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语文，蓓蓓老师的课。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她放下备课资料，直接将第一课的标题写在了黑板上，随机地抽了一位同学朗读课文。
被抽中的女生将前两段读完后，就被老师叫停了，“好的，就到这儿。”蓓蓓老师声音好听，挥了挥手，让她坐下。课堂上鸦雀无声，大家都很专注，初初本以为后面的谢宇哲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显然，是她多虑了。此时，对方很老实，也同样认真地听着课。
“下一段谁来？”
蓓蓓老师看着教室，眼里流露出期待和鼓励。
一秒后，依然没有人举手，大家缩起脑袋，不敢和她对视。教室里变得有些死寂。
“好吧，既然没有人举手，那我再抽了。”“嗯，谢宇哲，就你吧。”
蓓蓓老师用手里捧着的语文书，往初初后面一指。
后面的人缓慢起身，初初感觉椅子被重重地往前挤了挤，维持了一秒推背的感觉后，后椅脚终于又落回了地面。但很明显，她的椅子再次被往前推了一厘。
正在上课，初初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小心翼翼地小幅度往前挪动臀部，抵着脚，使上半身保持相对垂直。课前才和谢宇哲就位置问题发生了争端，此时，她不想将争吵的戏码再次上演一遍，更何况蓓蓓老师也在，正注视着这边。
这么想着，后面便传来了谢宇哲的朗诵声，挺出乎初初意料，声音中居然饱含感情，特别精神，没有一丝痞痞的味道，与刚才那位女生纤细微弱的朗读声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闻之一震，“念的还真不错！”初初忍不住暗想。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念得很好，请坐。”
蓓蓓老师满意地点头，伸手将课本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又是一阵响动，初初的椅子再次经历了一轮过山车，空间又小了一分。她皱了皱眉，无奈地再次调整自己的坐姿。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了看右前方的窗口，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坐在她前排的女生边上有个窗口，窗台砌得很低，使她略微肥胖的右手肘可以搭在上面，延申了课桌空间，不像她这边，旁边就是一堵墙壁，一点借位的余地也没有。
初初不禁有些后悔选择了这个位置。
正出神，却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黄净初，你来说一下。”
初初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蓓蓓老师要她说什么，尽量拖延着时间，从位子上慢吞吞地起身，这动作让她的椅子往后挪了些，挣回了些许空间，但她却没空高兴，掰回一局的兴奋更是完全不存在的，反而因踧踖不安而涨红了脸。
沈丹在旁边提示，用手指指着课本上的一行字，初初偷偷瞄了一眼，还好她的视力很好，很快便看清了提示——“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她将这句话又朗读了一遍。
“对，是什么意思呢？”蓓蓓老师面带微笑看着她，“怎么又读了一遍？能解释出意思吗？”初初听出了几许鼓励的意味，这让她放松了许多。
初初看着课文下方的注解，回忆着自己之前的预习，娓娓道：“鸢鸟飞到天上，看到这些雄奇的高峰，就会平息追求功名利禄的心；办理政务的人，看到这些幽美的山谷，就会流连忘返。”
“好的，很好，那鸢鸟代表什么呢？”
“为名利攀高的人。”
“很好，非常好。在这里鸢代表那些为名利极力攀高的人，黄净初说得非常准确。请坐吧。”蓓蓓老师此时已经走到了初初旁边的那张桌子边，她半倚着桌角，右手托着一面卷折过来的课本，示意她坐下。
椅子和地面亲吻，发出“咚”的一声。
蓓蓓老师往后又走了两步，注意到了这边的“拥堵”，她用课本轻轻敲击了一下谢宇哲的课桌，淡淡道：“往后挪一点。”语气中带着长久以来为人师表练就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嗞——”，初初听到身后传来了课桌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用双手将椅子往后移了些，对蓓蓓老师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转头移动椅子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谢宇哲吃瘪的神情，这让她很是暗喜，心头畅快了不少。
