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魂飞魄散,他们都下来这是作甚。
等到我回过神来,那白衣公子已然在众人的拥簇下在我面前站定。
白衣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几岁,五官立体俊美,他笑容惬意,从容负手,慢悠悠地向我踱了一小步,我们之间的距离陡近,月寒色衫随风飘拂,一丝微苦的清气如窜入我鼻尖,青竹香味隐隐浮动。
我恍然想起雨後苍茫清冷的大地。
他冲我又行了一礼,温温和和地开了口:“在下商徴羽见过姑娘。”
商徴羽?好听的名字,是取自宫商角徴羽的徴羽么。
我瞬间有些恍惚,我心道,太可怕了,智者不入爱河,就这般的模样,实乃祸水啊。
且这名字在早些时候我还有耳闻,我抚了抚下巴,略思忖一会,又往他身上迅速一瞥,极力思索了一会,他好像是……宣衣阁的阁主!
真真是令我没想到的,宣衣阁的阁主竟然是位如此俊朗的公子。
这下我反倒没觉得龙傲天在乱点鸳鸯谱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我本来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的,这是把我当什么了?玩物?还是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虽然方才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但现在细细想来,他想让我结识商公子倒像是真的刻意有什么安排。
人总喜欢美丽的事物,我也不例外。这商公子长相颇俊人也和颜悦色的,我出口的话自然也没那么冲,淡淡一笑:“公子莫要多礼,我接住了您抛的花纯属意外,私心也不想参加你们这个游戏,不若让我向您赔个礼,您放我离开吧。”
一旁熙熙攘攘,似是对我这般发言不可置信。
人群里有人解释道:“这位姑娘莫要误会,方才是商公子得了诗会魁首,所以好兴致抛花选中一个姑娘亲手作诗作画。姑娘不若把面纱取下,让商公子为您作诗吧。”
“商公子身份何等高贵?且他的墨宝可是千金难得、一等一的好物啊!”
一个汉子高声喝道:“就是、就是!姑娘别扫了大伙儿的兴啊!僵持在这边,商公子可是尴尬得紧啊。”
人群中有个言辞犀利之人,拖着声调吊了半晌:“姑娘这是在卖什么关子?难道你比商公子的墨宝更稀奇罕见?这会儿惺惺作态给谁看?”
这人的声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这个奚落的话声一落,四周笑声一起。
底下乱哄哄的七嘴八舌,有人哗笑,有人鄙夷。
我大惊失色,这里想必有许多人都见过我的模样,要被她们瞧到我的模样被认出身份那还得了?这灰溜溜地来外祖母的寿宴上若叫人瞧去岂不成为别人的笑柄?
“好了!今日是高兴的日子,还是在候府,又不是在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一旁有人低喝道。
意外地,那个商公子竟然一摆手帮我遮掩:“何必如此?你们为难一个姑娘做什么?我大可直接给他作诗。”
四下安静之极。
商公子轻轻拍手,便有两个美艳女子就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送上了笔墨纸砚。
美艳女子一位着碧色霓裳,一着粉裳,这两位美人袒胸露乳,毫不吝惜地展露着雪白的肌肤,我实在是被这一大片花花绿绿给晃花了眼,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碧色霓裳的那位咬了咬红唇,娇声开口,风姿楚楚地说道:“公子...........奴家为替您打下手。”
粉色裳霓不甘示弱,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露出的大半胸又往下拉了拉,也用柔柔的声音道:“公子,不若让奴家来替您磨墨...........”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好软好柔的声音,听到他们二人靡软的嗓音,我作为女子都浑身发酥,更不要提在场众人了,但我还是有点窒息,只想快点溜走。
若是龙傲天今日在这,想必也会极开心。
他怎么也是个男人吧。
都是如此。
我偷偷瞧了一眼,没想到这商公子完全不为所动,他眉头蹙起来,淡淡的说:“都退下,娘子说话行事,都还是谨慎三思为好,也莫要失了体面和规矩。”
两个美艳女子脸一红,粉色裳霓脸色煞白、碧色霓裳瞪大了眼,随后二人皆露出一抹羞赧惭愧之色来:“公子且息怒。”说完话后,便抽身告退。
我愣了一下,从未见过有男子能拒绝这样美艳动人的女子。
哪知这时商公子突然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笑话,这般美男子就算看条狗,这双眼睛也是十分深情的。
尤记得我初见薛平贵,薛平贵身上有股不甘屈居人下的倨傲,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我从前身居高阁,自幼被人高高捧着,不由自主地就会被这种不卑不亢的布衣吸引。
那种新鲜劲与反差感,恰恰将我一门心焊死在了薛平贵身上。
而这商徴羽不知为何也给我了这种反差感,他明明身为世家子弟,同我一样锦衣玉食,又学富五车,却拒绝过不少的橄榄枝,醉心于诗词歌赋附庸风雅。
这样雪山白莲似的人儿,你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吧,偏偏去行商,不惜身上染上铜臭,你说他才思斐然却没有富家子弟的不可一世,从不居才自傲,反而知节守礼谦逊非常。
只可惜他有反差感,这时的王宝钏却失去对男人的新鲜劲了。
很快地,商公子又收回了目光,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桌面,缓步走到那卓面近前,男子一手撩起衣袖,用白玉似的手拈着金丝墨仔细研磨,熟极而流。
不过是叁下五除二的功夫,他便在纸上画出了一束芙蕖。
无数惊艳的目光直灼灼地朝商公子望去。
人声喧哗,周围赞叹声连连:“不愧是商公子,虽不见美人面,但却画了株芙蕖花,妙哉!妙哉!此画实在乃天上才有!”
