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京师应天府(南京)。
应天府作为明王朝前期的都城后期的留都,始建于元朝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完工于明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是中国古代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都城。面积230平方千米,历史上诸城均难望其项背。
明洪武二十六年,是明王朝历史上平平无奇又波谲云诡一年。这一年草蛇灰线对明历史产生深远影响。这一年修建了28年,动用1部、3卫、37府、162州县,使用民工28万,耗费约3.5亿块城砖的应天府城墙完工,终于完成了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垣的杰作。这一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洪武四大案”之一的蓝玉案,蓝玉一案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牵连被杀一万五千多人。
这一年对王大的一家来说,有一些艰难。
“林婶儿,简柔在吗” ,身子有些弱小的苏卿言站在“有味小面”面馆前有些小声的问道。
“言哥儿,来啦”,只见女店主手扶着腰间缓缓转过来微笑的说道,“言哥儿,你往里面走。柔儿正和外祖母在后厨择菜呢”。还没等话音落地,苏卿言就一溜烟儿的朝面馆后厨跑去。
女店主微笑回头,继续摆放桌上的碗筷准备开门卖面。一大清早天微微亮,她就叫醒女儿王简柔起床开门卖面,王简柔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女店主也不忍心这么早把女儿叫起来,可是最近家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千头万绪的,她实在连个帮手都没有。女店主梳着寻常的发髻,耳朵上带着一对银丁香。头上簪着丈夫王青山送给她的银发簪。银发簪上面刻着一只精美的蝴蝶,清晨的初阳透过树梢照在发簪上,好像一只真蝴蝶在翩翩起舞。
她穿着寻常的布衣,上衣是茄花色的衣衫配着槿紫色的马面裙,袖口用襻膊绑了起来。尽管衣服已经洗得有些褪色发白了,但依然看得出来做衣服的人的用心。在衣服的袖口还有马面裙的裙摆都绣着精美的花,仔细一看上面绣的是牡丹图样,牡丹花的形态不一,有盛放的、有骨朵的、有半开的周围竟然还绣有看起来栩栩如生的蝴蝶。女店主的衣服是她的小姑子王溪月给她做的,王溪月女红一流,附近的不少人都会慕名而来以求得她的绣品。
在马面裙下面若隐若现的是一双凤仙紫色的绣花鞋,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双大脚。在本朝大脚马皇后的影响下,不少的女子都不再缠足。腰间一块青蓝色的绣花围裙下面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女店主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女店主名叫林琼玉,今年30岁。王简柔是她的大女儿年方10岁,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叫王简乐,肚子里这个是她和丈夫王青山的第三个孩子。
“简柔,今天城墙的外城竣工了,你想去看看吗”,苏卿言看着王简柔问道。此时的王简柔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择菜,是今天早上母亲刚从集市买的新鲜青菜。一旁的外祖母和一个小厮正在剥蒜。王简柔头上梳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绑着淡紫色的布条。
“我不去”,简柔淡淡的说道 ,“我得帮助母亲看着店做点活计”。
苏卿言不知道,原来简柔的父亲王春山是被征召修城墙的民夫之一,三个月前不小心从修城墙的手脚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还在休养,简柔的弟弟简乐也需要照看。而半年前简柔的祖父杜文孺在乡下查看田中水稻长势之时突发中风幸得路过的村人及时发现才捡回一条性命,而今只能躺在家中卧床休养,乡下祖屋中只有简柔的祖母王芳榆一人在家,小姑王溪月本来在城中最大的绣坊中当绣娘不得已只得从赶回乡下帮助母亲料理家务。简柔的母亲本来已有身孕,可是家中两位顶梁没法劳作,王家位于应天府乡下的20亩良田只能请人代为耕种,加之看病吃药需要银钱,两个孩子还嗷嗷待哺。琼玉本人生性要强,所以才会每天不辞辛苦的带着简柔独自苦撑卖面。而家住城中竹子巷的外祖母看不过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如此辛苦每天天微亮便赶来帮衬,顺便帮着照看简乐。
