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话常常没头没尾、漫无边际。
初青抬眼望进跟前这疯子空无一物的眼睛,观察他稍有玩味的表情,开始冷静地思考刚刚他那一番话。
明面上,初青为水云才入门四日的弟子,而司命是那掌管水云的人,既然相聚于祭场,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从身为穿越之人的角度来说,初青的确有古怪之处。
那么他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方才司命两度变了瞳色,观察她时,用的是一双蒙翳的灰眼睛,这是否能够说明,他开了所谓阴阳眼,能窥见常人捉摸不透的事物,或者说,一个能够主宰天地祭、以己身鲜血敬慰上天之人——观天测命根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司命说,他望见众人命运如江如河,可到了初青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她本就不是属于此方世界的人,看不穿她的身世,也乃常情。
见初青不吭声,扼住她咽喉的那只手缓慢地收紧了,氧气一点一点从初青体内流失。
司命眉头微蹙,面容阴郁,似乎认定初青这么一位他无法掌控、来历不明的人就是要扰他清静、要为祸世间的源头。
“嗯?”司命另一只手抚了一下初青湿透的额发,不知是冷汗,还是刚刚沾的水,“说话。”
初青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薄的眼皮是冷白的,睫毛湿润,她的嘴唇上还余最后一点血色,脖颈脆弱又易折,初青直直对上司命审视的眼神,缓缓开口:“放我走……你要算什么命数,与我何干?”
眼前分明就虚弱到讲话也断断续续的女孩,说出口的,仍无半分屈从之意。
说不出为何,司命忽然就兴致全失,觉得没什么意思。
见初青的第一秒,他只觉没来由的恐慌,一个习惯了提前分明万事走向的人,遇到拿捏不住的人事,第一反应一定是驱除那不定性。
可刚才这一遭细细感知,司命发觉这女孩并未携有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预兆。
哪怕是再全知全能的天道,也会有疏漏之时。
索性罢了。
初青又一次跌落地面,氧气争先恐后地进入她的肺部,她深深呼吸了一会儿,发现司命已经把身子往那殿中的白玉榻上一瘫,黑漆漆的眼睛仍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湿发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初青将头发拢到耳后束好,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思索再三,那间占卜屋,那幅画卷,那手书上触目惊心的记载,总归不应是巧合,一定同她的穿越有所关联,在等她一探究竟。
既已来到这个有灵的世界,要学灵术,就干脆把这条路走到底。
而如今自己的处境和那榻上之人又处处透着古怪。
眼前之急,是怎样才能从这阴魂不散的注视下脱身。
如同能感知初青的想法,周遭的灵气此刻竟然一点点聚拢,裹挟着她就迫不及待地往殿外带——看来前几日刻苦练习,颇有成效。
“慢着,”一股更蛮横的气流俯冲下来,挡在初青面前,“本座说了要让你走吗?”
初青不愿再多废话,集中全部精力,试图控制灵气冲开眼前这道阻碍。
这些灵气撞上那蛮横气流的一瞬间,气流骤地强大了数倍,如渊海波涛怒涌——
初青瞳孔微缩,被巨大反冲力击倒在地!
司命从榻上跃下,转瞬出现在初青面前,袖袍与衣摆被风掀起在身后鼓动,他倏地逼近了,近到几乎与初青呼吸相闻,可面容又如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般了无生机。
“你是真不怕死……”他喃喃道,目光似痴似迷地抚过初青清泠泠的面庞,“若是旁人,才学了点雕虫小技就来以卵击石,恐怕早已魂归天外。”
“让我回去。”初青努力忽视这铺天盖地的威压,不痛不痒地平静道。
将她掀翻的气流还在一旁源源不断地朝四处散发可怖的气息,在这样的气息边,仿佛能感知到无孔不入的阴冷水汽,像深渊一般笼罩下来,随时都可能坍塌。
司命低笑一声,气流便汹涌地席卷而过,挟着地崩山摧的气势,轰然朝下就要将初青吞噬——
所有的空气都在震颤,千钧一发之际,殿门口传来一句惊呼。
“萧柏,你又发哪门子疯?!”
一名衣领袖口皆绣有暗纹的白袍男子闯了进来,为防初青受伤,一掌挥去压了压那恐怖的气流。
原来他叫萧柏,初青初次知晓司命姓名,并没有在她心头留下太多波澜。
“无趣,”萧柏见有旁人来,状态正常了点,也收了手里的控灵之力,张牙舞爪的气流顷刻偃旗息鼓,“试试我司天才弟子潜力究竟如何罢了,你学那瘸了腿的蛤蟆,瞎掺和什么?”
萧柏不久前所施展的浩瀚灵力还留有余波,反复冲刷着初青的感官,一种隐约的畅快竟从她的四肢百骸渗上来,经刚才这一遭,初青已品出些许灵气之玄妙。
那男子自报名号道:“师妹你好,我叫施嘉,乃属水云司第一批弟子,司主他不定性惯了,莫要吓着师妹,没哪里受伤吧?”
