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随着楼道里的刺耳铃声骤然响起，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了。
天气炎热，大概连老师也不想在教师里多呆。在铃声响后，她很干脆地喊出了下课的指令。随着同学们的起立和“老师再见”的声音，她踩着矮跟皮鞋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教室。
“初初，我们今天出去吃吧。”
黄净初正在整理桌面，便听到了身后王雯的声音。还没等她回答，王雯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天气这么热，挤到食堂里排队还不如出去吃，反正都要走路晒太阳的。”
黄净初是个好脾气的，王雯是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一般情况，黄净初都不会拒绝她的提议，今天也是如此。
黄净初就读的初中面积很小，就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一个食堂，食堂在教学楼的北边，中间隔着一个操场。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块水泥场地，刚够全校师生在每周一举行升旗仪式，场地西边有一块草坪，草坪最东面正中央是旗杆。举行升旗仪式时，有草坪作为背景板倒也不显枯燥。
操场这块地方，由于是水泥地，加上南北都是房子，没有一颗树，所以到了夏天，地面就极其滚烫，即使隔着鞋子依然能感到脚底下传来的炙热，中午吃饭经过，很是遭罪，大家清一色几乎都是小跑着急速通过。
黄净初还在理着笔袋，王雯却已经扭身转到了后面，歪着身子问后排的蒋静：
“哎！你去外面吃吗？我和初初去外面，我们一起吧！我昨天出去买笔的时候看到巷子西面的那家店在装空调。”
“是哇？”蒋静砸吧了几下嘴，“好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王雯又问蒋静的同桌汪蕾，她们三个关系好，住在一个小区，平时放学后都是结伴回家的。但黄净初和另外两个的关系一般，因着王雯的关系才会一同吃饭，说不上有多铁。吃饭闲聊的时候，王雯自然地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
汪蕾道：“废话么，你们都去了，我能不去么？”说罢，丢了个白眼给王雯。
收拾妥当，四个女孩便下楼了，今天她们不用去挤食堂，不需要抢道，走在楼梯转弯外侧，避开急着赶食堂的其他同学。王雯挽着黄净初走在前头，蒋静和汪蕾跟在后面，沿着扶手的内侧不断有同学飞奔而下，携着饭碗调羹，在塑料袋内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同时，伴着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显得楼梯内闹闹哄哄的。
大部队都在奔跑着，唯独她们走得慢悠悠的，显得有些另类。
王雯略带优越感地望着如万马奔腾赶着去投胎般的同学们，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对黄净初道：“像不像野兽出笼？”声音很轻，只有对方能听到。
黄净初看了看旁边后，白了她一眼，“好像你平时不跑似的。”略顿了顿，忽而玩味一笑，眼神从王雯脸上瞟过——“是挺像的。”
王雯从她的语气和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味来，顿时有些气噎，自己抛出的一句调侃竟引火上身，吃了瘪也无从反驳，于是只能干巴巴的憋出一句“你才像。”
这不回还好，反驳倒像是印证了那句话——间接地承认了黄净初是在说她。
身旁的人开始偷笑，后来就索性放声大笑，后面的蒋静和汪蕾问她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初初捂着肚子,差点前俯后仰，没空回答，她们便把目光投向了王雯。王雯自是没好气，不肯答，皱着眉、嘟着嘴，敷衍道“没啥。”
王雯见黄净初这样，心里顿时来气，想小小的报复一下，便用挽着她的那只手肘向外故意推搡，黄净初不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好王雯的手还挽着她，才勉强将她拉住。
初初心下正暗想着还好有惊无险，念头刚冒出了一半，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急吼，“快让开——！”
还不等黄净初做出反应，左侧的肩膀便迎来重重的撞击，一个踉跄，人便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俯冲下去。这回不像刚刚那么好运——王雯没能将她拉住。
