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春末夏初,草木繁盛。
“砚哥哥长得是很好看,可跟殿下的好看不一样。殿下您只见过了文知府,您要是见过柳夫人,就不会这么说了。”陆月跟在林世殊身后,叽叽喳喳,“殿下您和砚哥哥,一点相似之处也无!”
林世殊忽然刹住脚,回身看她,鬼使神差问道:“那我和你的砚哥哥比起来,谁更好看?”
林世殊问出这句话,他都有点后悔了,可既然问出来了,他只能假装不后悔、不在意地直视着陆月。
陆月刚才手舞足蹈比划着,滔滔不绝的碎碎念着,被林世殊这一问,卡壳了。
她的手悬在半空,嘴巴张着。
林世殊尴尬地立在原地,他只能强撑着“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陆月。
陆月缓缓合上嘴,半空中的两掌一拍,道:“那必然是殿下更好看,殿下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林世殊别过头,径直往前,掩住脸上仓皇又松了口气的表情,语调淡然,“以貌取人,落入下乘。”
陆月紧几步跟上林世殊,并肩而行,“是是是,世子殿下的好,哪只有好看这一条呢。”
林世殊侧过头,装作在看茂密竹林,清了清嗓子,“我只是觉得,你看我的时候,好像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因我和你认识的那人很像,所以你惧我、躲着我,发现躲不了,就只好与我亲近。”话说着,他心里的乱麻理平整,脚步也放缓。
真是可怕的直觉。
“这怎么可能,世上只有一个你。”陆月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她忽然看向林世殊,“听说,殿下你们要回京了?”
林世殊嗯了声。
“我也想去京城,殿下能不能顺带上我?我吃得少,占地方也小,可好带了。”陆月笑着贴近了林世殊,“我想去看看名动天下的汴梁八景,什么繁台春景、金明夜雨。还有还有,我算了算日子,我和殿下同路抵达京城的时候,正逢春闱放榜,我可以去看看砚哥哥的热闹。”
林世殊不动声色地往右边挪了一小步,走到了石板路的边缘,离陆月远了些,“不成,我此行危险,没有带你冒险的理儿。”
陆月心里热热的,如果不是危险,林世子说不定真愿意带她去京城看一看,“危险?那正好带上我,我能保护殿下啊。”说着她往前快走几步,到了林世殊前面,出拳出脚来了一套,“看看,正经八百的邵家功夫。”
林世殊扇子抵在陆月的肩膀上,推着她让开路,“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用不着。”
陆月被拨开了,毫不气馁,“那我还可以说好听话,让殿下高兴!”
这倒是真的,陆月就像他府上的画眉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不惹人烦。林世殊觉得好笑,回看陆月,“你为了去一趟京城,甘心以命犯险?”
陆月努努嘴,“殿下就当做,我为了让你高兴愿意搭上性命。”
林世殊嘴角的笑僵住了,他们正好行至一片开阔之地,几步之外便是海棠繁盛的西花厅。寂夜无风,也无遮挡,月色淋淋而落,沾满衣衫。
见林世殊不答话,陆月又走近了几步,近到林世殊一低头,就能坠入她眼中的清泓。
“殿下怎么不说话?”陆月仰面看着他。
林世殊唰的打开扇子,挡在陆月脸上,挡住了空儿,他才重拾了呼吸。
林世殊用扇子抵着陆月,把她推远了,收回扇子,仔细打量着陆月,她是这么小、这么小的女孩子,但总让他忘了年纪。
“赏花吧,”林世殊转过身,往那西花厅去,“上回被你气的,都没好好看看这一墙春色。”
见林世殊揭过话题,陆月也没再说什么,站定在西花厅里,道:“今个儿月色好,这花比白天好看,殿下赏花的时机正正好。”
林世殊嗯了一声,只看着垂垂海棠,夜色月光下,像一帘繁盛幽梦。
-
隔天,陆风来到世子府禀报他们的安排,府里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大件家具不能带走,空空荡荡,分外寂寥。
陆月一路往春景院去,身旁经过、向他行礼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匆匆忙忙,有的胳膊上挂着包袱。
想来世子深冬而来,暮春离开,短短两季,他们就经历了无数件事。
云州城里比战场上,更加凶险。
“殿下,事情都安排妥了,望殿下返京途中平平安安,千万珍重!”陆风长揖到底,林世殊扶他起来,道:“你我都要珍重平安。”
陆风带着林世子的嘱托,往翠微阁接了陆月,两人同乘一匹马,往城中宅子去。
“金风露本就对药材行当感兴趣,她带上怡红楼里的管事的和三两个女子,已经出城了。她是个很有胆量的,知道她们带的是多么危险的东西,但丝毫不惧,谈笑风生说把咱们的东西送到京城了,她就要改道去荆湖南路,真真正正当一回药材商。”陆风说着,又酸涩又澎湃。
陆月笑了,笑得泪光闪烁,“金姐姐以后啊,要过越来越好的日子。”
陆风嗯了声,接着说:“孙赖子他们的棺材装好了,从帮里抽了十来个好手,装成送葬的队伍。他还雇了十来个闲汉,一路哭丧,丧乐队、法师都请的最专业的,他们都以为棺材里装的是真尸身。”
“哦对了,李秀儿掺和进来了。”陆风几分严肃的看着妹妹,“我们是瞒着她的,可她一看就白孝服和纸钱,就兴奋起来了,谁还没说什么呢,她就说她想去哭丧,她可会哭丧了。”
陆月笑弯了腰,“让她去,孙赖子盯着,出不了大错。”
陆风叹了口气,“你们几个小娘子,唉,胆子真大。世子同意你跟着他去京城了吗?”
