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庸怒气微窒,闷在喉腔中,转瞬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桓九凌见势忙扶起他的身子,轻拍后背,在他咳得最凶的时候,将自己的帕子塞进他手中。
很快,凶烈连绵的咳嗽声渐渐止歇,赵庸放下手,堵在唇上的帕子可见一点红嫣,红梅骤绽一般,惊心动魄。
“都病成这样了,还嘴硬。”桓九凌扶着他肩膀,嘴上责怪。
他都冒着被感染的性命危险来看赵庸了,这人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不就是落了他的面子吗?至于生气这么长时间吗?
小气,小气死了!
“你走。”赵庸病中身体虚弱,手掌虚推一把桓九凌的手臂,实际根本没碰到。
而桓九凌怕沾惹病气,为了躲他的手,急慌松手。
赵庸没推中人,反被后力带得一坠,瞬间躺回了床上,无神的眼睛轻眨。
“噗……哈哈哈哈!”
桓九凌看他这流畅的一套操作,笑得尤为狂放,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可以在地上打个滚。
这样的赵庸,实在太好玩了!
“你—”赵庸皱眉瞪眼。
然而在桓九凌看来,没有丝毫震慑力,他把笑出来的泪水收了收,为赵庸拉好被子,忍着笑意道:“放心,公公我会救你的。”
说着,稍稍凑近了脑袋,墨发打滑垂落一缕。
“外面的人没几个盼着你活,可公公,我不一样。”
帐内幽暗,他离赵庸不远,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眼神中没有赵庸一贯能在别人眼里看见的嫌恶,惶恐,那是害怕被传染的各种负面情绪。
自他确诊以来,纵使旁人遮掩得再好,总有疏漏,他瞧得一清二楚,自然心生恨意。
可他又能如何,他根本改变不了这必死的结局。因为他清楚这病根本没有治愈的方法,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样的境遇下,桓九凌与其他人的表现全然不一样,他都那样赶他了,他居然仍是不为所动。
他难道不怕吗?
赵庸的心在动颤,像是深冬檐上的坚冰摇摇欲坠,有了要坠落的态势。
桓九凌笑望着他,轻轻补上未尽的后半句话:“我希望公公活着,我希望公公长命百岁呀。”语气轻快,跳动,很纯粹的生命力侵袭。
霎那间,一阵清雅的果香覆来,充斥鼻腔,这味道他从来没闻到过,也从来不知原来果香如此宜人,令他感到踏实。
见赵庸没什么反应,桓九凌心道这表忠心的话难道还不够?
想到死太监那疑神疑鬼,谁都不肯信的性子。
即刻问道:“公公,信我吗?”
好半响,赵庸表现得像是呆住了般,凹陷的双眼凝视桓九凌如花容颜,轻道:“你想要什么?”
我靠!
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桓九凌不禁感叹赵庸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都病成这副鬼样子了,还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想法。
既然被发现了,桓九凌只好坦白,脸上尴尬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想从公公那里要一点点小权力,”他眨下一边的眼睛,用两根手指示意,“就一点点。”
赵庸冷淡偏过头,不再看他的脸:“说。”
“也没什么啦,就是……”说起这个,桓九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腿间搓着掌心,揉搓的棉布发出簌簌声。
“公公能不能给我自由出府的权力?”
赵庸骤然转过头,眼神如箭,明明已经没那么大威胁感了,可桓九凌仍是忍不住心惊,心跳都停了瞬息。
“你想逃?”赵庸不遮掩地露出狰狞面目,眼底戾气弥漫,威胁道:“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话音滞住,他想到现在的处境,恶狠狠瞪着桓九凌道:“就算我死了也不行,我会让元清杀了你,下来与我作伴。”
桓九凌:“…………”
不想救了,怎么办?
这人的脑子有大毛病,这是不可根治的癔症!
他为什么老觉得自己会逃跑啊!
不就是最开始有人来救自己的时候,跟他一起跑了吗?但那不是未遂嘛,再有不就是上次翻墙跑出去被抓住,再再有就是偷偷帮助程舒钰,没告诉他。
好吧,这么想想,好像自己还挺不值得信任的。
桓九凌咂摸着,最后仍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全丢在了赵庸的头上。
要不是害怕崔子桓报复,他才不耐着性子在这里跟死太监掰扯呢!
“我跑哪儿去啊?”桓九凌反问他,“我爹我娘都在这里,如今爹染了病,去了城外隔离。我还能去哪儿?我能抛下他们吗?”
说到最后,幽怨看了眼怀疑自己的赵庸:“你觉得我能逃吗?公公。”
赵庸听完这些,满腔的怀疑和愤怒霎时凝固,不用桓九凌问,赵庸已经得出了答案。
以他珍视爱重父母的程度,确实不可能逃跑。
“那你为何要出府?”