往下冲的时候，旁边的男生已经半个身子跑在了初初前头，生生地从外侧空隙将她挤开，初初还没从刚才险些摔倒的情绪中回神，便又跌了下去，慌乱中，她拽住了男生的衣服，连同那男生一起跌下了楼梯。
不锈钢碗勺碰撞地面，发出“哐当”的巨响，盖过楼梯上其他嘈杂的声音，显得震耳欲聋。
另三个女生忙反应过来，疾步掠过了剩下的三级台阶，几乎是奔着来到了楼梯转弯平台处，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初初扶了起来。
幸好剩下的台阶不高，否则这样摔下去很可能要骨折。
现在只是手肘和膝盖处擦破了皮，除了有些疼外并无什么大碍。
那个男生伤势更严重些，摔下去的时候他垫在黄净初下面，实打实地磕在了地上，额头上流了血，身上也多处刮伤，样子很是狼狈。
他有些恼火，但显然知道责任在自己，一副欲发不发的模样。
他冷静了一秒后，捡起了地上的碗勺，而后才礼貌性地寻问黄净初伤势。初初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旁的王雯首先炸开了，劈头盖脸地就冲那男生吼：“你怎么搞的？走楼梯不看的么？急什么急！饿死鬼投胎啊！”
旁边赶着吃饭的同学们都不自觉地放慢了步速，回头张望，目光扫在了男生身上。男生有些囧，眼神游移，脸色尴尬，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现在他孤身一人，虽然周围都是人，却都是短暂驻足，看热闹的。
男生想开口辩解些什么，“我”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窘迫和着急使他的脸憋得通红，加上额头的伤痕，显得特别狼狈。
初初不想再继续这难堪，看着“肇事者”的窘境，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暗想若不是自己拽住他，又把他压住，对方不至于摔这么惨。
初初拖住还想喷人的王雯，劝道：“算了，我没什么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后者狠狠地瞪了男生一眼，不甘心地撂下一句：“姓名班级报上来，万一初初骨折了，你得负责！”
男生一噎，被王雯的凶悍唬了一跳，但还是乖乖地配合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朱晓鳞，初三（1）班。”
“初初，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啊？”王雯还是有些不放心。
“是啊，要不去看看吧。”蒋静和汪蕾也附和道。
“没事的，就蹭破点皮，很快就好的，不用这么麻烦。”说着，黄净初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打开抽出一张，在受伤处擦了擦，纸巾上立马出现了血迹和灰尘的痕迹，斑斑驳驳的。
一番折腾后，大家将黄净初簇拥在中间，王雯怕扯到她的伤口，不敢再挽着，改成牵着初初手掌，蒋静和汪蕾则走在另一侧。
出了教学楼，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再缩回去。
几个女生不自觉地分开了些距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依然炙热难耐。几人额头上都开始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没办法，饭总是要吃的。几人都不由地加快了脚程。
出了校门，巷子里有几个卖饰品文具的小贩，推着小车，撑着遮阳伞。这时候大家都赶着吃饭，驻足的并不多。巷子南面的学校也已经下课了，从后门口涌出许多学生，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生意。
这条巷子很窄，刚够一辆汽车通行，平时也没有什么汽车开进来，都是学生的自行车居多。
巷子南北两个学校，门口互对着，南面的学校是市重点高中，学生素质很高。学生大部分都在校内食堂就餐，听说里面的饭菜花样多还便宜，最重要的是里面还装了空调，不像自己学校的食堂，只有吊扇。
黄净初就读的是普通中学，每年能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数，一个手指就数得过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把两年多后的中考目标定在了对面。
现在，初初每天经过二中后门，就是日日的警醒和激励，也是很大的动力。更何况，初初他们上体育课，都是借用对门的场地，里面有标准的操场、体育馆、游泳池，环境也特别优美，身临其境，给初初很大的心理冲击——重点学校果然不一样！！
当然，其他学校她也没去过。这是后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很想去大学校园逛逛，感受一下终极学堂的氛围。
