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李有余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何田田的心思也是一团乱麻,他们满怀心事走回了房间。
“小春还在睡吗?”何田田小心撩起帘子,不出意外看见了正熟睡的小春。
“还是让他休息吧,今天的事,等他清醒再说吧。”何田田叹了一声。
“魏兰庭他这个样子,还被关了起来......”李有余嗫喏道。
“那又怎么样,是他自己偏要......”何田田顿了顿,“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
何田田不敢看李有余的眼睛,他的眼神四处飘荡,最终被窗户吸引了注意力。
“窗户不是关好的吗,这京师的风也这般大,竟能将窗户吹开,怪不得一屋子冷气。”何田田说着走到窗边,将窗户重新关上。
帘帐内,小春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
薰香房内,王五悠悠转醒,正当他疑惑自己怎么突然晕倒,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熏香房的房门被推开。
夜风灌进房内,王五被冻得一哆嗦,稍稍清醒了些,使他能够看清来人。
“碧柳公子,你怎么来了......”王五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
碧柳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人,与他们身边放倒的酒壶,一下子便自以为“明白”了,他冷哼一声,斥道:“好啊,姑姑叫你们来看着幔纱,你们却喝酒喝得不省人事!”
“喝酒?我们没喝酒啊公子......”王五一头雾水,他试图申辩,可他一伸手,就碰到了倒在自己手边的酒瓶。
王五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他们当真......喝酒了?还喝得醉了过去?他怎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快点起来!将他们两个也给我抬起来!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要是再敢这般玩忽职守,我告诉姑姑,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没好果子吃!”碧柳厉声喝道。
王五当即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连声应是。即便他仍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七手八脚将李二与刘七抬了起来。
“幔纱明日便要装起来,你们给仔细着些。我还有事在身,你们好自为之。”碧柳仰着下巴说完,瞪了三人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只留给三人一个背影。
王五嘟囔道:“这叫什么事儿啊,嘶,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他说着关上房门,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道:“摆什么谱,不过是个兔儿爷,有什么好得瑟的,我呸!”
......
碧柳自熏香房出来,提着几袋药包,走到了小春的住处前。
碧柳也是被买来的,他一开始也不情愿,可到了后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小春也同他一样,一辈子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笑都身不由己。
他怜惜小春,就像弥补他自己。
“叩叩。”房门被敲响,此时夜色已浓。
门随后被推开。
何田田正洗漱着,李有余扶着小春走了几步,怕他生病没有力气会摔倒。
碧柳走了进来,一时间众人都看着他,疑惑他怎会在此时前来。
“我来送些药。”碧柳看着小春,“你怎么下床了。”
“睡太久了,起来走一走。”小春对李有余摇摇头,示意他自己能走,李有余便也松开了手。
小春慢慢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接过药包,给碧柳倒了杯茶:“多谢。”
碧柳笑笑道:“不必。看起来你精神不错,这是好事。既然你没什么大碍,那我便先走了。”
他起身欲走,却被小春拽住了衣袖:“等等。”
“何田田和李有余,同我说了魏兰庭的事。”小春仰视着碧柳,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因此也显得更加无助,“你......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这......这我也......”碧柳本想说,这我也没有办法,可他看着小春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碧柳挣扎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只能试试看。”
小春紧紧拽着碧柳的衣袖,像是只能依靠他,可小春垂下的眼睛,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
“姑姑说了,谁也不许进。”看守在柴房外的护卫拦住了碧柳与小春。
“我便是奉姑姑的命令来的,姑姑让我来看看他,别让他死在里面,顺便也问他些话。”碧柳一番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可咱们没收到姑姑的消息......”护卫仍是有些迟疑。
“蠢蛋,本公子就是姑姑身边的人,得到的命令,当然要比你们灵通,还不快让开!”碧柳的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连护卫也被他唬住,连忙称是,打开了柴房的门。
碧柳挥了挥手,佯装被柴房的灰尘呛到,于是转头对身后的小春说:“你进去看看那小子,这柴房太脏,我连进去也不想进去。”
小春低眉顺眼地走进了柴房,“顺手”掩上了柴房的门。
那千金散果然厉害,魏兰庭不出片刻,便感觉到一阵蚀骨的痛痒在体内流窜,折磨得他手脚抽搐。那感觉一阵胜过一阵,直到最后他完全没了力气,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魏兰庭听见了脚步声,可他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魏兰庭耳边响起:“醒一醒。”
魏兰庭一怔,费力地睁开一点眼睛,果不其然,这人正是小春。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小子的狼狈模样,叫你忤逆姑姑!”小春装模作样地扬声道,可随后他便压低了声音,“再过两日,后天便是赏梅宴。”
魏兰庭的手中被塞了个东西,魏兰庭下意识地握紧。
“我说你也别不知好歹了,怡情院吃的穿的都紧着你,你还不乐意了!”小春扬声骗着门外的护卫,接着才是同魏兰庭说话,“这是火折子。我已经将幔纱浸透了松香水,现下极其易燃。赏梅宴那日,幔纱被挂起来,而你则站在幔纱之后,供台下人出价。”
魏兰庭的眼神陡然变得愤怒与耻辱。
“你是第一个上台。到时候,你便将火折子点燃,丢向幔纱,顷刻之间,台子即被火海包围,外面的人闯不进来。台下又是贵客,场面定然混乱,无人顾得上你。”
“你便从后台的小门逃出,你脚簸了,没有关系,我会在那里接你。那时候,所有人都去救火,没人顾得上我们,我们就可以逃出这里了。”小春与魏兰庭对视着,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
魏兰庭却没有回答,他看了小春良久,才道:“你真的会来接我吗?”
