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晏清洗后，换了身崭新的白袍，皎若明月，他进入画一堂的那一刻，幽暗的屋子里仿佛进了一道光。
洛玖卿已经将菜盘摆上桌，褚青晏看了眼菜色，每个盛着佳肴的盘子上都有三个醒目的红色小字。
鸿福楼。
“今日怎么还去鸿福楼了？”
他其实更想问，今日为何不是她亲手做的，他虽然并不想王妃为他受累，特地亲自下厨，但是又怕她是因为今日见了故人，有了什么想法才不做的。
洛玖卿给他将菜夹得满满的：“因为我想吃啊，但是我的伤还没好，不能吃这些，所以让王爷替我吃。”
“好。”褚青晏很快将碗里的菜都吃干净，他吃完了，王妃又给他夹，王妃夹什么，他吃什么，直到桌上的盘子都空了。
洛玖卿将嘴一噘：“看来王爷还是更喜欢吃鸿福楼的菜。”
“我更喜欢吃你做的。”
“我才不信，我做的，也不见王爷吃那么多啊。”
而且“她做的”那些菜，多难吃啊。
褚青晏都吃撑了，但他实在冤枉：“今日要将你的份也吃上。”
他吃完饭，没多久便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睡着了。
夭英看着王爷突然倒在桌面上，大惊道：“娘子，你也太大胆了吧，竟然敢直接给王爷下迷药？”
“我有什么办法，不这样，怎么找机会去见一见红鸢。”洛玖卿将褚青晏一条胳膊绕在自己肩头，“夭英快来帮忙，帮我将王爷扶到床上去。”
两人费了些力气才将王爷搬上床。
门外还守着大小陈，有些麻烦，但还好密狱因为有特殊的断龙门，里头倒是没什么看守，避免因人多眼杂，而混入千杀阁的奸细，将里头的消息带出去。
所以只要将大小陈支开，整座密狱，洛玖卿几乎可以畅行。
夭英退出画一堂，她清了清嗓子：“王爷和王妃要歇晌，让你们不必在此候着了。”
陈英有些犹豫：“可是王爷他……”
王爷从来不会审讯一半就去睡觉啊，而且没有王爷的亲口吩咐，他也不能走。
夭英瞪他：“你怎么听不明白？这儿不合适你们看守。”
陈英陈繁瞬间听懂了夭英的暗示，就像他们从来不会进清松堂的后院，二人脸热地低下头，快速说完一句“王爷醒了，到断龙门叫我们”就跑了。
夭英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两个家伙这么好糊弄。
她拉开门，洛玖卿从画一堂走出。
“娘子，你可想好了，等王爷醒来怎么跟他解释？”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能糊弄过去的。”
洛玖卿在第一回见窦丛璋的审讯房里找到了红鸢，她双手被缚在立架上，垂着头，凌乱的头发几乎拖至地面。
感知到有人进来，红鸢抬了抬眼，背光看不太清来人的面容，她半眯着眼盯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
见她要替自己解手腕上绳索，红鸢吐出虚浮的两个字：“别动……”
她死死盯着洛玖卿，终于认出她来，扯动嘴角却没能扯出笑意：“他让你来救我的？”
他？指的是阁主吧，洛玖卿点点头：“你伤得太重了。”
根本不可能直接带出大理寺密狱。
“我知道，所以你们别白费力气了。”红鸢盯着眼前这张脸，就算是戴着面纱遮了大半容颜，却还是遮掩不住的好看。
“有什么是我现在可以替你做的吗？”
“……水。”红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用尽气力。
夭英从北面墙下的方桌上拿起一个粗瓷碗，倒了半碗水递给洛玖卿。
洛玖卿小心翼翼喂红鸢喝了两口，红鸢突然将口中的水喷出。
“你慢点喝……”洛玖卿忙替她擦嘴。
红鸢低声笑起来，笑得肩头微微耸动，笑得她浑身疼却止不住，她看向洛玖卿的目光不算友善，深吸一口气：“算了，还是让她来吧。”
看见你，实在有些喝不下去。
红鸢喝完半碗水，便催促着让二人离去。
走出审讯房，夭英忍不住低声道：“娘子，你与红鸢有过节吗？我看她似乎对你有意见。”
“没有。”红鸢对她的反应，洛玖卿也觉得很奇怪，说是敌意，却又带着些回避，她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令人完全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洛玖卿确定，这是她第一次见红鸢。
离开审讯房，洛玖卿独自去见窦丛璋，几日不见，窦前辈似乎更见憔悴，腮边两颊凹陷，面上胡子拉碴，眼中犀利的光散成碎星，光芒暗淡，整个人颓靡不堪。
“窦前辈。”
洛玖卿话还没出口，窦丛璋干脆了当地下逐客令：“你走吧。”
他侧身将脸朝向墙：“我不会救她。”
他拒绝得这样干脆，洛玖卿有些意外，但又很快明白过来，如果说从前窦丛璋跟她一样，只是起了些离开千杀阁的心思，并不打算与千杀阁撕破脸。
那么此刻，他已经决定彻底叛出千杀阁。
原因大抵与褚青晏能请他来保护自己一样，从那时起，窦丛璋有了不得不与千杀阁决裂的心思，也让褚青晏彻底信任他，敢将保护王妃的事情交给他。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出卖她。
