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有时候会觉得分手是件大好事。
因为分手强制她脱离了过去那个世界，那个读书，考试，工作，结婚，生子的平庸轨道世界。按部就班缓慢前进的列车鸣笛出站，然后沉重的方向盘进入了她颤颤巍巍的手中。她的手纤细白皙，手腕骨感，符合社会对美好女性的刻板想象。这样的手怎么能握住沉重的方向盘呢？
人们说不能，她便也以为自己不能。直到吴懿击碎她一切顺其自然的自欺欺人，许莹颖强势地把方向盘塞入她的手中，她恍然发现，哦，原来是能的。
她能自己选择一个方向，然后努力去实现它。
把列车从原先的轨道上开走转向并不容易。她的父母看起来很想把方向盘抢回去。
要让出吗？
两天前她还准备和父母抗争到底。
可看到缩招后的目录的现在，她有些犹豫了。
反正考上的可能性已经打折了，说不定找个工作offer保底才是现实的选择。她自暴自弃地觉得父母的建议其实还是有点道理。万一她最后无处可去了可怎么办。
所以干脆听父母的好了，大不了就是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未来就不能继续这样了。
而且，她已经看到过新的风景，来过新的世界，就算回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或许，对她来说，回去反而会更好？本来那才是她的世界。她熟悉的，属于她的……
父母还在电话对面，催促她赶紧对什么时候回家做出回复与承诺。
那么——
“我，那我回——”
“阿芷！”
宋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吴懿的声音。
“阿芷！”“芷儿！”
不是幻觉，还有许莹颖的声音。突发状况止住了动摇时没说出口的话，宋芷用手捂住听筒，回头看见两人朝她狂奔而来。
说实话，有点好笑。
许莹颖跑得刘海全乱了，在眼前糊成一团。吴懿竟然被甩在后面，伸着尔康手。可以看出他尽力了，但依然没能超过许莹颖。
“噗……搞什么啊，这两个人……”
宋芷笑出声，打断了刚刚的多愁善感。
许莹颖完全是扑过来的。
她双手扶着宋芷的肩膀疯狂摇晃：“不能回去啊啊啊啊啊！”
“怎么突然说这个，”宋芷一边挂电话一边笑，“你们还没解释为什么突然跑来了呢……啊。”
后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宋芷和许莹颖回头，刚好看到吴懿摔在平地上的场面。
“太废了吧。”许莹颖没有任何顾虑地骂出声。
孤傲冷僻的外在形象完全碎光了呢，宋芷在心底吐槽。
“你答应了吗？”吴懿用小臂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什么？”宋芷莫名其妙。
许莹颖更是一改刚才的促狭，又揪着宋芷疯狂摇晃起来：“告诉我你没有答应啊啊啊！”
“等下……”宋芷被晃得迷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刚刚你在和谁打电话？”吴懿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没管自己身上的土。
“我家——”宋芷眼神突然警惕，“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莹颖伸手托着宋芷的脸颊，让她的头朝向自己：“你快说啦，别管他。”
“是我家人。”宋芷的脸被挤出婴儿肥来，便老老实实承认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许莹颖的底气也没那么足，毕竟家事不是好友能轻易涉足的领域。
“没出什么事。就是，”宋芷语气放轻，“他们想让我回去工作生活……”
“你没答应吧？你没答应吧！”许莹颖又大声起来。
宋芷摇头。
吴懿和许莹颖都松了口气。
“什么啊，就因为这个着急吗？”宋芷又恢复了原先的社交状态，用调笑的态度想要缓和现场气氛，掩饰自己刚才差点儿动摇的事实。
“是的，很着急。”吴懿一改从前的面无表情，郑重地点头。
“真的假的。”宋芷故作轻松地笑，“你还会因为我的事儿着急呢？”
“现在你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
吴懿的脱口而出让场面一滞。
宋芷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诚然，她刚刚在家人的逼迫下是有些动摇。毕竟在她看来，吴懿和家乡，甚至过去，都已经深刻绑定了。接受吴懿就是接受过去，拒绝吴懿就是摆脱过去。如果下定决心要回去考个公务员，安心当一辈子科员，那么顺势接受吴懿也是可以的吧？反正对方也改了性子，没那么自我中心不听人话……
“芷儿，我感觉你在想什么很不妙的事情。”
“啊？”宋芷强颜欢笑，“我能想什么很不妙的事情。”
许莹颖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多了去了。”