小春犹豫了下。
“你骗我。”魏兰庭苦笑一声,他躺倒在柴垛之中,仰头看着破陋的屋檐与洒进柴房的月光,“小春,你在骗我。”
小春顿了下,他没有反驳。
“你还不会骗人。”魏兰庭摇了摇头。
没错,这是小春第一次欺骗无辜之人。
他根本没有想带魏兰庭一起走,他要说服魏兰庭制造一场火灾与混乱,这样他自己便可以趁乱逃走。
至于魏兰庭,他行走不便,只会拖累自己。
小春绝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隐患。
在人世中蹉跎,小春不知何时,也变得这般冷漠,甚至别有用心。
可这是他最好的选择,或者说,这是他向来没有选择的人生中,唯一能够摆脱泥泞的方法。他可以不择手段,即便踩着他人的血肉与尸骨。
“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小春不再是那样温柔的神色,他淡漠得如同月光,他谁也不相信,谁也不在意,他看着魏兰庭,就像看着一块垫脚石,“你做,还是不做?”
魏兰庭知道,这才是小春真正的样子:“我会照你说的做。”
小春没有想到,他还是同意了。小春的心中,甚至已经想了数个变通的谋划。
“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魏兰庭抬起手,颤抖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破旧的纸张,“你若能够逃出去,便将这张手稿,张贴在京城最显眼的地方。”
小春将信将疑地接过魏兰庭的手稿,他将纸张展开,却惊诧地发现,那竟是一手血书!
“我没有笔墨,便以血为墨。”魏兰庭解释道。
小春粗略地扫过手稿的内容。
“某为浙东人士,籍籍无名,但见举国兴佛道之事,土木屡建,役者相望于道中,横征暴敛,背井离乡者十户有九,地方父母之官,但行猪狗不如之事,窃人子女,以活人祭......种种惨剧,不忍目睹,遂书成此篇,望观者不再作壁上观,须知隔岸之火,终烧己身,亦望有才能之人,当此危难之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解黎民于倒悬之中。
试问古来长生者,留名至今有几人?
彭祖虚玄不可求,任公远逝碧云天。
始皇求仙蓬莱州,嬴政梓棺鲍鱼臭。
武帝徒悲巫蛊祸,刘彻茂陵多滞骨。
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残照西风中。
神龙秉烛朝夜游,月寒日暖自催寿。
既有生,必有归,何求比肩神仙翁?
......
我言佛老多荒谬,今生未完求来世,祸福只凭掐指算。
满口仁心阿陀弥,渡人渡己,慈眉善目虎狼心。
五行八卦三清气,算天算地,障目不见家国倾。
岂闻千儿齐落泪,万家嚎啕有谁听......”
小春停滞了半晌,以至于门外的碧柳都在不住地催促。
魏兰庭是个文人,小春不惊诧他会写出这样的诗,他也不惊诧,这洋洋洒洒数百言,乃是鲜血写就。
他只是在想,一个人,他究竟坚持着什么,才能在自己身处泥淖不可自拔之地,仍为他人、为那大而不可见的社稷家国,畅言。
小春望着魏兰庭,他问:“你是傻,还是蠢。”
魏兰庭仰头笑着,他此刻是那样狼狈不堪,可月光流泻在他的身上,他似乎下一刻就要顺着那泼洒的月光,乘风而去。
小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激动,刹那之间,他甚至揪着魏兰庭的衣襟,双目发红地向他吼道:“你为什么那样蠢!”
小春从没有对任何人这样吼叫过,他再也不能冷静,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无数压抑的情绪从中喷薄而出。
冷漠、麻木、愤怒、不解......所有的思绪在刹那间涌上心头,那情绪太过炽烈,以至于填充满了小春五脏六腑的每一处。小春为之恶心,他不敢张嘴,他怕下一刻就要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为什么!”
魏兰庭没有回答小春,他自顾自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将李有余带走吧,他不适合这里......”
最终,魏兰庭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他向小春点了点头。
“谢谢你。”
小春一瞬之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丢下了魏兰庭,攥着手中的纸稿,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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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岂闻千儿齐落泪,万家嚎啕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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