都不跟自己道个歉的吗?这么怀疑自己,桓九凌默默叱责赵庸的无礼。
为了能出府,他保持好脾气道:“当然是为了救公公。”
赵庸神情不像是信了,桓九凌洞悉到,给他加上第二重保险:“公公可以派元清元明跟着我,我绝不会乱跑。”
沉默一时,赵庸松口,同时带着威胁:“我会让他们日日与我汇报,若你再敢与外男接触,我定不会饶你。”
一口气说完,赵庸重重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桓九凌以德报怨,一通伺候安抚,看他平息呼吸,不禁心想:少说点吧,就是因为天天威胁人,不当个人,所以才被传染的。
“那我就去了,公公你好好养身体,我会回来看你的。”
边道别,边往外走,床帘垂坠飘摇,他的身影就在这晃晃悠悠的重影间彻底消失不见。
一起消失的还有那股好闻的果香。
躺在床上的赵庸恍然,原来是他身上的熏香味道。
……
桓九凌把这事跟元清元明一说,两人纷纷去见了赵庸,确凿消息无误后,来到桓九凌身侧,问他想做什么。
有了出府权利的桓九凌可谓是扬眉吐气,当即吩咐说要去城外的疫区。
可把两个人给唬得一愣。
元明不如元清稳重,即刻反驳:“这不行,那地方跟活地狱没区别,有去无回。”
桓九凌:“?”
“谁说的?”他才不信,这明显是危言耸听,“这病传染性是强,可只要做好防护,不与染病之人进行过密接触,避免咳嗽的飞沫吸入口鼻,就能够预防。”
元明元清听得云里雾里,猝不及防再听到他声音:“公公给了我自由出府的权利,你们二人只当听我的就行,大不了回头将这些事都告诉公公。如何?能走了不?”
元清元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跟照镜子似的,同时转回来,冲桓九凌一点头。
“能。”异口同声。
“好,这就走。”桓九凌招手,青年面容没有畏惧,满是意气风发。
这次出去,有元清元明陪伴,他就没带莲生。主要也是怕他害怕。
疫区设置在城外,在空旷的平地上建起潦草的木棚,堪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桓九凌下马车,先闻见大股大股熏鼻的药味,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喧闹声。
宛若进到了个乱哄哄的菜市场,汇集人世百状。
见到此幕,两道秀气长眉霎时紧皱,忧心的模样透过遮面的面巾也能看出。
患病的人也太多了些。
一眼望去,瞧不到头,都是哀哀弱弱躺在木板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灾病之下,不分年龄,不分性别。
想到爹也在这里面,桓九凌一时揪心,赶忙就挤进去寻人,元清元明跟在身后。
这一幕被正在给病人帮忙的程虎捕捉到,自赵庸病后,崔氏紧闭宅门,再不过问,置全程百姓于不顾,而他就成了这里的负责人。
每日若有病人送来,程虎就会第一个知道。
是以桓九凌进来后,程虎第一时间发现,将手头的事交待给其他人后,便追了过去。
病人密密麻麻地排着,没有贵贱之分,随便扔在木板上,跟等待腐烂的菜叶子一般。
桓九凌目光一溜溜搜寻,仍是难找,驱使元清元明去帮着问问。
忽地,肩膀被人从后摁住,桓九凌乍然回头,露在面巾外的双眼呦鹿般水亮,颤颤悠悠,映出程虎刚正的面容。
“这里不是随便来的地方,出去。”
桓九凌摇头:“我爹在这里,我想看看他的状况。”
“你爹?”
程虎沉吟,随即放下手,“只许看一眼,看完就走。”
“好。”
桓九凌跟在他身后,穿行在咳嗽不止的病人间,有的病情严重的,突然喷出口血,泼洒整张涨红的面,有的脸色青黑,脸颊深凹,出气比进气更多,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桓九凌不忍再看,越看心底越是动颤,直至前方人的脚步骤然停下,桓九凌越过他宽厚的身躯,见着躺在床上的虚弱男人。
霎时,泪水倾泻,再忍不住,想要扑到那面如金纸的男子身上。
“别去。”程虎拉住他的腕骨,轻轻一握,箍紧了。
“爹!爹!”
桓九凌没有喊着叫着非要再过去,而是声含泣意冲床上虚弱的人喊了几声。
枯瘦的面上,眼皮紧闭,没有丝毫清醒的趋势。
“够了,走吧。”程虎催促他。
桓九凌忍泪,深深望过几眼,终是不得不离开。
待到离开病人扎堆的地界,桓九凌再强忍不住,失力蹲在地上抽泣呜咽,脆弱的模样看得寻来的元明元清皆是心生不忍。
桓九凌想不到,再见父亲的时候,会是这等灼人心肺的情景,恸动难言。
程虎蹲下身:“不要哭,泪水会打湿面巾,这里病气重,切莫染上。”
能在这等危急情况下,说出此等冷静至极的话,桓九凌没有理由再哭个不休,给他增添麻烦。
“嗯……我知道的。我不会再哭了,我要振作。”
“好。”程虎跟随他一道站起,墨黑瞳仁锁在他被打湿的面巾上,“去换了,前面有医室。”
正在几人过去的时候,忽有阵骚乱拦下他们的脚步。
“庸医,你们才是真正的庸医,会把这些人全都害死的。”
新人物上线,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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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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