日头实在太毒，刚出校门在巷子里没走几步，后背就已经汗湿了。前面的三人不停的在抱怨着天气，还是蒋静有先见之明——拿了把折叠的小扇子不停地扇着，可即便如此，她微胖的脸蛋还是热得通红，旁边蹭风的俩人也热得汗流浃背。
初初觉得没啥大碍，便不让她们扶着了，于是另两人都挤到了蒋静边上。
黄净初比较耐热，虽然她也觉得很热，但没像同伴们那样抱怨，觉得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她尽量加快步伐，不让自己拖慢速度。
很快，她们便来到了那家装有空调的小餐店。
店面不大，是临街的民房改的，经营店铺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很和善，见几个小姑娘进来，忙热情地招呼就坐。
里面只有五六张桌子，黄净初她们来得不算晚，但店里已经坐了许多人，只有最里面靠空调的桌子还空着，上面放着一条烟。黄净初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老板家的，毕竟来吃饭的都是学生，谁也不会没事拿一整条烟出来。
店里的菜单是手写的，薄薄的一张纸，塑封着，边角已经起皱，中间漏了气，上面的品种也不多，都是炒饭炒面一类的，价格也不贵，在学生能接受的范围内。门口边上放着一个立式的冰柜，里面摆着许多饮料，以可乐一类的碳酸饮料居多。
蒋静起身去门口拿饮料，离开前询问其他人要不要。
“我要一瓶可乐。”还没等蒋静将最后一个字音发完，王雯便迫不及待地接住了话头。她说完，又拍了拍汪蕾和黄净初。“你们要什么？”
“也可乐。”
“我还是要瓶豆奶吧。”黄净初不太喜欢喝可乐。
初初父亲自己就在饮料厂工作。每隔几个月，厂里就会发一些包装略有瑕疵的产品给员工，特别是冬天，销量锐减，发得就更勤了。
这些饮料在家里总是会被堆放很久，最后送人。有时候人家还会托父亲购买——这些内部产品除了包装过了时效，比如代言的明星已经换人了，但上头却还印着他（她）的照片，里面的饮料却都是新鲜的，价格低廉，很是实惠，但它只供内部人员购买。
或许是物以稀为贵，因为家里太多了，所以初初对此类碳酸饮料都不感兴趣。
趁蒋静去拿饮料的空隙，三个姑娘已经琢磨好了各自的午餐，黄净初和汪蕾各点了一份香肠蛋炒饭，王雯点了一份炒河粉。
待蒋静过来时，王雯将各自点的东西复述了一遍，然后询问蒋静要什么，由她再去和老板一起说。蒋静看过菜单后，点了一份炒面。
此时店内很忙，老板翻锅炒饭，老板娘打下手、传菜、收钱。大家也识趣，都是想好了要吃什么后，直接简明扼要的和老板娘说。
点的东西需要一份份现炒，还需等一段时间，初初她们便在桌上喝起了饮料，开始闲聊。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了两份炒饭上来，语气随和：“小姑娘，慢用啊。”黄净初点了点头，和汪蕾一起从桌上的筷盒里拿了筷子，正准备吃，门口进来了两个个子挺高的男生，径直就往她们桌方向过来，在黄净初旁边站定后，道：“哎，同学！这是我们的位置，麻烦让一下。”
初初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边的小吃店向来是先来后到，谁先坐了位置便是谁的，从来没有留座预定一说。
倒是王雯先反应了过来，忙道：“怎么就是你们的位置？！明明我们先来的！”
蒋静也在一边附和：“就是，你们讲点道理！先来后到，桌上刻你们名字了？”
店里其他就餐的同学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把头转过来看热闹，又听到蒋静的说辞，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两个男生。初、高中学生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眼里透射出满满的厌恶和不满。
似是察觉到了大家的嫌弃鄙视，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这下真有些恼了，也顾不得对方是小女生，直接就上来拍桌子，“你眼睛瞎呀！没看到这条烟？”说着又拿起被推在一边的烟条往桌上用力地拍了几下。为了佐证他的说辞，男生又转过头大声喊老板娘。
“老板娘！我们不是说好了，这个位置留一下，我们出去买个冷饮就进来。怎么让她们坐了？”
老板娘忙得像陀螺一样，早已忘了这茬，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忙不迭地跑来道歉加解释：“小伙子，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忙忘了，你看——这几个小姑娘已经坐下了，饭也上了，要不——你们让一下小姑娘，再等一下？”说着，歉意地望着那个火气很大的男生，拍了拍他肩膀。
老板娘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安排却是替对方做好了。
男生有些气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好再冲着老板娘发火，于是强压下怒气，也开始学着老板娘的样子，耐着性子和她商量：