身后也有姑娘们嗔怒的声音不绝于耳,都在怨怪自己不是这被作画之人。
待他行云流水地画完了芙蕖花,修长有力的手握着毛笔,又洋洋洒洒地留下四句诗:“和风不渡凭阑处,烟柳怎掩美人面。却道望舒识滋味,聘婷芙蕖羞玉颜。
我看到这幅画和四行诗难免有些失神。
要换做别的姑娘早就心扉怦动,可我又不是闺阁女儿,哪里会像少女怀春?
失神之余,我更多的是意外,意外的是这个商公子竟然会在一众姑娘里选中了我,并为我掩面找托词,我不是普通的姑娘。
他这是看重了我啥?
一旁的小仕女见他画完,笑嘻嘻地把画呈到了我的手上,俏皮地眨了眨眼:“姑娘真是幸运,若是我得了商公子的画,怕不是得赶紧去烧香拜佛,感谢列祖列宗了。”
围观的人哄闹道:“这姑娘可要把画收好,这画甚至只有花,可以卖很多银子。”
“诶,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还想让人家姑娘把画当了么?”
“嘿,若是我得了商公子的画,我必定日日烧香,天天磕头才是。”
“哈哈哈哈..........”
“姑娘。”商公子温柔的目光朝我望来,一边低沉地说道,“不知商某这画,姑娘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商某愿再为姑娘作画,还请你不吝啬指教。”
金色的阳光照耀中,商公子的衣袍略略晃动,似水中涟漪,似湖心微漾。我注视着那张俊美的容颜,不经觉得奇怪,为何这人那般耐性,又那般温柔?
我抬头,正好对上了商公子静静凝视而来的温柔目光。
今日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我顿了顿,看着这画,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商公子多礼,小女子不懂画,但也光看这芙蕖娇柔可爱,很是喜欢,公子墨宝,我会好生收着的。”
画中,美丽洁白的莲花娇艳动人。叶片上晶莹的水滴栩栩如生,似那玉面观音座下金童持托盘中的雨珠,润泽透明。清水映照中,纤巧玲珑,亭亭玉立。倘若有一阵微风徐来,想必这芙蕖也会翩翩而舞,摇曳多姿———
感觉能卖不少钱啊!!!
虽然我说了会收着,但要是哪天,真有那么一天,我必须要跑路时,我肯定带上它。
商公子,我谢谢你。
就在我看着画久久无法回神之际,忽然听到西厢房的一处客房内爆发出一声女生刺耳的尖叫,我瞪大了眼,半条小命都快给这尖叫声给吓没了。
众人都纷纷望向声源处,皆面露不解。人群中,一个妇人伸出头看了看,忍不住尖着嗓子说道:“噫,什么啊?今日是怎么回事?难得商公子做画,却频频被打扰,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人?”
有人开始起哄:“就是、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了一眼这说话的人,他们方才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不长眼?
我暗自叹了口气,一旁的人也在旁边看着这场热闹呢.....
正说着话,商公子默了默,起身道:“诸位且先行安静片刻吧。”随后他对我温和安抚地一笑:“姑娘且放宽心,方才可吓着了?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对商公子福了福,小小声地说道:“多谢公子替我解围。”
随后我又望向尖叫声那头。等等,我忽而反应过来,那厢房不是.............