“那好吧”,苏卿言有些失望的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晚了就赶不上典礼了”。
“嗯”,简柔低声答道。
“林婶儿,我走了”
“这就走啦。不多跟简柔玩会儿,早饭吃了吗?要不林婶儿给你煮一碗面”,琼玉笑着说道。
“谢谢林婶儿,我吃过早饭了,我赶着去看城门竣工的庆典”
“那快去吧,改日再来”
说完,苏卿言便向街上跑去。
“有味小面”在应天府茶马巷附近已经有些年头了,是林琼玉还未出嫁时便经营的产业。林琼玉自小聪明能干,性格开朗,跟着母亲曹玉娥学得一手好厨艺。林琼玉的父亲林川柏是一位贩茶商人,年轻时曾经长期往返于应天府和川滇之间贩卖丝绸、茶叶,偶然结识林琼玉的母亲曹玉娥,便在这茶马巷里开了一家茶叶铺子安定下来,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名叫林泽安,女儿起名林琼玉。
曹玉娥本是官宦之女,父亲曹广知本为中书舍人,因酒后失言获罪被贬流放播州而家道中落。但曹玉娥毕竟是大家闺秀读书识字针线女工不在话下,将一双儿女教养得极好。林川柏忙碌于店铺的生意,家中的大小事宜都由曹玉娥一手操办。曹玉娥深知只有读书才能明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通通不理会,从小便悉心教养一双儿女读书识字。稍大一些还教会了林琼玉厨艺。曹玉娥家道中落后吃尽了苦头,还好遇到林川柏事事体贴。体会过人生冷暖的曹玉娥明白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饿不着肚子才能好好生活下去,于是恨不得把林琼玉教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林琼玉也聪明肯学,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读书、女红、厨艺都极为精湛。没事儿的时候,林琼玉也常常到茶叶铺里帮衬哥哥和父亲。林泽安年长林琼玉四岁,虽也通文墨,但从小更喜欢舞刀弄枪,是竹子巷里的孩子王。林川柏本想林泽安走科举仕途的路子能够脱离商籍,奈何林泽安志不在此。年少时经历过元末动荡的林川柏倒也十分看得开,便不再勉强林泽安。于是在束发之年林川柏便开始带着林泽安学着经营铺子。
小小的林琼玉便随时跟着哥哥来到茶叶铺里照看生意,茶叶铺的生意不错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几年的光景林琼玉便学会了看账管账。林琼玉发现茶马巷里除了购买茶叶的客人,便是往来于各地的商贩。离茶马巷最近的饭馆都在好几条街之外,商贩们常常忙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才饥肠辘辘的赶去吃饭很不方便。于是,小小的林琼玉发现了商机,如果附近能有一家店让过往的客商在此地歇脚吃上一点便饭顺便喝上一碗茶就好了,甚至还可以提供谈生意的场所。于是,林琼玉有了一个开面馆的想法,并悄悄的告诉了母亲和哥哥。
琼玉及笄之年,茶马巷口的一家铺子因为老板想举家返回原籍而空了出来。林琼玉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林川柏,原本以为父亲会反对,结果父亲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林川柏开始也在心里嘀咕这小女儿家家的抛头露面不好,况且卖面很辛苦怕累到了女儿。更何况本朝士农工商划分极为严格,商人的等级极低,林川柏希望有朝一日女儿也能脱了商籍。但是经历过战乱和无数苦难的林川柏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比按自己的心意过一生更快乐的事情呢,孩子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无论发生什么还有爹在。何况琼玉的母亲和哥哥都不反对。于是“有味小面”便在茶马巷扎根了。“有味小面”的生意盛极一时。
“老板娘,来一碗招牌的小面”
“好勒,客官你里面坐”,进店的客人一下把林琼玉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晃15年过去了。
林琼玉高声答道便低头将手中的新鲜小葱切完,然后走到沸水的热锅前将一把面放入其中。