洛玖卿觉得他可信，她在他对面坐下，循循善诱：“窦前辈，无论你想做什么，难道不是先保全自己更要紧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
自暴自弃？他一定是失去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连恨都恨不动了。
洛玖卿明白这种感觉，但她并不想唤起他的恨，因为恨并不能让一个人活得长久，活得像个人。
“窦前辈，至亲离去，孑然一人，这种滋味我知道。”
窦丛璋木然地将眼睛看向她：“所以，你的目的是报仇吗？”
除了报仇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她走到这一步，他也想过要给阿嫣报仇，可是只要想到报了仇，阿嫣也回不来，他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洛玖卿摇头：“我连我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好好活着，他们会高兴，他们在天上看着也会欣慰。”
如果她知道她的仇人是谁，有个明确的目标，她当然要去报仇，可是她不能盯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活着，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只想着报仇。
“你说得对，可我没那样豁达，明知道害她的人……还以德报怨。”他不可能再帮千杀阁做事，就算被怀疑被下清除令，他也做不到虚与委蛇地去做那样违心的事。
“你是说是千杀阁的人害了她？”洛玖卿震惊却并不意外，以阁里控制人的手段，做出怎样的事也不叫人意外。
“是。”窦丛璋捂着脸，泪水湿润了他指腹的厚茧，他突然很想将他们的故事告诉别人。
或许他活不了多久了，总得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她的阿嫣曾经存在过。
她光彩夺目、天资非凡，是那样的好，值得被世人记住。
“她叫师嫣，是我师父的独女。”
这种师兄师妹相爱的故事，话本子里写了千千万，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对于亲历者而言，却各有各的刻骨铭心。
他们的故事里，他们是不被祝福的一对，师妹不惜与师父师娘决裂也要跟他在一起，二人携手离开师门，岑山派最有天赋的两位弟子，一夜之间脱离师门，让那一年的岑山派在武林大会上颗粒无收，一场也没有赢。
世人都道他是岑山派新一代的翘楚，但其实他师妹才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师妹是剑痴，就算离开师门也日日勤练不曾荒废，他反而是没什么追求的那一个。
但是他甘当师妹的陪衬，替她喂剑，为她护法，助她剑意突破一层又一层境界。
直到有一天，师妹失踪了。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师妹因为剑术精绝被千杀阁看上，千杀阁派出同样剑术天赋极高的杀手来收服她。
“这个人，就是红鸢。”
他不知道红鸢对师妹做了什么，那段日子师妹就像着了魔，天天与她腻在一起讨论剑术，经常十天半月不见人。
又或许她根本不用做什么，她们二人同样天赋异禀，她们讨论剑术，他根本插不上嘴，她们天生就惺惺相惜。
再后来，师妹彻底失踪了，当初化名接近她的红鸢也没了踪影，他发疯般地找人，又与千杀阁遇上。
季玄承诺他，千杀阁会帮他找师妹，只要他答应加入千杀阁，他同意了。
窦丛璋冷笑：“他怎么敢……”
明明是千杀阁逼迫师妹入阁不成，意外将师妹毒成三岁孩童的心智，可他们竟然还用利用师妹，让他为千杀阁所用。
“季玄隔三差五会带给我一些师妹的东西，所以我信了他，他真的知道师妹在哪，也信了他说师妹受了重伤必须闭关的话。”
他被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和师妹的信物，勾着替千杀阁卖命几年，季玄甚至将师妹自创的新剑谱都带给了他，这让他对他深信不疑。
因为那本剑谱一看就是师妹所创，里面所有剑法似是为他量身定做，他为师妹喂剑多年，师妹比谁都清楚他的弱点，知道该怎样扬长避短。
他因为这本剑谱，彻底奠定千杀阁剑术第一的名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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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见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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