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就接近了尾声。初初的《红楼梦》也毫无意外地看完了。
九月一号，开学。
初初除了长了些个儿外，在学习上，和初中时并无差别，还是一样的上学路线、一样的交通工具，唯一的不同就是从巷子北面挪到了巷子南面，学校虽然更大了，但初初却觉得甚是熟悉、很安然。
二中是分前后门的，初初常走的小巷铁门是它的后门，除了后门，在南面还有一个正对马路的前门，是学校的正门。此外，在东面，还有一个侧门，平常并不开启，用作消防通道。
照理来说，正门离初初家更近些，但习惯使然，她还是走了后门，像从前一样，她将自行车停在了小巷的车棚里。
停好车后，初初贪恋地往北望了望熟悉的母校，“再见！”她在心中默念，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跨进了二中。
一种心愿得偿的欣喜盖过了所有的感伤，她此时格外亢奋，心情无比愉悦，终于，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儿学习了——以二中学生的身份！
阳光透过主干道两边的梧桐树叶，洒落在地面上——斑斑驳驳、跳跃舞动、时明时暗，像极了一个个搞怪的精灵，庆贺着初初的到来。看到眼前的景致，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灿烂的微笑，和清晨的阳光交相辉映着。
沿主干道向前左转，穿过绿化带，便来到了一幢由青石砖砌成的小楼的檐廊上，顺着檐廊向里十多米，便来到了楼梯，顺阶而上，来到二楼，再向着二楼的檐廊走到底，一直到最西侧的一间教室，便是初初的班级——高一十班了。
教室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很热闹，却依然有很多位置空着。初初看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位置上贴着小纸片，上面写着名字，让她想到了中考，抬眼望去，又发现原来每一张桌上都有。初初下意识以为是老师提前排好了座次。
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低着头，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名字，直到将靠门的两组课桌都找完，也没看到，正想再往里走走，查看另两组，一个声音将她叫住了，“同学，你是在找名字吗？别找了！这些都不对！你随便坐吧。”
初初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靠门的第三排有一个女生正看着她，刚刚的声音就是从她那儿传来的。初初感激地冲对方一笑，见她瓜子脸，瘦瘦的，扎着马尾，单眼皮，目光却炯炯有神，和王雯面相有些相似，便立马觉得对方亲切讨喜，不由地向她旁边的空位走去。
“请问，我能坐这儿吗？”初初看着她问。
“当然。”她移腚，双脚跨出桌子，以屁股为轴心左转了90度，让出一条课桌和椅子间的过道给初初，“你坐里面吧。”
初初侧过身子，挤了进去，将书包从肩膀上褪下，放在课桌上。
还没等她将书包拉链拉开，旁边的女生便开腔了：
“我叫沈丹，你叫什么？”
初初扭头，打量对方，乖乖答道：“黄净初，黄色的黄，干净的净，初秋的初。”
“黄——净——初”，沈丹将名字重复了一遍，高兴道：“沈阳的沈，丹青的丹。”她伸出右手，示意初初握手，初初将手递了过去，她半握着兴奋道：“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随后，她扭头，冲着后排一个男生大声道：“黄净初，我同桌，以后可不许欺负她啊——”
初初扭脖，便看到一个黑脸的男生，正向她看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带着三分欣喜道：“张丹平，弓长张，沈丹的丹，贾平凹的平。”
沈丹有些不悦地冲他嚷嚷，“啥沈丹的丹，你是我儿子吗？”
张丹平不甘，“咱俩不是一个丹吗？”
“谁和你一个？”
初初见他俩拌起嘴来——闹上了，于是急忙做和事佬，冲着沈丹道：“他只是喜欢用人名介绍，刚刚不还说贾平凹的平了么，这说明在他心中很崇拜你。”
沈丹砸吧了几下嘴巴，觉得初初分析得有理，转而冲张丹平一笑，“原来你这么崇拜你姐啊！算了、算了，饶了你了。”
张丹平似有不甘，想要回怼，初初急忙朝他使眼色，轻轻道：“好男不和女斗。”她岔开话题，冲着俩人问，“你们认识？初中同学？”
他们互换了眼色，不约而同放声大笑起来，初初不明所以，问沈丹：“怎么了？——你们？我说错了？”
沈丹捂着嘴，冲后面的人喊，“你说吧。我不想再说了。”她捂着肚子，平复着笑意。
“沈丹是我表姐。”说完这句，张丹平又立马补充道：“不过也就大三天而已。”