接下来一直到下课铃响起，初初都没被抽到回答问题。反倒是谢宇哲又被抽了一次。
下课后，初初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正想着，便听到身后的谢宇哲叫她，“黄净初——！”
还没等初初回头，蓓蓓老师又从走廊里折返回来，站在教室门口朗声道：“有些同学的位子不太合适，待会中午大家吃好饭后，早点来教室，我们把座位重新排一下。”
说完，她便离开了。
初初一阵欣喜——总算可以摆脱谢宇哲了！她抑制住兴奋，缓缓转身，冷冷问：“什么事？”
谢宇哲瞄了初初一眼，痞痞道：“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
纵使初初再有礼貌，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有病！”虽没宣之于口，但表情还是出卖了她。
“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太小气了吧？这样对同学可不好，出门时，你妈妈没对你说吗？”说这话时，谢宇哲脸不红，心不跳的，简直就是无赖妈给无赖开门——无赖到家了。
初初不知道二中为什么会招这种学生，说话完全没有学生的样子，反倒像职校里那些最不听话的出来混社会的二流子。
这让她想到了谢磊军，他就是职校出来的，但身上已经剥离了痞气，反而充满了一股积极向上的劲头，给人一种满满的朝气感。
初初现在已经完全忽略了谢磊军曾经给她的坏印象，就像她现在完全忽略了谢宇哲回答老师提问时的彬彬有礼一样。
人终究是带有主观偏见的，初初也不例外。
“没说！”她撂下两字，不再理他。
初初的硬碰硬反倒让谢宇哲没了接话的能力。得！居然还是个硬茬。外表还真看不出来！谢宇哲已经在心里给她贴上了标签。
“得嘞——！”
他在初初身后大声嚷。
“张丹平，出去溜一圈不？”转而又对同桌说。
“不了……”还没等对方说完，谢宇哲就拽着他站起，嬉皮笑脸道：“同桌互相了解一下，我请你喝饮料，别客气，待会给你姐也带一瓶。”说着，就推搡着对方出去了。
张丹平坐在外侧，谢宇哲要出来，他也只能配合地让位，就这样，张丹平被拉扯着拽了出去。
初初有些无语，下午能不能做同桌还两说呢！
沈丹嘻嘻哈哈，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多带一瓶给黄净初！”她冲着门口嚷嚷，初初想要说的“不”字被关在了门内，俩人一溜烟已经到走廊外头去了。初初其实是想说“不用了。”她本来就不太喜欢喝饮料，更何况还是谢宇哲买单。
看着奔出去的俩人，初初耸拉下脑袋，将没说出的俩字咽了回去，恼了一瞬后，又转而看向沈丹，压抑着埋怨，委婉道：“沈丹，让谢宇哲买，不好吧？刚刚还——”
“没事，我弟身上带钱了，用不着他买。”也不等初初说完，她就咋咋呼呼道，同时，用眼神宽慰着初初，让她安心。
初初只能作罢，人都已经走远了，多说也无益，何况沈丹一片热心。
没两分钟，那两家伙便回来了。手里各拿着两瓶可乐。
谢宇哲第一个冲过来，将可乐塞到沈丹手里；张丹平跟在后头，手上的一瓶已经拧开，喝了一小半，他弯身将另一瓶没开的放在初初桌上，便急忙紧追着谢宇哲，回到了自己座位，好像关系很铁的样子。
初初疑惑：“出去转了一圈，买了几瓶可乐，关系就这么好了？”
她想还回去，却被沈丹给搅黄了。
“初初，我帮你拧吧。”不等初初同意，沈丹拿起可乐就将瓶盖拧开了。初初有些懵。沈丹嘻嘻哈哈玩笑解释道：“看你柔柔弱弱的，本小姐就帮你代劳了！不用客气，再帮你看看有没有中奖！”说完，又冲着初初嘻嘻一笑，拿起瓶盖便认真看了起来。
“又没中！”她有些扫兴，将瓶盖丢在桌上，转而看向初初，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道：“对了，叫你初初，没意见吧？你也可以叫我丹丹的，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初初轻轻“嗯”了声，但还是没有喝饮料。
沈丹用肩膀蹭着她，凑过脑袋，放低了声音调侃，“我替你看奖，你不会生气了吧？”
初初回神，急忙否认，“没有，只是我不是很喜欢喝可乐。”
“哇！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喝可乐！”沈丹咋咋呼呼，离得近，把初初吓了一跳。听她说话的语气，初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太正常。
