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午时，日头毒辣，王玄明却感觉周身冰凉，耳边徐徐风过，传来人声：“王道长，该起床了。”
……起个屁。
“您答应我要去超度亡魂的，为什么还在这里睡觉呢？”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王玄明一下子惊醒了。
眼前的人正是凌霄，她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装束依旧是冬装，看见王玄明醒了，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你从哪进来的？！”
凌霄疑惑地歪了下头，稍作思索后犹豫道：“当然是大门了……难道你这还有别的入口？”
王玄明：“不可能，我的门贴了符的！”
凌霄更困惑了：“符箓是用来对付鬼怪的，我是人，当然能进来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发卡，昭示了她独属于人类的进门方式。
王玄明顿感头疼，火气一下子从他心房窜起：“无耻，我同意你进来了吗？出去！”
“诶？”
还没等凌霄反应过来，王玄明已经下了床，怒气冲冲地将她拽出了房间。
生气的人手劲大，他一个甩手就将凌霄甩到了客厅中央。
摔倒在地上的凌霄呆愣了两秒，随即缓缓起身，抬头看向了空荡荡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啊……脸上沾到血了？”
诡异的氛围忽然在空气里凝结成冰。
然后，冰柱碎裂，撞击一切。
“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
意识到王玄明的状态不对，凌霄没有多说话，摸着茶几的边缘站了起来，迅速退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王玄明穿戴整齐出门，他带着一个挎包，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宽大的运动五分裤，但左耳耳垂上却戴着一枚流苏翡翠耳坠，与整体的现代风格格不入。
而凌霄此时正在用湿纸巾擦拭脸颊。
那白皙的脸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擦得很用力，脸颊处红了一片。
“咳咳。”
凌女士得体地将眼神递过去，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玄明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不好意思，刚刚的事，还请你忘掉吧。”
凌霄却还是那副困惑的表情：“王道长在说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我们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吗？”
即使感到意外，王玄明也领会了她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他道：“是的。”
凌霄听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她走在前面，招呼王玄明下楼，边走还边问：“王道长为什么迟到了？还是说反悔了？”
“既然答应你的事，就不会反悔。我只是在等我的同伴。”
“同伴？”
“对。”王玄明淡淡道，“以前的朋友。”
凌霄用手指卷着头发，听到此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个以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前缀呢。”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在他来之前，我不会去那么凶险的地方的。”
“昨日道长还说我信口雌黄，今日那病院就成了凶险之地了？”
凌霄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个分贝，尖锐而又刺耳，甚至带着几分指责的意味。
但这句话依然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王玄明内心一丝一毫的波澜，他闭上眼，扶住扶手，在下到转弯处时，突然定住，盯着前方女士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关于九十年前的惨案，我也略有耳闻。那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一旦牵涉过多的人命，就容易欠下因果债，被一些晦气的东西缠身。我身上已经背了孽债，多的我也还不起了。”
“我很惜命的。”
然而凌霄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地方，她十分认同地点头，转过身来郑重道：“言之有理。”
……
电话声在此刻响起，叽叽喳喳冲破楼道狭隘又空旷的寂静，王玄明抓起那部事务所刚给他配的新式触屏手机，点击了接听键，手机那头便传来一个充满调侃的声音：“王哥，我到了，你怎么还不下来？还偷懒睡觉呢？”
王玄明的语气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来了，叫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这么久了，你还是老样子。”
王玄明：“别跟我套近乎，小心我收了你。”
手机那头笑得更欢：“哎呀，我好怕啊，怕得我现在就想骑着我的小车跑了~”
“再嘴贫，小心没你好果子吃。”
手机那头传来更放肆的笑声。
他的眼睛略过面前的凌霄，后者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只是抿嘴一笑。
王玄明果断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你在那等着，不准乱跑，我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他朝凌霄点了点头，越过她身旁兀自下去了。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状态，有点像是在逃避，逃避那个女人无端的追问，又有些懊恼自己先下来了，这显得他好像落荒而逃的败将。
凌霄无言地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就在小区门口看见那位“朋友”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马褂，后脑勺扎着个小辫，坐在了一辆三轮车上，两条瘦弱的腿翘在车头上，背靠背垫抖着腿，哼着上个世纪才流行的歌曲，闭着眼晒太阳。
