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榛兮还不知道鬼门关有一条路叫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
那年钱宅的中秋节格外热闹,文安太子陪圣上在乾清宫用完午膳后就到了钱宅。
一刻钟后,百姓皆知,今年的中秋佳节太子特意来钱宅陪准太子妃一家,如此恩宠,天下女子无不艳羡。
饭桌上。
“古时候没有胭脂,女子只为心上之人脸红。”
钱弈言调侃着自家小妹因为羞涩而红彤彤的脸蛋。
榛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在桌下偷偷掐了一下钱弈言的大腿,眯着眼睛小声警告道:“二哥!小心我告诉爹娘,你天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钱弈言“嘶”的倒抽口气,小妹腹黑的劲儿倒是和某人越来越相像了。
他看着不远处认真跟爹讲话的文安太子委屈的长叹口气,估计这个世界上也就文安觉得他家小妹柔弱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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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皎洁的圆月笼罩着热闹的长安城,长安两边的街道灯火通明,吃完团圆饭赏灯是长安人的一大特色。
九市开场,今年的长安格外热闹,街上多了很多各色打扮的外乡人,还有很多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桥上。
榛兮献宝似的从手中木盒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太子哥哥,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枇杷馅的月饼。”
“听娘说小丫头做了一下午。”
大哥在一旁笑着开口助攻。
“谢谢兮儿。”时文安轻轻咬了一口,“很甜。”
榛兮脸红了,看着时文安嘴角的月饼沫,情不自禁舔舔干涩的唇,吞咽了下口水,她好像有些忘了今天的月饼是什么味道了······
“古时候没有胭脂,女子只为心上之人脸红。”
一旁的钱弈言调侃着自家小妹红彤彤的脸蛋,啧啧摇头调侃。
终于有人能降住他们家的小霸王了。
这是二哥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刚刚还当着文安的面,他肯定听到了!
榛兮红着脸跑开了,路过钱弈言旁边还故意踢了他一脚。
钱弈言拍拍裤腿,不乐意的开口:“就会欺负我!”
时文安看着跌跌撞撞的小姑娘,怕她摔倒,开口嘱咐:“榛兮,你当心些。”
“文安哥,你就是太宠她了。”
钱弈言看着时文安一直注视着自家小妹的眼神,摇摇头,她家小妹皮着呢,照这么宠下去以后可有他受的。
看文安对小妹的宠溺,与自家爹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自己往日被小丫头欺负,威胁,他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无妨。”
时文安看着前面小丫头欢快的背影,眼里都是笑意,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模样,胜过天下万般美景。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角,一个男孩一直注视着这里的一切,看着时文安手中的枇杷月饼,他扔掉了手中凉透的烧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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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时将至,漫天烟花四起,点燃十里长安。
时文安递过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兮儿,这是我母妃当家时所用的木铎,今日赠与你。木铎声响,我在你身边。”
榛兮双手接过木铎,她含泪点头。
刚刚她才得知他又要出征,数十万夷人于几日前集结在西北之地,扬言要踏平中原。
边疆战势吃紧,他身为太子,首当其冲,护边疆百姓,保天下太平。
但这一去他们的婚期就要延后了,榛兮更难过的是,她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他了,又要开始日日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时文安轻声开口:“兮儿,等我回家,嫁予我为妻可好?”
上一次是陛下亲自赐婚,这一次是他亲口询问。
有她在的余生,才会盼望有归途。
榛兮轻轻摇动手里的木铎,清脆的铜铃声入耳:“君归家之日,就是兮儿入住东宫之时。”
她眼里的担心化为浓浓的不舍。
有他在的时光,才会期待前路。
时文安笑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里第一次有了害怕。
那时榛兮还不知道鬼门关有一条路叫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
花叶深深两不见,想念相惜永相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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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文安太子率十万大军前去西北之地平定北夷,钱氏大公子钱森勋为副将军随从作战。
世人都没想到,这一场平定蛮夷的仗足足打了两年之久。
远在长安的钱榛兮日日数着时间度日。
“白小娘,你说大哥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白小娘看着趴在案上心不在焉的小姑娘,两年之久,榛兮出落的越发精致动人,普天之下,小兮的容貌无人能与之相比拟,越发惹人怜爱。
“小妹想问的是你准夫······”
“别胡说!”榛兮急忙抬手捂住白小娘的嘴巴,“白小娘,你别跟二哥学!”
什么“准夫君”的,太羞耻了!榛兮摸摸发烫的脸颊。
“什么别跟我学?小兮,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二哥不满的声音响起,但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白小娘身上。
榛兮了然,朝着白小娘挑眉,一副“我很懂事”的模样,笑着跑开了,“就不打扰你俩含情脉脉,花前月下了,我要回房午睡了,你们自便昂!”
“这小鬼头!”