“老板娘，是这样的，我大哥特别怕热，所以想坐这儿。”边说，边抬头指向墙壁上挂着的空调，又指了指自己大哥，“要不，等待会有位置了，再让她们挪走。我们先等着。”
老板娘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些小姑娘，“你们看……”。
黄净初抬眸撇了眼旁边的那位“大哥”，男生个子挺拔，皮肤很白，除去身上的痞气，倒算得上英俊。头发染了黄色，刘海很长，双眼皮，眼睛炯炯有神，只是额头上不停有汗珠冒下来，滴落到地上，在这打了空调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黄净初其实在他说香烟的时候，就已经自知理亏了，现在看到旁边的人站着不停滴汗，自己和小伙伴们却还霸着位子理直气壮，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她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小恶霸、旁边站了个被欺负了还不敢还口、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靠朋友主持正义的大男孩的感觉。
看到老板娘为难的眼神，黄净初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她直接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将位子让开，“要不还是让他们先坐吧……”。随即看向他们，像是解释道：“你们先来的。”
旁边的人似是没想到小姑娘会直接站起来让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后知后觉的有了种欺负小妹妹的感觉，何况人家桌上的饭都已经上了，现在赶人走有些太不地道了。
他扯了扯嗓子，强装笃定道：“也没这么急，你们先吃吧，反正我们的饭还没上来，待会再换吧。”
“你们先吃”，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黄头发忽然冒出一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带些沙哑，给人一种很爷们的感觉，和他的痞气有些不搭。
见黄净初还站着发楞，旁边的王雯拉了拉她的手，将初初扯了回来。
桌椅距离有些狭小，被扯回来时，初初不小心磕到了桌角，下意识地发出“啊——”的一声。她用手去摸被撞到的手臂，将它翻转，之前在学校楼梯上擦伤的地方又开始冒血了，在雪白的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殷红醒目。
大家都注意到了初初的异样。扯她的王雯此时懊恼不已，“都怪我，初初，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眼神担忧。说着，她接过汪蕾递过来的纸巾给初初摁住止血，略显不安地看着初初表情。
黄净初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艰难地从嘴巴里蹦出两字——“没事”，眉头却依然皱着。
旁边的两个男生也看到了黄净初手上的伤，经刚刚一磕，隐隐的有些开始发肿。
黄毛打开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瓶红药水和一包棉签，对黄净初说，“你擦点药水吧——是红药水。”
黄净初有些诧异，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提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
“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黄净初脑子里忽然冒出许多疑问，但诧异归诧异，她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道了声“谢谢”，转而让王雯帮着擦了些，顺便在其他受伤的地方一并用了。
黄毛看着她们的举动有些狐疑，眼神盯着小姑娘膝盖处的伤口若有所思。但他们毕竟不熟，即便再好奇，贸贸然问对方终究有些奇怪，他还是忍住了。
擦完药水，将药水还掉后，另两份炒粉和炒面也相继上来了，四个女孩默默地进餐，忽然听到黄毛冲门口喊：“这儿，过来！”
黄净初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口瞧了一眼。哇！这不是刚刚和她们在楼梯上相撞的男生么，他怎么来了？他们好像还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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