“这很奇怪吗？”她弱弱地问。
沈丹顿了一秒，想了想，道：“也不是啦！只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居然不喜欢喝可乐。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各人口味不同。”她话锋一转，安慰道。
张丹平将脑袋往前凑过来，问初初：“那你喜欢喝什么？时间还来得及，我帮你去买。”
“对！对！初初你别客气，张丹平这货你随便使唤！”沈丹也来了劲，凑趣道。
“不用了，可乐多少钱？我给你。”初初转头，看着张丹平，解释道：“偶尔喝一点还是可以的。”
张丹平急忙推托，“不用，不用。不是我买的。是谢宇哲请客！”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谢宇哲。
他正半趴在自己后面的桌子上，和第五排的一个男生聊着天。
初初没想到真是谢宇哲买的，顿时感觉这瓶可乐更难喝了。她看了看拧开的瓶盖，又看了看瓶身，里面的可乐还在微微地冒着气泡。
初初没有底气将打开的可乐退还给他，她想给钱，对方又在后面聊得火热，贸然打断似乎又不太礼貌。想了想，还是算了。待会儿道声谢就是了。
之前王雯就埋怨过初初这点：同学给她吃的，她总是想还回去。一点便宜都不想占，倒弄得大家不敢随意再给她送东西，以至于初中三年，她在班上就只有王雯一个好朋友。
其实，初初自己也早就察觉到了，一直很想改变，“要么就从这次开始？试着接受一下同学的好意？”她在心里暗想。
初初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冰过的，特别凉爽。
沈丹见初初喝了，高兴道：“爽吧？！”
“嗯。”初初抿了抿唇，将口里的味道咽下。
谢宇哲转头瞥见这一幕，邪魅一笑，又转头聊天去了。
初初有些窘，脸色微微发红，感觉被人逮了个正着。果然是吃人嘴短，一点也没错。这都是小时候家里穷，产生的心理后遗症——吃别人一丁点东西，都会觉得理亏。
初初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但为什么在朱晓鳞和谢磊军面前时，她不这样呢？难道是因为他们不是她同班同学？初初也有些搞不懂。还是因为小巷里的“江湖义气”，有了“生死之交”？
想到这，初初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沈丹的声音把初初从思索中炸醒，回到了现实。
“啊？没什么。我有笑吗？”她收敛心神，掩饰道。
“对啊，你刚刚笑得好开心呀！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是不是——，张丹平？”
“嗯，没错。分享一下，有什么好事？”张丹平一副也很想听八卦的样子。
初初慌乱，不太想扯到朱晓鳞和谢磊军。这个年纪，男女生之间的事会特别敏感，更何况其中还有校外人员。她不想被传来传去，更不想做祥林嫂——到处解释。
“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家里堆满可乐，可却没人喝。”
果然，初初的话成功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呀？不喝为什么还买？”
“不是买的，是我爸在可乐厂上班，单位发的，因为经常发，家里人都喝腻了。”初初简短道。
沈丹夸张大喊：“哇！你真是太幸福了！下次不喝可以送给我啊！”她厚着脸皮，伸手就要去抱初初，被她躲开了。
“我爸早换工作了。”
沈丹听到后，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夸张表演道：“那真是太糟糕了！太令我失望了！呜呜呜——”，她的手挥舞着，像个巫师，初初只想离她远一些，身体本能往墙根靠了靠。沈丹却不自知，依然我行我素，往初初身上凑。
“叮铃铃……”，铃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沈丹的独角戏，第二节课开始了。
初初松了口气，趁机开始找课本，将英语书从书包里抽了出来。
讲台上出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扎了个马尾，脸蛋有些婴儿肥，眼睛是双眼皮，很大，踩着双运动鞋就来了，一到教室，就将书和一个梅粉色的皮夹子放在了讲台上，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大家好，我姓蒋，大家可以叫我蒋老师。”她转身将名字和联系电话都写在黑板上——“蒋铃、1338……”
