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为什么把头发剪了？！”见江帆脸色森然，右手攥住一根棕色的拐杖，一步一步往见星的方向走去。
每一次拐杖与地面的碰撞，都会发出冰冷的割裂声，见星觉得自己站在濒临破碎的冰面上，无数条裂开的缝隙向他一涌而来。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竭力赶走这些错觉，紧接着转动微僵的身体，迎面看到了见江帆艴然不悦的脸。
这种表情见星很熟悉，从前的他一遇见这种状况，内心习惯性感到害怕和愧疚，满脑子都是我得乖一点，不该惹父亲生气。
见星的食指甲深深抵着桌面，滚了滚喉咙，“天太热，所以剪了。”
见江帆听到理由，脸色并没有转好，反而质疑道：“快十一月了，天气很快转凉，不需要这时候剪短发。”
见星明白父亲不相信，缄默一会，还是如实说出：“我不喜欢长发。”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见江帆的禁区，他手里的拐杖用力杵了杵地，大发雷霆说：“把头发继续留了！这些alpha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野兽，特别会仗着易感期期间，逃过法律的严格制裁。你现在把头发剪了，露出脸，你就是他们的猎物。你要怎么办？！”
见星咬着下唇，指甲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刮痕，他垂下眼，说：“难道我要躲一辈子吗？永远用长发和眼镜遮住脸。”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父亲，”见星兀地制止了自己破坏桌面的行为，沉声问，“真的是因为这个让我一直留长发吗？”
见江帆被突如其来的话问得发愣，少倾后，他的背部微微弯曲，拐杖又在地上点了几下，语重心长道：“……见星，我看到太多的事情，从初中高中到大学，班上总有不少omega被突然标记，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
见星望着父亲略微浑浊的眼睛。
“他们都退学了，接着他们的家人反而求着那些alpha，让他安抚处在发热期的孩子。”
“可笑吗？加害者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反而让受害者向加害者跪地求饶。”
“在这个社会，普普通通的omega最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你跟你的爸爸一样，长得这么漂亮，除了用这种方法保护你，还有什么方法……”见江帆眼神迅速瞥过这两袋水果，慢慢抓住桌上的帽子，颤巍巍地戴到见星的头上，挡住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直到将短发完全遮蔽，他又慢悠悠地坐下，语气也好了点，“以后帽子别摘下来了，继续留长发，直到你结婚被alpha标记，这时候才算安全，其他alpha不再接受到你的信息素。”
“现在你也大一了，可以开始准备考公，平时多看新闻时政积累素材。等大四下就去考试。铁饭碗稳定，对omega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见星听着父亲苍老的声音和好转的语气，内心源源不断涌上股股五味杂陈的情绪。
父亲几年来独自抚养他长大，说这一切都是为他好。
父亲又始终爱着林因，喜欢长发。
他的头发被父亲完全控制，他的大学专业也是父亲选的，说是考公比较吃香，他的工作方向也早已被安排妥当。
见星渐渐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自己如同一只人偶，每一根丝线上都沾满了窒息的爱，被父亲操控着往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我不想再留长发，也不想考公。”
见江帆加重了语气：“我也是为了你好，见星！”
见星小声说：“……我不要。”
见江帆握紧双手：“你想清楚。”
见星肯定说：“我不要。”
“我讨厌长发，也不想考公，我不想——”
“砰！”一个玻璃杯猛地被砸在地上，弹射到整个客厅，其中一小块与见星的脸部擦身而过，落到了水果上。
“你怎么回事？！”见江帆左手捂着胸口，“去上个大学，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学校里有alpha接近你，跟你说了甜言蜜语？”
“你跟我说，你身后的水果是谁买的？！”
见星捂着脸，心脏砰砰直跳，他打开手掌，里面没有血。
房间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外面蝉鸣声仍旧吵闹，屋内暖黄的光悄悄从客厅撤离。客厅里落满灰尘的电风扇忽然发出“嘎吱”声，凉爽的风就此停在了见江帆的面前。
见星不久之后大汗淋漓，浑身又是湿漉漉的。
见江帆看到见星捂脸的动作，身体抖动一下，才发觉自己做的事情，他双手无措地扭结在一起，也自然而然地放轻了声音，又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见星没有再回答父亲的话了，他望着窗外飞过的几只鸟，随后去厨房拿了扫把，把地上的玻璃扫干净倒入垃圾桶。
等做好这些，他背对着见江帆走到房间门口，才说：“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父亲。”
见江帆满脸的不可思议，刚回过头，面前是一扇早已关闭的房门。
他愣愣看了许久，之后撑着拐杖走到桌前，翻了翻这些新鲜的水果，嘴里念叨着：“怎么回事……”然后拿起上面的一块小玻璃，扔到了厨房的垃圾桶，站在厨房发起了呆。
见星将自己关在屋里两个小时没有出去，他抱着存放照片的木盒子，坐在窗前，看到了前方晚霞彻底消失殆尽。
在黑夜里，他将右手放在胸口，手心隔着衣服和血肉，深切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动。
他想，他的确还活着，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今天还改变了人生的第一个关键点，这不是一个梦。