“没同意,”陆月满不在乎道,“这可由不得他。”
听着意思,是要偷偷跟上去了,这也太危险了。陆风忧心忡忡道:“阿月,世子爷一旦启程,就成了活靶子。世子爷手下的人再可靠,总有用尽的时候,可段家的刺客,是源源不断的。”
陆月语气加重,“正因如此,我才要跟着他,护着他。世子那边非常要紧,皇后一党把持兵部,咱们夺得云州兵权后能不能平平安安授职,都指着他在京斡旋。”
陆风闷闷地应了声,陆月搭上哥哥握着缰绳的手,仰头道:“只靠你一人犯险,成不了事。咱们都得为了这件大事,豁出去。”
-
林世殊临行前最后来了一趟书房,将一张张对他无用、却又要紧的文书,丢进铜盆焚烧殆尽。
火苗舔舐宣纸,乌黑蔓延,纸张蜷缩,发出碎裂成灰的声音。
林世殊手中脱落纸张,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案角的白瓷瓶,他微微抬头,看着那纤瘦瓷瓶中崎岖梅枝,上面曾梅花盛放,不知不觉间朵朵枯萎凋敝。
他北巡一程,好像这盆中焚火与案角红梅,在火中煎熬、爆发、毁灭,偶然瞥见清新寒梅,便能忙里偷闲,松一口气。
松这一口气,相当不易。
他手中的文书烧完了,便走到岸边,伸出手抚过粗糙梅枝,嘴角溢出一个笑,转身大步出了书房。
林世殊的车马拱卫中央,前面由梵慎骑马开路,中间一段,陈大保的人手填满十几辆马车中间的空隙,梵恩领着步兵护在尾端。
陈大保叼着根狗尾巴草,眉头皱成疙瘩,“有股不好的味儿。”
李鼎坚像野兽一般脖子前伸,眼睛直愣愣的扫视两旁,“进山了,不太好。”
林氏的人行伍出身,此行又险,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前行一里,前后都有斥候展开搜查。
后方的斥候三名斥候全部归队,报无异常。林世殊坐在马车里等着前方的斥候,只等到了两名,剩下一名,不知所踪。
林世殊脸色阴沉,他的人连回来都没回来,什长小心觑着林世子的脸色,道:“地形陌生,说不定是迷路了。”
林世殊用刀柄敲了敲车厢板,命令道:“改道。”
长长的车队调转方向花了半刻钟,还没走上几步路,就听见山路那头梵慎一声爆呵,“有刺客!”
陈大保割断太平车上的麻绳,掀开油布,里面闪亮亮刀枪剑戟,陈大保抽出双刀,呸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吼叫着冲上密密麻麻扑来的黑衣蒙面刺客。李鼎坚两手铁锤,一锤横扫三五人。
林世殊跃出马车时,重弩啪的刺穿了车厢,木板断裂噼里啪啦碎落一地。
长随们贴上林世殊,阻拦刺客近身,林世殊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围着我做什么?去救那帮手无寸铁的文官和人犯啊!”
长随们犹豫地回看林世殊,林世殊吼道:“去!”
长随们蜂拥冲向后面十几辆车,程御史抱着官帽哇哇乱叫,他身前那位步兵为了救他,被刺客捅了个对穿,正当虎视眈眈的刺客砍向他时,精壮长随长刀砍下,削去刺客半个身子。
温先生抓过唐掌柜当做人肉盾牌抵挡,唐掌柜被刺成了马蜂窝、血包,张员外惨叫着躲避刺客的追赶。
林世殊忽然听见弩箭弹簧绷出的嗡声,凭借本能竖刀,那快如星火的弩箭擦着刀锋错过,林世殊侧脸留下一刀血痕,衣袂被这股劲风扬起。
林世殊看向前方。
密密麻麻的黑衣刺客,一眼望不到边。
林世殊呵道:“退到山上,快退!”
黑衣刺客们整齐有序的跪一排,站一排,拉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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