初初将英语课本打开，抄在了第一页空白处。
“我是今年刚从师范大学外语专业毕业的，大家可能听出来了，我不是上海人，而是湖北人，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所以在座的各位对我来说，都是意义非凡，希望今后的三年，能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把大家的英语都提高上去，以后有什么关于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会一一为大家解答，好了，那么现在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蒋老师眼中冒着光，一幅热血澎湃、要大干一番事业的样子。
同学们也受到了鼓舞，有些激动。初初有些期待，不知道刚毕业的英语老师会有什么不同，她和自己以前的英语老师完全不同，身上充盈着满满的学生气，也不太像个老师，但又和蓓蓓老师的不像不同——蓓蓓老师胜在外形，而她是精神上的。
一开口说英文，初初便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招她了，发音特别标准，连音倍儿棒，很纯正，地道，和老外没多大差别，初初有些崇拜——不知道她是怎么练就的。“湖北来的老师这么厉害！？”
……
中午，饭后，教室里。
“大家按照早上的队伍再排一下。”
蓓蓓老师在教室前面指挥着，同学们配合地在课桌间的过道里排成了两列——男女各一列。
初初看到蓓蓓老师走了过来，调整了几个女生的站位，又去了男生的那一列调整。初初和沈丹的身高差不多，她们的位置没有变动。
初初转头，看到蓓蓓老师将谢宇哲调到了队伍的后稍——他之前还要更前面些。初初暗喜。
队列确定后，蓓蓓老师走到两列队伍最前面指挥道：“你们俩，第一组第一排；你们俩，第二组，第一排……”
顺序是按照两个女生、两个男生依次下来的，和初中时的男女同桌不同，是男生与男生同桌，女生与女生同桌，男女生前后交错穿插着，沈丹和初初依然是同桌，还是坐在第三排，只是换了一个组，来到了第二组，不再靠门窗。
组是每个星期都要换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她们前面的第二排以及后面的第四排是男生，第一排和第五排则是女生，第六排则又是男生，旁边一组则相反。
初初发现谢宇哲还是和她同一组，只是隔得有些远，在第六排。
张丹平则被分到了旁边一组的第五排，和谢宇哲斜角隔了个走道。
分好后，大家开始将书包等物品搬到新的位子上。
……
晚上回到家，母亲迫不及待地问初初：“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都好吧？学校中饭吃得怎样？你不是一直说二中的饭菜好吃吗？今天吃了，真的有你说得那样好吃吗？”
一连串的问题，都不带歇的。
初初抗议：“妈妈，那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啊？一个一个问。”
父亲好笑道：“就是，你妈老太婆了——唠叨，让丫头怎么回答？爸爸帮你。”
初初看父母一唱一和的，觉得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温馨。
“老师都好年轻，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本来以为二中都是年纪很大的老师，可实际上，却比初中老师还年轻，但教得都挺好的；因为是第一天，接触的还不多，但看起来，大部分同学都挺好相处的，特别是我同桌，沈丹，性格特别外向，嗓门还老大——”说到这儿，初初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母亲见女儿笑得开心，也忍不住高兴道：“和同学好好相处，性格外向好呀！带着你也外向点。”
“嗯。”初初点头同意，“食堂菜也挺好吃的，今天下课早，我们班是第一批去的，菜很多，也没怎么排队，点了几个炸春卷，真的很好吃，又脆又香。”
初初抿了抿嘴。
母亲笑道：“你个小馋猫！”
父亲也玩笑道：“争取这学期把食堂每一样菜都吃一遍，养胖点，做个小胖猫——”
初初哈哈直笑，感觉父亲没从前严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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