“叩叩。”
突然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见江帆的声音：“吃饭了。”
见星眼皮颤了，他放下盒子，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桌上摆了三道菜，西红柿炒蛋，酸溜土豆丝，还有一个木耳炒肉，这些是父亲最拿手的菜，也是见星比较爱吃的。
“吃吧。”见江帆坐了下来，也没看他。
见星站了一小会，转头去厨房拿了一个盘子，装了一些草莓和车厘子，一个个清洗完弄干水，将水果放到菜旁边。
他端起碗，夹菜，大口大口塞着饭。
两人快吃完时，见江帆叹了叹，又说出那句：“我也是为了你好。”
见星咀嚼着食物，摇头。
见江帆不吭声了，几口吃完饭，放下碗筷回到房间。
解决完米饭，见星花了十分钟洗完碗。他走到客厅，看到桌上动也没动的水果，然后抓了两把。
尽管他肚子已经很撑了，但还是安安静静、慢慢地享用完这些。
原来这两种水果一起吃是这种味道……
汁水充足，都是甜甜的，吃了好像身体也变甜了。
见星打了一个饱嗝，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他连忙打开微信，谢景越的头像还是挂在界面的最上方，他点了进去，翻来覆去编辑了好久，想表达对谢景越的谢意，编辑了几遍，还是以最简短的方式发了出去。
[它们很好吃，谢谢班长。]
见星留在聊天界面一会，等到了谢景越回的信息。
[你喜欢就好~]
[对了，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会？你整天学习也很累，放松一下。]
玩？
有什么是好玩的？
见星心里产生了一点好奇，他垂下眼眸，打下：
[好。]
“景越，这么开心？”陆盛舟喝着咖啡，不经意问。
谢景越收起手机，“没什么，表哥，只是跟人约好出去玩。”
“刚大学，就有喜欢的人了？”
谢景越看着陌生的表哥，从容笑说：“有。”
陆盛舟来了兴趣，“哪家的女beta？”
“不是beta女生，是一个男性omega。”
陆盛舟眼睛变得锐利而冷漠，唇角的笑凝固：“男性omega？”他轻轻把咖啡放到桌上，“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谢景越伸了伸懒腰：“表哥，我并不想在喜欢上加这么多枷锁。”
陆盛舟抓着领结左右调整了一下，勾唇道：“你跟表姑一样。”
“不过你现在才十八岁，还有很长时间。”
谢景越对视陆盛舟具有攻击性的眼睛：“是啊，表哥，我现在还小。”
“哎哟，今天可累死我了……”这时谢岚抽着烟，来到他们的面前，打量一遍西装革履的陆盛舟，“盛舟啊，你的状态看上去不错，最近接受了某个omega的信息素安抚？”
陆盛舟神色如常道：“表姑，只是吃了最新研发的抑制剂而已。”
“哦，是吗？”谢岚吐出烟，嗅了嗅气息，“我鼻子敏得很，你身上携带了一股很浅淡的玫瑰花香。”
谢景越右手撑着脸，盯着手机，神情漫不经心。
“那或许是花园里的玫瑰染上了。”陆盛舟放下腿，“时间不早，表姑，我得回去了。”
临走前，陆盛舟笑着说：“景越，十八岁生日快乐。”
谢景越笑容可掬，“谢谢表哥。”
“嗯。”陆盛舟告别谢岚等人，进入车里，面无表情说，“这家人无法理解。”
“回家，程秘书。”
“好的陆总。”
黑色的迈巴赫驶出谢家豪宅。
谢景越和谢岚站在二楼的阳台望着车辆远去。
谢岚讽刺道：“他们这家人脑子里只有冰冷的金钱数字，连婚姻都可以一分分计算。当初我和你妈妈结婚，那两个家伙可是暴跳如雷，直接跟我们划清关系。”
“现在他们的儿子和他们一模一样。”
“呀，我闻到了他身上的omega气息，他却不肯承认，想必是觉得拿不出手。真可怜，那个omega。”谢岚耸耸肩。
谢景越双手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光滑洁白的瓷砖，“嗯。”
“妈，可以断掉周家和王家相关的合作吗？”
谢岚挑眉，示意他给个理由。
谢景越些许蹙眉道：“他们让我不高兴了，屡次再犯，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谢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了会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第一次啊，这才是我的儿子。”
“咕噜咕噜……”忽然身后有什么声音停留。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脸色惨白地盯着他们。
谢景越赶紧跟谢岚说：“我先带妈妈出去透气，妈，你别在晚上出现在妈妈面前，她容易做出什么事情。”
谢岚扔掉烟，咬着牙，长泄一口气，走到了墙后面。
“妈妈，我们去花园吗？”谢景越双手抓着轮椅，离开了这间房。
他推着女人来到花园，花园里种了一大片红色的玫瑰，朵朵小巧精致，散发出芳香。谢景越摘下一片玫瑰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
身后的女人这时转动眼珠，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你不应该被生下来，我应该在十八年前把你杀死。”
谢景越慢慢转过身体，双手握着女人的手，扬起笑说：“妈妈，你终于跟我说话了。虽然你这么说，可你还是把我生下来，我还活着。”
“妈妈，我和妈都很爱你。”
女人闭紧双唇，犹如一座雕塑抬头注视深蓝的夜空。
今日苏海市天气很好，月亮皎洁，繁星闪烁。
谢景越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嗅着手里的玫瑰，“今天的星星很明显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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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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