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车辆冲出车道，向他们迎面而来时，江柏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意识没有反应，身体却自主起了保护模式。
他迅速抱头向侧边躲去，忽然感到身体被一团热意覆盖。
紧闭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开，对上了黑曜石般的眼瞳。
一瞬间，时间的流速放到最慢。
江柏能看到对方瞳孔的细微震动，视线对焦到他的眼睛之后，立刻露出了安抚的轻微笑意。
随即，时间恢复流动，身下车体震颤，天旋地转。
江柏的右侧肩膀撞上副驾椅背，上身的其余部位，全部被从主驾扑过来的人紧紧护住。
直到急救人员到位，开始救助时，那团暖意才被动拽离他的身体。
交警协助急救人员把驾驶者抬上平台车，避开伤处固定起来。
“宋顾之……”江柏声音发颤，跟在平台车后面踉跄几步，一滴血由于衣摆的甩动滴落在地。
他很快被急救人员拉住，送上另一辆救护车。
一小时后，江柏完成了所有检查。
除了可能受到了惊吓，以及左手小指被安全带蹭破一块以外，江柏毫发无伤。
但他觉得医生可能没检查彻底。
他肯定是得了脑震荡。
不然为什么他在听面前三张嘴讲话时，会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我说过两遍了。”江柏完好的右手插进头发狠狠揪着，深呼吸几次也没能让语气完全平静下来，“车祸的瞬间，真的是宋顾之扑过来保护了我。”
说着，江柏放过自己的头发，试图讲理：“不然我怎么可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
病床前的三人互相交换眼神，然后目光齐齐落在江柏身上，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纵容无奈，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哭闹孩子。
江柏的竹马率先上前一步，蹲在病床旁，把视线放低到江柏之下，轻声哄着：“小柏，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从宋顾之那里为你讨一个公道。”
江柏：“？”
“宋顾之就是条疯狗。”宋家大哥伸出手，掌心若即若离地落在江柏头上，“放心，哥也站你这边。”
江柏：“？？”
宋顾之的未婚夫站得最远，目光却最为疼惜：“我们都知道宋顾之是个什么货色，就你心善愿意为他说话。小笨蛋。”
江柏：“……”
江柏从来没觉得语言如此有力。
“小笨蛋”三个字像个大棒子抽在他胃上，忍吐忍得他面露菜色，身体发颤。
竹马发现江柏突变的脸色，立刻起身凑近观察，语气焦急：“小柏！你哪里不舒服？”
宋家大哥快步跑出病房：“我去叫医生来。”
宋顾之的未婚夫举着水杯凑到江柏唇边：“是不是手指又痛了？先喝点水。”
江柏抬眼，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刚要开口，突然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太高了。
这房间里伪人的浓度太高了。
江柏痛苦地陷入昏迷。
黑暗中，大脑脱离理智的控制，擅自生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
这些梦境碎片过于真实，以至于江柏醒来之后，在病床上坐了足足十分钟来消化。
梦里，他是一本小说里的一个不怎么吉利的角色——白月光万人迷。
出国回归版。
而昨天舍命救下他的宋顾之，则是小说的主角，他的对照组万人嫌。
梦境初始，江柏以为这是一本他哥喜欢的娱乐圈狗血虐文。可是梦境一转才发现，这是宋顾之的升级爽文。
书里所有人都认为宋顾之心机颇深、手段下作、满口谎言。
宋顾之贯彻了“当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恶人时，你最好是”的精神，在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活下去之后，踏上复仇之路。
梦境不算完整，江柏只能看到宋顾之最后不仅拿到了影帝满贯，还以私生子的身份掌权宋家，把宋家大哥和宋父送进去吃了一辈子国家饭，二人身败名裂。
宋顾之未婚夫的家族企业被宋顾之围堵，不得不宣告破产，未婚夫从此销声匿迹查无此人。
江柏的竹马也难逃一劫。竹马家里三口人接连被爆出丑闻，人人声讨。都不用宋顾之出手，竹马家公司的核心人员统统被对手挖去，公司变成空架子后很快倒闭，从此竹马一家人开启还债人生。
而江柏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跟宋家大哥结了婚，因此被宋家的破事牵连，被迫告别亲人再次背井离乡，去到他留学的那个国家定居，最后积郁成疾，不到35岁就去了。
不到35。
thirty-five.