沈丹不太满意对方的画蛇添足，回呛道：“什么叫‘大三天——而已’？！哪怕是大一小时，我也是你姐！”她愤愤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红，将“而已”两字念得特别重，显然是很不满意对方的说法。
初初看着沈丹，真怕俩人又掐起来，还好这次张丹平并没有接话，初初附和着沈丹，“就是就是，哪怕是大一秒也是大，咱们中国人最注重辈分长幼了，可不能乱，对不？”最后一句，初初说的时候，眼神看向张丹平，对方并没有反驳。
对张丹平来说，黄净初是才认识的女同学，他作为男生，难道还能第一天就回呛女生吗？——显然是不行的，更何况现在班上又来了不少新同学，大家彼此第一天都得留个好印象才是。
但张丹平的沉默在沈丹看来，却是变相的缴械投降，她才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围观，依然大着嗓门道：“你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是姐，你是弟，长幼有序懂不？”说这话时，她看着张丹平，神气活现，语调上扬。
初初转头往班上看，发现有许多同学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边，于是，也顾不上礼貌了，一把将站着的沈丹拽下来，按在座位上，想着再说些什么让她转移注意力，沈丹却抢了话头，“黄净初，看不出来啊！你力气还挺大——”
她撸着刚刚被初初拽着的手臂处，惊讶道，语气却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初初听着，心中却还是生出了歉意，回想着刚刚的一幕，确实自己用力过猛。
初初歉意地看着对方，不安道：“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刚刚一着急，太用力了。”
沈丹见初初这样，以为她被自己的嗓门给吓到了，忙反过来安慰：“没事，我皮糙肉厚，就这点和我弟干架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她神情轻松，怕初初不信，又特地比划了几下，那样子，就像个侠女一样，把初初逗笑了。
说笑间，忽然，“砰！”的一声，几本书重重地落在讲台上，将全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包括初初他们。
放眼望去，讲台上此时站了一人，看穿着打扮，显然不是学生，但从样貌上来看，似乎又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同学们一时不知道她的来路，都不敢作声。
只见台上那位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后，利落转身，从黑板槽里捡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噌噌噌”写下了三个大字——沈蓓蓓——苍劲有力。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后就由我负责你们高中三年的学习，希望我们能互相学习，互帮互助，团结友爱，一起度过高中的三年时间。”
声音很好听，糯糯的，没有一丝严厉的味道，倒有一股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玲珑，让人很难将她和重点高中班主任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台下霎时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大家以后可以叫我蓓蓓老师。”
不知为何，初初脑子里闪现的确是另外两个字——“贝贝”。
这称呼，有一种过家家的味道，以后的高中三年应该会很有趣——这是初初的第一感觉。怎么看，她都像学姐更多一些。
新老师体态轻盈，娇小玲珑，个子不高，顶多也就一米五七、五八的样子，身板瘦得像纸片一样，但看起来却是很健康的样子，并不让人感觉病态，反而周身充盈着满满的、扑面而来的朝气，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亲近。
“好，现在我来点一下名字，听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到’一下，然后介绍一下自己，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她拿起一张A4纸，开始点名，“张超、孙巧灵、黄蓉……”
听到名字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配合喊“到”，声音高低不一，却无一例外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初初发现沈丹是女生中声音最洪亮的一个，初初自嘲地想：她还真是会挑同桌，有沈丹在边上，以后班上估计是没人敢招惹她了。
