他专注于眼前的危机,敏锐察觉在他中箭的瞬间原本密集如骤雨的箭矢短暂停滞几秒,似是连那操纵机关的人都未想到居然真的能凭箭矢伤到那名武艺高强、身手如游鱼飞鸟般灵活的暗卫。
白卿云则是抓住这刹须臾之间的停顿,抓住沈澜君肩膀就朝着那枚伤他的箭矢来向飞速奔去,一是那方向箭雨最稀疏,想来之前其余方向来的箭雨都是为了这一枚势在必杀之箭做掩护;二是这支劲箭不可能短时间就连发第二次,因此这个方向便是这场杀机连环相扣的陷阱中唯一的生路。
而正如白卿云所预料,两人成功突围,十几支紧随其后的箭矢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白卿云运转轻功拉着沈澜君在密林中奔跑,渐渐将人声与烈火抛在身后,直至看不见那橙红骇人的黑烟火光。
此时两人前方隐有一点幽幽的蓝光,穿过最后一段密林,霍然开朗,原是终于抵达了连绵若群山万壑的千佛岭边界,来到栖霞江分支清河一带,一条澄亮如玉带的河流绕着千佛岭静静流淌,清莹秀澈的河水在月光下闪耀着碎银般的光点,如无数萤火流连飞跃,静谧安宁得仿若洗涤了一切来往于尘世间的鲜血与杀意。
饶是如此,白卿云却不敢放松休息片刻,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对于部分专修五感、敏锐远超常人的武者而言比黑夜里的灯笼还要显眼,迟早会引来敌人的再度追击。他没有耽搁,正要另寻方向,却被沈澜君抓住手,将他扯住。
白卿云疑惑回头,正对上沈澜君满含怒意与忧虑的眼神,他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澜君怎么这时还不想着跑,拽着他站停做什么?
这点疑惑没有掩饰,沈澜君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竟然被气笑了,却也不敢用力拽白卿云,他看了一眼白卿云肩膀上嵌着的箭,此时月光通透,照得那伤势越发清晰,甚至在玄黑布料上蔓延的血迹也都照出暗红的颜色。
他眸中满是心疼,想碰又不敢碰,脸色难看得要命,仿佛受了伤的是他自己一样,勉强维持理智道:
“十一,先去把你这伤给处理了再走,这样行动也不方便。”
白卿云这才想起自己肩上还插着一支箭,一直这样也不方便,也没有反驳,任由自己被沈澜君拉到河边。
因这伤在肩上,箭镞穿透布料深深嵌入肉中,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最先流出的鲜血早就干了,把布料与皮肉粘黏在一起,要脱衣服必会牵扯到伤势,可要处理伤口必须要脱下衣服。
沈澜君沉着一张脸,恨得要死,在心里给这帮私兵还有那幕后主使统统判了凌迟的死刑,转瞬这股恨意又变成了对白卿云的愧疚与怜惜,他用匕首砍去了暴露在皮肉之外的箭柄,幸好刀口锋利,削铁如泥,并未牵扯到伤口。
可下一步便是要脱下衣服,沈澜君一时僵住,想到若是他处理不善牵动伤口,箭镞在血肉里搅动引得十一成倍疼痛这件事,他的脸色就逐渐变得苍白,拿着匕首竟不知该如何下手。白卿云没有勉强沈澜君为他处理伤势,他知沈澜君这是关心则乱,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来就行,劳烦主上替我生一个火,我接下来有用。”
白卿云捞起一点河水,没有直接淋在伤口上,只是稍微浸湿被血粘住变得粗粝的布料,松开腰带,随后在沈澜君震惊的目光中直接脱下了上衣,将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那部分衣服硬生生地撕了下来。
沈澜君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白卿云已用蛮力迅速地脱下上衣,本是稍微止了点血的伤口经过这般动作重新裂开,流出更多的鲜血。
此时没了衣衫的遮掩,那血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是刺目的红,躺在已经氧化在红褐色的旧血之上,宛如新开的艳丽红梅,而暴露出来的狰狞伤口因为肌肉本能的反应不自然地跳动几下,挤压着更多的鲜血奔流而出,沿着那蜿蜒起伏的肌肉线条汩汩流淌。
沈澜君看得是心惊肉跳,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向来稳重可靠的十一在处理伤势上会这般暴力,他心中登时因为十一这般不爱惜自己生出怒其不争的怒火来,气急败坏道:
“十一!你怎么能……”
他话还没说完,白卿云就将浸湿了水的布料递给沈澜君,神色平静,道:
“麻烦主上替我擦拭一下背上的血迹,我的右手不便后折。”
沈澜君又硬生生将那口怒气咽了回去,憋得额角青筋浮现。
他心中懊悔,若是知道十一是这样处理伤口,那还不如让他自己来。沈澜君脸色黑沉,动作却轻柔地擦掉那些血迹,因为这是河里的水,没有条件煮沸,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但看着那因为鲜血溢出变得更加狰狞可怖的伤势,一时的恼怒也都化作更深的心疼,沈澜君忍不住低声道:
“你怎么这般莽撞?早知你会这般处理伤口,还不如我来帮你,真是反了天,十一,你平日可不这样,怎么对自己就这么能下得了狠手?你这伤我看着都疼,你还这么……是不是很疼?你脸都白了。”
沈澜君伸手轻抚白卿云的侧脸,看着那张如画的仙人面失了血色,心中越发难受,懊悔与愧疚的心绪交织在他的心中,宛如万蚁噬心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支是恰好卡进骨缝里的箭,但若是其他地方呢……若是那些更致命没有软甲所保护的地方呢……
沈澜君并非第一次遭遇刺杀,也清楚十一之前也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势,十一并非一开始就很强,他刚到自己身边时也不过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出任务时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可那时与这时不同。
他不是第一次直面死生之间的恐惧,但却是第一次直面永远的失去自己心爱之人的恐惧,若是十一死了该怎么办?死了,那便是阴阳两隔,世间一切金钱权势都无法令生者跨越死亡的界限,可笑他自诩为自己有千百种方法让十一离不开自己,将十一彻底留在自己的身边,可他却忘记了就算没有蛊虫的制约,十一依然会死。
而一旦十一死亡,就代表他将会永远的失去十一。
一想到这样永失所爱的痛苦,沈澜君就忍不住胆寒,从心中升出刻骨的恐惧,十一自年少起陪伴在他身边后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他所有的时光几乎都被十一的身影所占据,对沈澜君而言,十一就像是他的一面镜子,是他最忠实的一道影子,人们常说镜子能够照出人的灵魂,而十一已经是他灵魂的一部分,若是失去了十一……
心脏上那些密密匝匝的疼痛开始变得愈发清晰,疼得几乎连心脏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失去的恐惧所占有,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沈澜君一直将十一视作他的,他以为只要他愿意,世间将不会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得到并拥有十一,而今日命悬一线,只要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的结果令他知道十一不是他的。
若十一真的完完全全属于他,为何他没办法治好十一的伤势让十一不再疼?为何他要面对十一死亡而他彻底失去十一的恐惧?
沈澜君将额头轻轻靠在白卿云背上,避开伤口,然后阖上双眼,掩去心中波澜起伏的心绪,低声道:
“十一……你当时不应该救我,我有护心镜,就算受伤也不会致命,但你受了伤不行,你不能受伤……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别顾着我了,先顾好你自己……只要你没事,我就会没事。”
白卿云意识到沈澜君似是误会了,当时那支箭目标本就是他的后心,且箭身上缠绕劲气,护心镜也无法阻挡,只有避开。白卿云没有过多解释,只注视着火堆升起,不甚在意道:
“不用在意,那一箭与主上无关,属下身为贴身暗卫,护得主上周全本是属下的责任,不必介怀。”
责任?仅仅只是责任?
沈澜君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白卿云的背影发愣,他很想问问白卿云这般保护他,究竟是出于责任还是那一丝微渺难寻的心动?可转而意识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资格。
他渐渐脸色苍白,仿佛流了血的是他自己。
原本关于那枚牵连两人性命同生共死的蛊虫,沈澜君是不在意的,甚至为自己能多一种手段牵绊十一沾沾自喜,可现在他发现那是自己完完全全在自作多情。
若是十一仅是出于活命的目的而保护他,他还有什么脸面自我感动式地要求十一先顾好自己?只要蛊虫在的一日,十一就必然会出于性命的考量而舍身保护,十一说这是他身为暗卫的责任……可这哪里是什么责任?明明是不得不这样做的枷锁!
十一愿意以命相护,而他呢?甚至根本无法做出同等的回报,只要作为母蛊宿体的他一死,作为子蛊宿体的十一必然也会死,既然这样还谈什么愿意以命相护十一,谈什么要十一好好珍重自己!
掺杂了太多桎梏因素的情感早就不再纯粹,一开始就是出自于利用目的将暗卫视作工具开始的关系又怎能从中汲取真心,那些自以为是的感动与牺牲在十一眼中岂不是另一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伪善?
“主上。”
听到白卿云的声音,沈澜君回过神,发现十一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虽然清冷如碎冰珠玉,但并不冷漠。沈澜君沉默片刻,没有告诉白卿云方才自己的想法,掩饰自己情绪后道:
“怎么?”