叁拾伍。
江柏抹了把脸，停顿几秒，当即把被子一掀，拔掉针头。
他哥最喜欢这种狗血小说。
每次欣赏这类文学作品的时候，他哥都要在他耳边大呼小叫叭叭个不停，硬要和他分享剧情。
所以没人比江柏更清楚了：当一个人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一个豪门小少爷，爹亲娘爱哥哥疼，刚出国读完研回家，准备接手家里公司大展身手。
这么好的日子，他只能过十一年了？
而且他还要死在他留学的那个国家？开什么玩笑，他在那儿两年就没一天吃饱过。
他刚从那里逃难回来，已经把未来一个月的每日三餐食谱邮件抄送江家厨师了。
他不可以接受人生的最后一顿饭是白人饭！
到时候异国登录咱家地府，万一人家阎王爷以为孩子就喜欢吃这种东西，下辈子给他推到别人家地狱投胎了怎么办？
他亏不亏啊。
江柏抓起手机，穿好鞋子披上风衣，从病房夺门而出奔到护士站：“你好！”
正吃早饭的护士被江柏吓了一跳。
江柏笑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正常了一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昨天市中心车祸送来的那个叫宋顾之的人，现在住在哪间病房？”
护士尴尬地把包子拿离嘴边：“抱歉啊患者，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其他患者的信息。”
“我没有别的意思。”江柏把风衣的一侧拎起来，向护士展示上面暗色的血迹，“宋顾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亲眼确认他的状态，向他的主治医了解情况。”
江柏长得好看，即使狂奔之后是一副狼狈的模样，那双眼睛也亮得像朝阳。
护士被江柏眼里的真诚打动，再想到这层是vip病房，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总不能找救命恩人的麻烦，于是帮江柏偷偷登录系统，查到了宋顾之的病房号。
江柏一连对护士道了好几声谢谢，走进电梯还在不住点头鞠躬。
电梯门完全关闭后，江柏缓缓直起腰，一把将肩上披的风衣扯下，隔开染了血的地方，搭在小臂上。
他拿起手机，回过父母和哥哥的信息之后，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眼瞳随阅读速度不断轻动。
快要划出残影的屏幕里，频频出现几个关键词。
宋顾之，车祸。
宋顾之，活该。
宋顾之，综艺冷脸，暴力打人，深夜耍酒疯。
文字成倍速地从江柏眼里掠过，他的手指和眼睛只在其中一句话上略微停留：宋顾之昨日三次病危。
江柏拿着手机的手晃了晃，垂在身侧。
对于宋顾之这个人，江柏其实没多少印象。
他只记得宋顾之是个头发总是有些长，时不时遮住一只眼的巨型蘑菇。
因为宋顾之在宋家眼里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所以江柏几乎没在圈子里的大型宴会上和宋顾之打过照面。
除了家族圈子，江柏唯一与宋顾之有交集的地方就是学校。
说来也巧，他们两个从高一到高三一直能分到同一个班，大学也考进了同所。
但整整七年，他和宋顾之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100句，平时路上见到了，要么是他先移开视线，要么是宋顾之立刻转头装作看不见。
宋顾之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事。
一是他出国读研之前，在哥哥为他办的送行宴上，收到了来自宋顾之的一对袖扣。
当时宋顾之甚至没有到场。如果没有那张祝他前程似锦的贺卡，他都不会知道这是宋顾之送的。
二是他出国后不久，从父亲嘴里听到的宋顾之进军娱乐圈的八卦。
他当时还想，宋顾之那种闷得一棍子打不出几个屁的性格，进了娱乐圈，即使宋家再看不上私生子的身份，也会借自己娱乐公司的优势帮宋顾之一把。
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宋顾之的黑料多次冲上热搜。
而宋家像是看戏一样，对宋顾之不闻不问，任由宋顾之一次次陷入舆论中心。
圈外人不知道宋顾之就是亿宋娱乐董事的儿子、总裁的弟弟，但他们圈内人对此津津乐道。
每次江柏和家里人视频，他爸和他哥两个猹，得了新瓜就会凑上来跟他分享。
江柏天天忙于课业，对猹语左耳进右耳出，只记得那两人每次末了都要感慨一句：“肯定又是那些媒体捕风捉影。顾之多好一孩子，一定干不出这种事。”
以前江柏总因为两人对宋顾之莫名其妙的好感感到好笑，可经历过昨天车祸，他想宋顾之也许真的像他爸他哥说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然怎么会在突发危机状况时，下意识用身体去保护一个不熟的同学呢？
江柏收回思绪，抬眼看向电梯显示屏的数字，握着的手机忽然响起独特的一声提示音。
江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抬起手机，屏幕上果然是新收邮件的提醒。
缩略信息里，发件人署名是空白，主题用“-”作了省略。
江柏解锁点进邮件正文，白底页面上只有短短三句话。
-宝宝，你醒了^^。
-为什么乱跑？
-手指还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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