正想着，蓓蓓老师提高了音量，将一个名字重复了两遍，初初从思绪中被拉了出来。
“谢宇哲、谢宇哲！”
台下一片安静，还是没人回应。
蓓蓓老师看了看台下，继续唱名，直到将最后一个名字报完，那个叫谢宇哲的，还是没有出现，初初猜测着，他是不是忘记今天开学，睡过头了，忍不住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蓓蓓老师看了一下手表，白皙的脸庞上两条淡淡的眉毛皱了皱，朗声道：“好了，不等了，现在大家都站起来，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按照身高高低从前到后排列，排好后，踏步前进，目的地——操场。”
话音刚落，门口便奔过来一个男生，个子很高，气喘吁吁的，额头上还淌着汗，一声“报告！”却是响彻整间教室，刚刚行动起来的同学们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望向他，等着老师的训斥。
“进来吧，去男生那儿排队。”预料的训斥情节并没有发生，大家略扫兴地又开始行动起来，表情有些失望。
谢宇哲往教室里走了几步，准备找了个空位将书包放下，蓓蓓老师又叫住了他，“怎么迟到了？”
他停下步子，回头一本正经道：“我妈因为我考上二中，高兴坏了，开学第一天非要自己叫我起床，把我的闹钟拿走了，结果她不会用，调错时间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一秒，大家停止了动作，随后又爆发出如火山喷发似的哄堂大笑声，虽然都在排队，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蓓蓓老师也忍不住咧开了嘴，控制不住笑意道：“知道了，快找个空位把书包放下吧，下次自己调时间。”
“这儿！这儿！”初初被旁边沈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唬了一跳。
张丹平旁边的位子还空着，就在初初后面。谢宇哲听到动静，径直朝初初这儿奔来。
初初看着身边一脸激动的沈丹，没料到她会突然举高手臂挥手，蹭到了初初脸颊，她有些吃痛，可对方却大大咧咧的，并没注意到。初初也不和她计较，知道对方并不是故意的，她看着那个向她奔来的男生，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他到了座位放下书包后，一个转身，就硬生生地将课桌往前挤出了五厘米，生生的把初初的空间给挪小了，初初皱了皱眉，看了看已经排得差不多的队伍，准备等待会儿回来再让他把占用的五厘米还回来。
教室里，蓓蓓老师正调整着几个同学的站位，并没注意到这些。十分钟后，队伍来到了操场。
二中操场，初初再熟悉不过了。初中三年，体育课几乎都是在这儿度过的。标准的四百米塑胶跑道，中间是绿色的塑料草坪，坐在上面，拨动小草根部，总能从里头扒出许多黑色的塑胶颗粒，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屁股上也总是会黏上一些——满满的都是回忆。
熟悉的进场音乐响起，草坪上的队伍长短不一，略显杂乱。
初初跟着大部队在蓓蓓老师的带领下，进入了草坪，队伍蜿蜒扭曲了几下后，终于化为两条直线。
主席台在操场的北面，清晨的阳光洒在同学们青春的右侧脸颊上，泛起一层光波，每个人的身体都被光线分隔成了两块不同的明暗区域，右侧的那块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热。
终于，音乐声停了下来，转而是话筒被拍击的杂音。初初顶着阳光、眯着眼睛，穿过一排排脑袋，往台上看去，上面的长桌后面坐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最右面的一个，此时正拿着话筒用手拍打着，他理了理嗓子，朗声道：“新学年，新气象。同学们，又是一年秋高气爽，在这金秋时节里，我们迎来了新一届的高一新生们……”
台上的领导讲了一大串话，和每年的开学致辞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新意。初初的思绪也早就分了一半神游去了，她感觉身上被太阳晒得热腾腾的，鬓角处有汗水流下，脸上腻腻的，右侧被头发覆盖的脑袋格外烫人，让她想到了不同颜色对光的反射程度不一这个物理常识——果然，黑色对光的反射是最弱的，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
“好了，现在由我们的胡校长给大家讲开学致辞。”台上的人终于讲完了，将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一位校领导，初初有些无奈，他说了半天，原来还只是个典礼主持人的角色，大篇幅的开学致辞才刚刚开始。