钱弈言看着白小娘红了脸。
这两年,二哥跟白小娘两人情投意合,榛兮平日暗戳戳的吃了不少狗粮。
榛兮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木铎,时文安,二哥都有喜欢的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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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八年,西北大捷。
那天榛兮从起床时左眼皮就跳个不停。
她听人提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左眼皮跳是好事!虽然她不迷信,但还是在心里默默许愿:如果今天真的有好事发生,我希望文安他们能平安归来。
也是在那天,捷报传遍长安内外,西北之战文家军大获全胜,太子殿下即将凯旋归来。
榛兮不敢相信,她摸摸自己的左眼皮,原来有时候迷信一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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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长安街道两旁聚满了百姓,他们一齐恭迎太子陛下回城。
“恭迎太子殿下回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战马走过的地方,呼声响彻云霄。
这荣宠天下独文安太子一人享过。
榛兮默默站在人群里,看着队伍最前方,昂首于战马之上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身披战袍的模样。
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霸气将军。
像是有感应一般,时文安侧目,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四目相对,他展颜一笑,无声对她说:“等我。”
榛兮红着脸点点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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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兮站在东宫外徘徊,脑海里都是他刚刚对她说的“等我”。
突然有种近乡情怯,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明明日盼夜盼,天天想念,结果到了相见之日又不知为何升起了胆怯,她在想一会见到他第一句要说什么?
“我等了你好久?”
“我想你了?”
“可有受伤?”
······
感觉都奇奇怪怪,榛兮不满意,还更加紧张了。
这时东宫的管家走出大门;“钱小姐,殿下有请。”
榛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长舒口气,顺其自然吧!
她跟着管家进入东宫正大门。
“兮儿。”
榛兮听到熟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刚刚的脑补抛之脑后,听到他是声音紧张和陌生感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榛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时文安身前。
时文安刚换下战袍,看着向自己跑来的榛兮,笑着把她拥在怀里。
想念无需多言。
不知道两人在院子里相拥了多久,路过的佣人全都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绕开,不敢惊扰到这片刻的静谧美好。
时文安站直身子,亲昵的揉揉她的发顶,牵着她的右手:“小兮,带你看个东西。”
榛兮点头,跟着时文安进入书房。
是一副红白相间的水墨画,榛兮一眼就认出来旁边是他写的题字——
居家不是易长安,俭约持躬稍自安;最怕人情红白事,知单一到便为难。
是他们初见时的那首诗。
榛兮看着旁边的画,黑红色相撞,两种浓墨重彩交杂,冲击视线,却额外生动好看。
硕大的枇杷树,枝繁叶茂,黑墨作枝干,红色果实点缀。
榛兮微弯下身子,仔细盯着枇杷果看,不像是画笔点缀,她眨了眨眼,这果的形状和纹路同指腹按压形似。
时文安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开口解释 :“这是这次大捷当地百姓赠与我的画。上面的枇杷果是他们每个人的手印连接而成。小兮,这次战役对我来说不一样。”
第一次打这么艰难的仗,第一次这么想归家,第一次在战马之上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在每年六月枇杷结果的时节,他日日会拿着枇杷果,想念远在长安的妻子。
当地百姓在他大胜归家之时,特意送上此画,以示感念。
“我想把它送给你,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谢谢你一直在原地默默等候。”
他一开口,这两年来的委屈像是亲盆大雨般向心口袭来,榛兮哭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想问他这两年是不是过的很苦?
爹爹他们常常背着她偷偷说这场九死一生的战役;
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她跟着太医们偷偷学了一些医术,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想问以后再出征,可否把她也带上?
······
榛兮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声落泪,时文安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
哭声渐渐停止,榛兮抽咽的接过画:“文安,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
“别哭,你说。”
时文安看着怀里泪眼汪汪的小姑娘,用指腹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珠,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榛兮:“最怕人情红白事,知单一到便为难。初听是那日在花船之上,秦淮河畔盛世无双,为何想到如此伤感的诗句?”
时文安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这是他从未对人提起的心结:“天下万般,宁静皆难。帝王之家,杀人最是不见血。紫禁城看似繁华,却囚禁了我母亲的一生···当年我羽翼未满,兄弟相残,母族被诬陷,惨遭灭门,我征战在外,只求为母亲避得一处平安,愿她能像寻常百姓寿终正寝,不枉我离开皇城。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在外征战,最怕收到宫里的消息,有关我母亲的消息······元宵节那天是我最后一次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后来还是未能如愿。”
榛兮看着眼前温柔的男子,他缓缓道来,语气平静,没有怨恨,没有愁苦,慢慢讲述他前半生的一些经历,只有在提到他生母时语调才有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
榛兮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她听阿娘他们说过,文安太子的生母前半生受尽帝王宠爱,后来不知何原因得了失心疯,不久后就离世了。
榛兮心疼的抱抱他,世人常言当朝文安太子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天生重瞳,是命定的帝王之命,却不知他帝王骨血下的委屈和痛处。
祸福相依,天生重瞳带来的不仅仅是富贵荣华,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初次的征战沙场,皇室之人数次的加害,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者络绎不绝······
她想到大哥说的一段话——生在帝王之家,荣华富贵似昙花一现,盛世浮华如过眼云烟。
自古皇室之人能一生安稳,寿终正寝者寥寥无几,红白喜事终难成全。
日后榛兮再想到大哥的这段话,一语成谶,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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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兮紧了紧环着时文安腰身的手臂,想要多给他些温暖。
“文安哥哥,兮儿一直都在。”
红白喜事太过沉重,榛兮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文安哥哥,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还跟着太医院的师傅们学了好些时日的中医。”
时文安看破不说破,他的小姑娘向来善良体贴,他挑挑眉顺着榛兮的话题开口:“哦?我家小兮这么厉害?”