只见此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起来有些威严,径直走到了离灶台最近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洪武十四年云南梁王不服朝廷招安斩杀朝廷派去的使臣,圣上震怒命颖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左副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右副将军,率兵30万远征云南。林泽安征召入伍随沐英将军部队前往云南平叛。常有书信往来,十二年间也曾数次往返云南和应天府之间。
“客官,您的面来了”
琼玉放下手中的面,一抬头觉得这人竟有些熟悉!仔细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面的哥哥!先是一惊,接着一声“哥哥”便落下泪来!“琼玉,哥哥回来了!”,林泽安看着妹妹大着肚子这样忙碌,心中不忍,堂堂七尺男儿竟也落下泪来。琼玉连忙朝着后厨高声喊着“娘,你快出来,哥哥回来了!娘!!”“简柔!!简乐!快和外婆出来,舅舅回来了!”,兄妹二人互相搀扶着坐下。
在后厨择菜的曹玉娥听到琼玉的声音,抱着一旁玩耍的简乐就冲了出来。简柔跟着走了。林泽安一见母亲,便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娘,儿子回来了”。抱着母亲的腰嚎啕大哭起来,四岁的简乐被外祖母抱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样的场面也哇哇哭了起来。琼玉连忙站起来从母亲手中接过了简乐,曹玉娥连忙俯下身扶儿子站起来,“儿啊,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站在一旁的简柔对舅舅只有很模糊的印象,记得舅舅爱讲各种故事给简柔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莫名觉得心酸留下泪来。
曹玉娥拉着林泽安到桌前坐下,“儿啊,一路赶路辛苦了吧。来,赶紧坐下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是啊,哥哥,快尝尝妹妹的手艺变没有”“好勒”
“这是简柔吧,都长这么大,快过来让舅舅看看”
“简柔快叫舅舅”
“舅舅”,简柔走到了舅舅旁边坐了下来,舅舅一把把简柔抱起来。在高大魁梧的舅舅怀里,简柔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简柔,快下来让舅舅好好吃饭”,琼玉边说边在林泽安临近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小小的简乐坐在凳子上悄悄的用眼睛偷看着舅舅。
曹玉娥坐在林泽安的对面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边笑边用手帕去擦眼角的泪水。
阳光透过店门正好照在桌子上,远远望去多么温馨的一幕。
“王青山呢”,林泽安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只见林泽安面前的面碗已经空空如也。
“玉儿的手艺这么多年可是一点没变,一如既往的好吃”,林泽安继续说道。
“我爹三个月前修城墙,从城墙上摔断了腿,在后院躺着休养呢”,简柔坐在林泽安旁边说道。
“那可好些了”
“好些了,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一些,只是这些日子可苦了琼玉”
“娘,您别说了。我不苦”,琼玉微笑着看着母亲曹玉娥说道,“这不是有您,还有简柔帮忙嘛”,琼玉转头看着哥哥林泽安继续说道。
林泽安听完此言,眼中突然多了一股怒气,“当初你要嫁给他,我就不同意,这小子软弱不堪.....”,看着小小的简乐和简柔,林泽安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店里陆续来了不少客人,林琼玉扶着凳子慢慢的站起来,“哥哥,我得去忙了。这店里已经不少客人,就云丫头一个忙过来”,曹玉娥也跟着站了起来。
“安儿,你还没得及去看看你父亲是吧”
“是的,我一到应天府就立即先赶到这里来了。”
“那你到茶叶铺里去看看你父亲,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你父亲最近操持店里的生意也累坏了。下午和你父亲关了铺子再一起过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一个团圆饭”
“好勒,母亲。那就辛苦您帮帮琼玉”。
林泽安转身对着坐在他身边的简柔说道“柔儿,想不想去看看外祖父”
“我要去,要去!”简柔高兴的说道。
小小的简乐看着姐姐,也激动得说道“舅舅我也要,我也要”
“好勒”,林泽安站起来用一只手抱着简乐,一只手牵着简柔向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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