说着便要上前来查看初青是否有什么伤势。
初青后退一步:“不必,我无碍。”
萧柏笑着点了点头:“的确不一般。”
施嘉随即问道:“祭场上你任众人在那跪着,自个儿跑了,可曾想那些老道的脸色有多精彩?”
“随他们去吧,”萧柏“啧”了声,“本座腕也割了血也洒了,祭已圆满,我又没不让他们走,爱跪不跪。”
“嗯,”施嘉的语气欢脱起来,“我借你风头作威作福了一番,替你把人遣散了。”
“——不过,”施嘉又把话头转回初青身上,“萧柏未必有心作恶,唬人的本领倒是不低,师妹,你真没被吓着?”
萧柏嘴上应着施嘉的话,眼神却幽幽望向初青:“应是吓不着,水云这位新弟子,的确深不可测。”
初青冷眼旁观了半天这两人对答,耐心所剩无几:“我能离开了吗?”
“当然,”施嘉说,“正好,上面那位也寻萧柏觐见,命我即刻召人进宫,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闻这话,萧柏本还笑眯眯的神色又转眼间敛住,他沉默了一会儿,见施嘉催促,复唤初青:“你过来。”
初青没动:“?”
萧柏于是就自己走到初青身旁,用那白得瘆人的手屈指往初青额间一点,一缕深蓝色的灵气融进初青皮肤里,像水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在本座彻底了解你之前,以防万一,若你心生浊气,我可及时感应。”萧柏低头和初青对视,淡淡解释道。
那缕灵气进入初青体内后,并无半点不适,相反,身体原本感觉有些许湿冷和细微疼痛的地方,渐渐暖了起来。
“见到你,我着实意外。”最后萧柏说。
那两人的身影已经远去,初青也往弟子寝舍的方向走。
祭祀大典结束,水云司中也稍稍恢复了一些活气,藏书阁的纸窗朝外散着暖黄的光晕,仍有弟子在挑灯夜读,离寝舍近了,还能听到模糊夜话与打闹声。
同初青住在一处的女孩名叫柳见见,待初青一进门,便急忙迎了上来:“青青,怎么回事,司命他怎就忽然将你带走了?”
初青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回忆起那一幕,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开始一副想杀了我的样子,后来又莫名其妙不折腾了。”
“司命要杀你?”柳见见瞪大了眼睛,“他那等人物,危险至极,喜怒无常也乃常有之事,还好你全须全尾回来了,说到底,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衣裳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干了,此刻被烛光一照,初青整个人暖融融的,只是嗓音还同冰雪一般,温润清冽,她想了想萧柏那副一惊一乍的模样,总结道:“虚张声势。”
柳见见不禁讶异:“谁?你的意思,是司命虚张声势?”
“嗯,”初青放下茶碗,“不早了,睡吧。”
话音刚落,寝舍的房梁忽然抖动起来,一阵罡风刮过,门窗“呼啦”一下打开,风猛地灌了进来。
四下灯烛全部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幽森无比。
初青摸索着走出门,听到远处一间寝舍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这叫声划破了夜色的屏障,恐慌霎时间奔走蔓延。
肩膀突然被一双颤抖的手握住,初青一惊,在黑暗中回过头。
柳见见的神色已经看不分明,只有眼睛倒映着一点月光,她哆哆嗦嗦地拍了拍初青的肩膀,道:“青青,你,你才入司不久,我算你师姐,别怕,站我身后,我保护你。”
初青失笑,握了一下柳见见的手:“没事,先出去看看。”
柳见见坚持要挡在初青身前,只是往后伸过来的、紧紧牵住初青的那只手透露着她的恐慌。
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和几句怒喝,一道灵气暂时擦亮了那方天地,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们一闪而过,其中有四五位人的气息已显然大不相同——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们面目扭曲,招式怪异,连皮肤都呈青黑色,使出的灵力更是散发出浑浑黑气,其中一位的眼珠格外凸出,连瞳孔都缩小到几乎不见。
那个东西似是感到初青和柳见见的注视,用力一扭头,瞪着那双白色多、黑色少的眼睛就朝初青看来,柳见见被吓得“嗷”一声,抖成了个筛糠,却仍坚定不移地要护初青逃跑。
初青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又见那群人之间倏而火光肆迸,两个青黑肤色之人像被烈火灼伤,捂着屁股滚到一边。
柳见见兴奋道:“是习火灵术的师兄来了!”
她尾音还带着得救般的欣喜之意呢,全然不觉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
倒下那两位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哀号,弹指间复又重新暴起,尖啸着朝人群中扑去!
火光同黑雾撕扯缠绕愈演愈烈,双方再次战得难舍难分,初青屏息凝神,细细感知一番,却发觉那古怪凄厉的灵气竟渐呈压倒之势,而几位司门前辈的气力也初露疲态——
灵气已在她手中一点一点聚拢,初青刚想上前,却猛然觉察周遭氛围不对。
柳见见的手扯了一下她的袖摆,初青转过头,发现身旁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
这“人”的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了,咧嘴朝初青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
萧柏:(变幻莫测的神情,狂风浩荡的灵力)
初青:虚张声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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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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