榛兮点头,“那是当然!你快些坐正,我给你露两手。”
时文安看着一本正经、忙来忙去的小姑娘忍住嘴边的笑意。
未来显示自己专业,榛兮还专门搬来了椅子,坐在时文安对面,清了清嗓子:“咳咳!中医常说,望闻问切。”
“嗯,看来小兮确实下了些功夫。
“严肃!大夫没问,患者不能开口说话。”榛兮强装严肃地看了某人一眼,“首先,望——文安哥哥,你凑近些。”
榛兮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然后双手覆在时文安的脸颊上,仔细打量他被世人常挂在嘴边夸赞的深邃瞳孔:“呃,眼神明亮,炯炯有神,经过我的初步判断,文安哥哥确有好好吃饭。”
时文安听后,眼里溢满了笑意。
“第二步,闻,就是静静聆听患者呼吸的声音。”
榛兮把耳朵凑近时文安的脖颈处,耳朵碰到他的皮肤,她感觉到他的喉结顺着她耳廓的方向上下滚动了一圈,榛兮害羞,粉红从耳廓处蔓延到整个脸颊,她觉得房里的气温高了好多度,有些燥热。
“听出什么了吗?”
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耳朵还能感觉到他声带的振动,麻麻的、痒痒的。
时文安还宠溺的揉了揉榛兮的发顶。
“听、听出来了。”榛兮吸吸鼻子,坐正身体,垂眸用手顺着自己的长发,试图掩住自己红的快滴血的耳朵,“你、呼吸有点急促。”
“还要听听心跳吗?”
时文安看着眼前害羞的小姑娘,忍不住想继续逗她。
“不用、不用。”
趴在他胸口听心跳什么的,榛兮想想就羞涩的不行。
但自己说的话,红着脸也要做完!
“第三步,问。”
榛兮清清嗓子,又坐正身体,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公子近日可有身体不适?”
时文安挑挑眉:“身体不适?钱大夫,不知时某这两年里想到某个人就心跳加速,望眼欲穿可算不适?”
榛兮剜了他一眼,故意忽略他的调侃:“第四步,切。”
她缓缓伸出右手,手掌向他胸口贴去——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像是一下一下从手掌撞击到榛兮心口上,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情不自已要与他的心跳同步一般。
时文安显然也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随后笑意渐浓:“兮儿,我怎么记得太医们‘切’的是脉搏?”
榛兮眨眨眼:“啊,那个,哈哈哈,我还没学会把脉······”
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时文安笑着把她抱起,放在书案上,伸手按住榛兮覆在胸口上的手:“那榛神医可有听出吾心悦与你?”
还没等榛兮开口,就传来一阵开门声,还有惊呼——
钱弈言的大嗓门传来:“文安,我听说······”
他看着眼前“不可描述”的景象,止住了脚步:“打、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非礼勿视,他先溜了!不过惊扰了两个腹黑,他会不会······
不行,他得回去找白小娘商量一下怎么办?
还是他家小娘温柔可亲~
榛兮看着二哥贼兮兮的背影,还有自己按着某人胸口,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样——完了,彻底没脸见人了~
时文安笑着把她抱到腿上,含住她的唇,一诉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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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八年,文安太子回府第二日,就迎娶无锡钱氏三小姐钱榛兮入府。
八抬大轿,文家军红袍加身,一路相随,浩浩汤汤占了大半个长安街道,那天的长安城内随处可见都是大红色的,金銮殿上圣上的笑声不绝于耳,文家军所到之处,鞭炮烟花噼里啪啦放了一路,百姓笑声、祝福声,声声不断,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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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婚礼,普天同庆。
洞房花烛夜,榛兮看着眼前会同自己共度余生的男子,笑着转动手里的木铎:“如果有来生,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遇见你。”
时文安遣眷的目光看着怀里的妻子:“嗯?”
“这辈子先保密,下辈子再告诉你。”
时文安笑了笑:“好。”
却没想到后来又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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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他们一起种了太子府里第一棵枇杷树,年年六月他亲手为她采摘甜甜的枇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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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二年,太子登基,昭告天下,长安十里,三步之内,宜植枇杷树······
这是他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条诏书,也是送她的生辰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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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年,他们即将迎来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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