初初直了直有些晃动的身体，调整了一下站姿，好让身体舒服些，她看到前面的一个女生后脖颈上有汗滴在淌下来，被阳光一照，亮莹莹的，看到这些，初初感觉更热了，不是说“秋高气爽”吗？果然说词都是骗人的，她移开了视线，将焦距调整到了主席台上。
她注意到旁边有老师趁校长讲话时，呷了口水，初初看得有些羡慕。
“果然做学生是最苦的。”初初暗想。
……
回到教室，不知是哪位同学这么高效，已经将风扇调到最快的一档，初初坐定，用本子扇着风，消散脖颈里的汗珠，她发现不仅是自己，大家都在用东西扇着，和教室顶上“隆隆”转动的电风扇遥相呼应，好不热闹。
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和后面的谢宇哲交涉，却见对方冷着脸，初初下意识有些发怵。
“谢、谢同学，你能不能把桌子往后移一点，我这边好挤。”
对方懒洋洋的，低着头，眼睛上挑，瞄了一眼初初，样子痞痞的，和他帅气的外形形成强烈的反差，“我就不挤吗？”冷冷地抛来一句话。
初初一噎，看了眼他的位置。对方身量大，坐在位子上并不宽松，初初竟无从反驳。
她调整了呼吸，继续交涉，“你看，你的桌子超过地上的线了，张丹平那边在线后面，你的在线前面。”
对方扫了一眼初初，没作声。
初初以为他对张丹平的名字陌生，又补充道：“张丹平，就是你同桌。”
“嗯，怎么了？”对方还是抛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初初有些焦急，佐证道：“真的，你看呀！第二组这排也在线后面。”她指了指旁边的一组。
沈丹见初初吃瘪，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已经忘了之前是自己将这个家伙招来的，愤愤道：“谢宇哲！快挪后点，让黄净初怎么坐？你一个人占这么多地方？”
谢宇哲本想回怼，看了看俩人，一动一静，沈丹长牙五爪，黄净初却挺文静，正拉着沈丹，脸色潮红，像是有些害怕，似乎要哭了。
他张了张嘴，顿时没了争吵的兴致，不甘不愿地把课桌往后拖了拖，张丹平暗暗给他姐使了个牛的眼色。初初转身坐正，有些不太敢看谢宇哲，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踢她凳子。
初初看了眼空荡荡的讲台，心想：要是蓓蓓老师在这儿就好了——可她将他们带到教室门口后，就离开了。
初初正想着，后面的人突然喊道：“喂，口吃同学，我不叫谢谢同学，我叫谢宇哲，别随便给人加名字。”
初初假装没听见，心里却有些窘。
见前头没反应，谢宇哲也不放弃，直接用脚踢了初初椅子两下。
她只能转身，克制着怒气解释道：“知道了，我不是口吃，你这样称呼同学很没礼貌。”
“是吗？黄——净——初同学？这样称呼可以吗？”
初初觉得他八成是脑子有问题，第一天就这样。不知道是怎么考进来的。
初初想息事宁人，不睬他，反正现在是临时坐的，位子应该还会重新排过，到时候大概率他们不会在一起了，自己躲着点他、平时不接触就是了。
沈丹却听不下去了，拽上张丹平和他理论。
“你是故意找茬是吧？！”她夺过谢宇哲手里扇风的本子，冲着他嚷嚷。
“她刚刚叫我谢谢，你没听见？还是你——”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想也知道应该是“聋了”两字。
初初看着沈丹的架势，真怕她会扑上去揍对方。虽然他确实挺欠揍的，但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为自己和同学打架，听起来怎么着都不是什么好事。初初胆小，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准备忍下这口气。
“算了，算了，他也没瞎说，快上课了，还是算了吧，一会儿老师就要来了，打架会记过的。”初初拽着沈丹，冲张丹平使眼色。
“你消停点，她是我姐。同——桌！”
初初本想让张丹平劝劝他姐，没想到，他却冲着谢宇哲冒出了这句，最后两字还咬得特别重。
对方很是讶异，随即淡淡道：“开玩笑的，小姑娘当真了。你姐真厉害——”他拍了怕张丹平肩膀，冲着他说。
张丹平息了气，道：“我姐打架可不输我，你可当心了！”
谢宇哲转头，顿时换上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原来是女侠呀！失敬！失敬！”他两手抱拳，对着沈丹作揖。
沈丹瞅着他，不屑地白了一眼。
“叮铃铃……”
第一节课的铃声骤然响起，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沈丹也坐直了身子，不再理会后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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