王玄明率先上去和那少年打了个招呼，凌霄因为年纪的问题走得慢，走近了才听清他们的对话。
“你小子！我的煎饼呢？”
“嘿嘿，我太饿了，吃了两口，哥，你不会介意吧？”
“脏死了！再有下次，我就扒了你的坟！”
王玄明接过饼吹了两口，就塞进了嘴里，紧接着翻过车架从三轮车侧面跃上后置车厢里，而凌霄也来到了车尾，被王玄明一把拉上了车。
那少年还在拍腿大笑：“只要你不记恨我，扒我祖坟又如何呢？”
王玄明翻了个白眼：“你小子算盘打得震天响，当我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孤儿？”
“哪敢啊哥！我是真心的！你想把我骨灰撒着玩都行！”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凌霄尽收眼底。
她站在车厢里不知所措，扶着旁边的钢板研究着究竟是要站着还是坐着，王玄明看出了她的纠结，招招手示意她看过来：“大小姐没坐过这种车吧？你看，像我一样，蹲下坐好，就行了。”
少年却道：“大客户，你可别听我哥瞎说，坐椅子上就好了。”
说罢，他捞起一把红色的塑料凳递给了凌霄，可后脑勺却猝不及防迎来了王玄明的一巴掌。
他皱眉：“你就只给她准备，不给我准备？”
少年抱着后脑勺呆呆望向王玄明。
“哥，你不是说你蹲下坐着就好了嘛……”
不出意料，他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于是他只好闭嘴，拿出另外一块椅子递给了王玄明。
后者得了便宜还卖乖，依旧嘴上不饶人：“晚上锁好你家的门！”
“哈哈，那我备好茶水，等哥上门咯~”
简直像个乐天派。
凌霄不禁默默想道。
马达一开，那辆早就落后时代、却又崭新的运输电动三轮车就这样轰轰隆隆地朝着目的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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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都十分偏僻，凌霄心里也大概有了个猜测——这孩子估计没有驾驶证之类的东西，她扭头看向还在啃煎饼的王玄明，又看向那少年，怎么也感觉不出来这会是“一对朋友”。
他们看起来差了有十岁。
“王道长和小兄弟看起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她笑着说道。
王玄明的眼神从路边的风景收回，少年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哎呦，大小姐，这你可折煞我了，我这种身份，哪能和王哥做朋友，做他小弟都不够格。”
凌霄道：“就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怪不舒服的，叫我凌霄就好。”
那少年还有些拘谨，翻来覆去就是说“您是大客户”“这怎么使得”，惹得王玄明浑身炸毛：“瞧你那死样，让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勒哥！”
凌霄见缝插针，随即问：“小兄弟叫什么？”
奇怪的是，这次回答的人居然是王玄明：“这小子大名叫杨雀，当初出来混还叫做小鸟，说贱名好养活，笑掉人大牙，大名还是我给他起的。”
杨雀非常捧场：“是是是，哥是文化人。”
凌霄却道：“王道长口是心非，明明就把小雀当弟弟看。”
此话一出，两人的脸上皆闪过一丝异色，王玄明沉默着将那煎饼迅速吞下，杨雀也结结巴巴小声道：“凌霄姐，你别问啦。”
“好，我不问了。”凌霄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精神病院里的那些亡魂会困在那里，每日重复着九十年前发生的惨案？”
一旁吃完煎饼的王玄明开始神了个懒腰，活动完筋骨后，他道：“人死后会化成灵魂，也就是亡魂，正常的灵魂会在七天后消散，但有一些‘灵魂’执念太深，就会滞留在异界，日复一日重复生前常做之事或印象深刻的事。”
“我们这行的规矩是不能在它们面前提到‘亡’‘死’‘祭奠’之类跟死亡有关的词。这是为了避免让它们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从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此统一用‘灵魂’代替‘亡魂’来代称这些东西。”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不断的重复中，灵魂会捏造曾经见过的人，但它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所以我们将其称为‘幻象’。灵魂在与幻象的互动中不停地重复生前做过的事，形成能量的互动，从而编织出一个巨大的‘茧’，把自己困在里面，日复一日，不得解脱。”
凌霄问：“那要如何区分它们？”
“区分它们也很容易。‘灵魂’是逝去之人生前本性的具象化，基本上就是逝者生前某个阶段的模样，而‘幻象’由于是‘灵魂’所捏造的，随着离开□□的时间逐渐增加，‘灵魂’就会越来越遗忘生前故人的模样，故而造成‘幻象’面目模糊的情况。且‘幻象’通常没有思考能力，逻辑混乱，而‘灵魂’保有生前记忆，语言行为都比较正常，若没有故意激怒，是不会发生大问题的。”
凌霄：“那‘异界’呢？如果这些灵魂的能量大到突破了茧，异界会因此失控吗？异界失控了，里面的东西会跑出来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这可把杨雀逗笑了，他赶紧补充：“不会的，凌魈姐，异界是处在阴阳界线上的，它是用来保护人类的。哪怕灵魂突破了茧，它们也出不去异界，最多就是对附近的人的运气产生一点影响。”
凌霄丝毫不介意，她对此还有很多疑问：“这么神奇？那这异界是从哪来的？”
这次的发问换来了王玄明更强烈的嘲讽：“跪下吧，愚蠢的人类，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吧。”
杨雀差点憋不住笑了。
他无奈地继续为王玄明解释：“不好意思，凌霄姐，我哥的意思是这是自然形成的，就好像空气和水，是原本就存在的。”
静默了两秒，凌霄认真地夸他：“小雀，你人真好。”
王玄明：“哦？”
杨雀憋着笑为这次对话缝缝补补：“不不不，哥才好。”
王玄明：“嗯~”
电动运输三轮车穿过一条石头铺满地的路，摇摇晃晃中，第五精神病院总算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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