———不是之前的姑娘让我前去的地方么?
商公子吩咐下人们去探查,其中一名小仕女被叫去查看,不过片刻,我瞟了一眼,却见那小仕女被那场面骇到怔愣在了原地。
我不禁蹙眉,那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仕女回来禀报的时候稽首紧张道:“不好了,不好了,是柳公子和阴小姐在里面……”
小仕女声音中带着哭声,满脸通红,也不知道瞧见了什么。
“好大一张床!”
众人听这话一出,都左右瞧了瞧身边人的神情,这一消息非同小可,大伙脸上都像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又黑有白,还有戏谑的,□□的。
若里面的人是柳能,说明他的那些下作手段…………
不会吧?我心神沉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但又想到了姓阴的女人当时做的事,心中便起了好大的火,直冲我脑门。
我恨得牙痒痒,便故作惊讶道:“没想到竟有这般惊世骇俗之事?柳公子和阴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这阴小姐与陇西世子的亲事不是就在眼前了?”
“可不是!”人群中有人落井下石,“这一男一女,该会是何种模样?这.......大伙也姑且先给他们时间整理整理吧。”
“哈哈哈哈.............”
“哎呦,好没皮没脸,这还有女眷呢,这等话都敢随便说出口。”
“阴姑娘敢做出这等事,还怕人说吗?”
商公子显然也知道柳能此人风评不佳,并非良人、并非佳配。他皱起眉,竟不知在想些什麽,走到我身边,目光平淡而柔和,低声对我道:“姑娘,你不要紧吧?”
我有些讶异地抬头,在一瞬震动後,却有一丝丝暖意自心底飘出。
但我很快地回过神,含笑摇一摇头:“没事。”
过了半柱香,木门便打了开来,阴姑娘苍白着脸走了出来。
一旁的柳能看见我,肩背硬了一瞬,脸色青青白白,最后胀红着脸又黑了脸,实在很像龙傲天曾经说过的什么灯来着,五彩缤纷的,很是有趣。
我抬起脸,对上了阴姑娘泪流满面的脸。
看着她眼神中的空洞,又盯了阴姑娘一会儿,我不由得转过脸去。
然而,她只是伸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大声哭着,一边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阴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只认为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她做坏事呢。
商公子低低轻咳,一声轻叹:“来人把阴姑娘扶下去吧。”
商公子对我似满是怜惜,柔声问道:“今日实在闹剧颇多,王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让商某派车送姑娘回去?”
我一时心乱如麻。
对上这张脸,我还是有点紧张:“那个.........”
“不用了。”
这时龙傲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道:“就不劳商公子劳心劳力了,我们自会一起回去,商公子也是,今日难得赴宴,不如继续留在宴会中,大伙都是为了看您才来的,可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龙傲天不知道为何,竟然牵住了我的手,我吓死了,还感觉到肌肤激起阵阵战栗。
我本能地甩开他,龙傲天似乎僵了下。
我觉得诡异,这人相处了这些时日,我还真是着摸不透他。我小声朝他说:“你.......你流手汗了........你在紧张吗”
“我———”龙傲天耳朵一红,霍的扭过身“你傻了啊,那是你的汗!”
我撇撇嘴,把手在衣服上揩了揩。
说实话,今天我对龙傲天有气,他似是瞒了我许多事,我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被人捉弄的感觉。
商公子见状一愣,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来回悠转,随后步履潇洒,含笑朝我们走过来:“如此,商某便把王姑娘托付给公子了。”
“王姑娘,我们有缘会再见的。”商公子朝我温和一笑。
我亦回了他个笑容。
龙傲天面无表情,哼了一声:“走了,快点啊,赶紧的,时间不等人。”
我们上了马车,我都还没坐定呢,这个龙傲天慢慢抬头,注视到我手中的画:“你手上的画,是他给你画的?”
“嗯。”
龙傲天揶揄道:“你不是蒙着面纱,他是如何画你的?”
“你竟是不知道?”
“我为何会知道?”
倘若龙傲天是个女子,那想必是来葵水了.........可他又不是女子,我看向他,他现在很有点任性,像个孩子似的,那表情我说不上来,像是小孩儿被人抢了零嘴的表情———
好生奇怪的人,我将信将疑地顿顿道:“画的是芙渠,他还给我留了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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