白卿云将精钢匕首放入火堆中烤至通红,随后拿出,等刀刃慢慢变回原本的青灰色但还有着炽烫温度的时候道:
“请稍微避让片刻,我需要把嵌入肉中的箭镞剜出来。”
沈澜君:“……”
沈澜君闭了闭眼,差点骂出了口,去他爹的伪善,去他爹的什么回报,管他大爷的十一会不会误会他,看看十一这是打算干什么!是打算把箭头生剜出来,然后利用匕首的高温烫熟血肉达到强行止血的目的!这般疯狂的举动他怎么能下得了手!这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十一?!他要是再不管管难不成要眼看着十一自己剜一块肉下来!?
沈澜君拦下白卿云的动作,咬牙切齿道:
“住手!我来给你处理伤势!”
由于箭镞已经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且方才已经削去木质箭柄,伤口虽是皮肉翻卷,看着狰狞,面上也只有一指节之宽,可沈澜君知道这只是表象,箭镞深埋入血肉,卡在骨缝,而箭尖大都设计有双排或者三排倒刺,勾住肉防止脱落。
要想伤害最小化地剔除箭镞必须要再划开伤口,一点一点把深埋在血肉之中的箭镞倒刺上勾着的肉丝给剔掉,可这样时间耗费太长,且过程极为痛苦,伤势扩大若是不能及时止血也会有生命危险,思来想去,十一那样直接用烧至高温的匕首把肉剜掉一瞬间把肉烫熟止血方法反是最好。
但这般刮骨疗伤般的做法又岂是常人能忍?
沈澜君愈想愈是心惊,心也就愈痛,眉头拧紧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使胸腔里翻覆的心绪平静下来,握着匕首的手重新变得平稳,知道还有追兵在后,不能犹豫,拖得越久越是危险,必须要快狠准地剖出箭镞。
白卿云的肩部与臂膀被沈澜君紧紧地缠上腰带,压迫伤口使流血速度放缓,他感到热烫的匕首尖端抵在皮肤上,刀尖与精钢箭镞摩擦的时候发出难听的金属兹拉声,沿着骨肉传导入耳膜,像是有一只铁老鼠窸窸窣窣地埋在他肉里啃他的骨头。
他的肌肉因为一瞬间伤口扩大的疼痛而生理性的绷紧,随后又凭借多年习武练就的超然的控制力,强迫自己每一寸因为剧痛而紧缩的肌肉放松,感觉刀尖切入皮肉之中,沿着金属箭镞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剔除被勾住的肉丝。
痛至极点反倒变得麻木,此时白卿云的鼻尖已经闻到淡淡的血肉焦糊气味,额上亦是因为疼痛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在月光下一照,宛如琉璃灯罩上蒙着的一层珠光似的水雾,冰凉湿冷,浑似那死在刀剑下的亡魂挥之不去的幽恨。
他听见脑中的系统因为惊吓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抽抽搭搭的小声哭声,还有沈澜君压抑到了极点紧张的呼吸,这世界与他关系最深的一统一人都在为他紧张,可白卿云闻着那类似于肉烤糊的气味,还有闲心走神,想他现在果真是**凡胎,这人肉烧焦的味道与其鸡猪牛羊肉烧焦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反正都不好闻。
这厢沈澜君已是紧张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这刀子一进去定是割肉的剧痛,因此动作放得极轻,生怕痛上加痛,但又不敢放慢速度,害怕自己多停顿一秒就会多延长一分白卿云的痛苦。
贴着箭镞刮肉时的金属摩擦声简直就像是一柄锈刀子贴着他的心刮肉,令他心阵阵抽痛,活似一条案板上的鱼被厨师手中的银线一片一片将浑身的鳞片都剔下,好端端的一颗心硬是在这仿佛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刻钟的痛苦时间里煎熬成血淋淋的狼藉模样。
等箭镞终于完完全全的取出来,而沈澜君也并未像白卿云先前打算那样直接剜一个血洞,而是尽力将伤害控制到最小的程度,那带血的箭镞掉落在地,沈澜君的面色亦是惨白一片,大汗淋漓,浑似丢了一条命后又捡了回来。
他强撑着给白卿云的伤口撒上金创药,用干净的布条一层一层的裹好,随后卸了力地坐在地上,看着白卿云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好像刚刚受了剜肉之刑的不是他而是别人,甚至还好心地过来扶沈澜君一把,沈澜君没好气的拍开白卿云的手,道:
“行了,你自己伤都没好还来扶我,本侯爷我只是累着了又不是瘫着了,十一,你给我好好养伤,别又整出血来拆了又重包,回头我就把所有好药全部给你,你给我好好带在身上听见没有!别一天天动不动就挖肉放血的,你经得住折腾,我可受不住那刺激!”
他骂骂咧咧一通,还是气不过,绕着白卿云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伤后才放下心来,将留下的痕迹埋了,主动牵着白卿云的手往前走,口中低声抱怨了一句:
“他爹的,你受伤了老子心疼。”
小侯爷已经被训练出了强大的心脏了,都是白白的功劳,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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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二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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