“打电话之前，发生了什么？”吴懿的情商还不够看透宋芷隐藏的情绪，但他知道怎么直接获取自己最想要的信息。
许莹颖本想直截了当地来一句“关你什么事”，但看在吴懿确实在心里挂念宋芷的事，也气鼓鼓地住了嘴。
本来报考专业缩招就让宋芷十分沮丧，来自家人的压力又让她苦不堪言，心理防线早就一触即溃。吴懿强硬的询问没让她思想斗争太久：“N大今年，缩招了。留给我们专业的名额，大概只有……两个。”
她的犹豫太明显，连吴懿都能看出来。
“那你还考吗？”
“吴懿你胡说什么呢！”许莹颖气急，“怎么就不考了？”
吴懿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宋芷：“你自己回答，你还考吗？”
许莹颖气得想撸袖子打人了。宋芷倒是能明白吴懿的脑回路。正常人被问到“你还考吗”，可能会以为对方预设了不想让自己去考试的立场。但事实上，吴懿就是单纯地问她还考不考，就是字面意思。
吴懿的情商转不了那么多圈。
很直白，有时候很伤人，有时候很好懂。
如果家人没打来电话，她可能只是抱怨两句，然后又回到原先的备考状态里。但家人扰乱了她的思路，让她没法立刻回复这个问题。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考不上……”
“我没有问你考不考得上，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考吗？”
“你别逼她！”许莹颖揪住了吴懿的胳膊。
“我……”宋芷懵了，她还考吗？她害怕自己考不上，害怕自己半年后无处可去，害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只能灰溜溜回家，她害怕来自邻里的嘲笑讥讽。她已经立下豪言壮语，她已经把心气儿提到最高，她以为自己心如磐石，结果实际上她的胆子还是那么小。她还是胆小又怕事儿。可这怎么又能怪她呢？她又怎么能不害怕呢？她还考吗？
“当然肯定绝对是要考啊！”许莹颖一把推开吴懿，火冒三丈道，“谁管你怎么想啊，还没考呢你就逼她回复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当然，肯定，绝对，要考。
当然。
肯定。
绝对。
许莹颖叉着腰用食指对着吴懿指指点点，而吴懿根本没搞懂许莹颖为什么生气，他还没意识到许莹颖以为他是在逼宋芷放弃。如果是平时的宋芷，这时候已经笑着解开两人沟通的误会。但宋芷现在已经宕机了。
为什么许莹颖可以这么坚定大声地喊出这种话？
我不明白啊。宋芷直愣愣地看着吴懿毫无还手之力地站在那里让许莹颖戳着骂。
想不通啊。为什么啊。怎么做到的啊。底气是什么啊。
明明就是没法确定的东西吧？
明明就是失败了会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如果考不上的话，考不上的话……
考不上研究生，自己就要回老家。回老家，就要面对催婚相亲生小孩。结婚生小孩儿不是问题，还要和吴懿的生活有交集就很成问题。她的个人报复，她的人生计划，她的发展道路，就全都要因此完蛋了。
所以吴懿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她要怎么做出回答？
她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宋芷喃喃道。
那两个推推搡搡的人没有听到宋芷细若蚊蚋的声音。虽然，其实是吴懿单方面被许莹颖推来推去。
“我不知道啊！”
“啥？”许莹颖忙中抽空吼了一句。
“我不知道考不上要怎么办啊！”
许莹颖扯着吴懿的领子，头也不回地用更大的声音喊：“那又怎么样啊！”
“啊？”
“不知道考不上要怎么办，考上不就好了吗！明明还没考啊！”
“为什么那么轻易地说，考上就好？我又不是你！”宋芷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又没有莹颖的勇气和能力，我连保研都考不过本校这帮人，怎么考研考过其他学校的那些人啊！”
吴懿仿佛那个终于捕捉到关键词的机器人：“考不上就再考。或者考别的。”
“乌鸦嘴，怎么就考不上！”许莹颖握着吴懿的肩膀疯狂摇晃，倒是不怎么在意闺蜜对自己的态度，”我们还没考呢！“
“我没说考不上，我只是问阿芷还考不考，不考我们可以干别的！”吴懿也终于被没有尽头的摇晃给弄崩溃了，抛开高冷的形象开始大喊，大有和许莹颖比拼声音的架势。
“我们？谁和你是我们！”显然吴懿是喊不过许莹颖的。
“阿芷，我们也可以考别的，真的可以考别的啊——”
很喜欢看一些大家精神状况都岌岌可危的稀碎场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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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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