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处，向来都是贾母在上座，今日北静王妃一来，自是奉为上座。
待贾母等人坐定后，丫鬟们方才斟茶、端盘，一时穿梭来往，正巧秦可卿领着妹妹前来拜见，别有一番热闹。
又是说笑、又是题诗，哄得北静王妃开心道：“还是来这好玩，有这么多妹妹一同说说笑笑。”
“若是王妃不嫌弃，哪日闷了，便唤她们姐妹去王府上凑凑热闹。”贾母笑道。
“好是好，就是。”北静王妃先是一笑，后又苦笑了下，没把话道完。
贾母、王夫人看得出北静王妃的苦闷之意，瞧姑娘们在场不好多问，只得岔了话题，方才又热闹了起来。
只见北静王妃来贾府一个多时辰，旁边宫女便开口提醒要熏香更衣。
王夫人忙不迭起了身，亲自引着北静王妃、宫女到贾母后院去，那处专门做了净室来给堂客们净手、更衣之用。
等北静王妃进了净室后，王夫人正要自觉退出，便听道：“太太留下，你们先出去候着。”
两个随行宫女相视一看，应了声是，低头退了出去，顺手把房门合上。
王夫人不知何意，连忙问道：“王妃，可是有什么交代？”
好在净室里头桌椅板凳齐全，北静王妃便携手王夫人坐了下来，道：“方才大家都在，我不好多说。”
这话一出，王夫人心里莫名地不安，便问道：“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北静王妃摇了摇头，道：“我们规矩守着孝，没什么大事，不外乎是被人监察罢了。”
轻飘飘地一句‘被人监察’，吓得王夫人一大跳，正要问是何人监察时，北静王妃便使了眼色——房门外。
王夫人一点便通，北静王府所用之人皆从宫里派来的，谁要监察北静王府，除了圣上、殿下二人，不作他想。
只是为何要监察北静王妃，应当说是监察北静王方才正确。
王夫人还未细问，便听北静王妃道：“虽说我家王爷没法上朝，但这朝局上大小事，都通通传了来，我家王爷不爱搅浑水，这才躲在府里不闻不问。”
“我本也不给进出，我便说是亲戚们不大走动就疏远，借服丧不去走动，还以为是北静王府托大，厌弃了大家。”北静王妃叹了一口气，道：“太太，我嫁入北静王府三年，头一年祖父在还过得舒坦，祖父这一撒手，我才知当家有当家的难。”
王夫人点头应和，北静王妃边说边忍不住潸然泪下：“要说贾府上在京城，我这三年来次数，五只手指都数得出来，每每来也不敢多提半句不是。更不说江南的娘家，进了京来也说不上两句话，我这苦闷实在无处可诉。”
“王妃，有什么要贾府出手的，绝不推托。”王夫人陪着垂泪，念着先前北静王爷、甄二姑娘对贾府的帮助。
“这局势一时也改不了，我吃喝得下便算好了。”北静王妃取帕拭泪，后又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背，道：“先前我来，自己的事、朝局的事都一概不提，如今却是不得不提，贾府便是我在京城的娘家，我便是仗着私心说这话。”
见北静王妃严肃了起来，王夫人忍不住正襟危坐，贾府虽是在京城里，却无一人靠近圣上、殿下的，若真有什么大动荡，只怕活活等着受罢了。
自三年前贾政往两广赴任后，贾珠、宝玉紧随其后，一人跟文先生四处飘荡，一人跟林家随从下了姑苏。
唯一一个进宫的元春，却在疗好伤后，以替圣上、殿下祈福的名义去一百里远的万佛寺，这一去也快三年了。
若说荣宁二府在朝堂上挂职的，宁国府刚升监副的敬老爷是一个，荣国府捐了同知的贾琏也算一个。
若真要从他们那知道些朝局动向，只怕也不比她们快几步。
北静王妃压低了声音，道：“护国大将军去西北对战准噶尔，这一打也有三年之久，听闻那头内乱，朝堂上站了两派，一是主战，一是求和。”
纵然是不善战事的王夫人都忍不住皱眉头，道：“这战打得着实久了些，不说前线战士们多辛苦，百姓们征税征粮也是叫苦连天。”
“可不是，这打战求得是快、准、狠，长久战一打，国库经不起，老百姓也经不起。”北静王妃道：“太太可知谁是主战、谁是主和？”
王夫人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开口道：“总不会是将军主和吧？”
北静王妃一笑，道：“便是他主和，身为领头军上奏这样的奏疏，士兵的士气哪还有呢。殿下是坚决要战到底，一是趁他内乱我们扰，二是三年来烧了多少银两、粮草就为了收服西北，要真和了，我朝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这事两头都有理，将军身处前线早就厌了打，皇太孙往长远看也是求安稳。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按理说她们贾府不涉及这军权兵事，不知北静王妃为何提上这一嘴。
北静王妃也没藏着掖着，道：“太太，这事只得军机处几个大臣和殿下知，接下里是我家王爷、我和你知。我说与你听，是因陛下做了决定，要和。”
一听这事关国家机密，而北静王妃却偷偷来告知，王夫人先是吓了一跳，后又觉得真要和，多早晚也会告知天下。
“太太果然够沉稳，这事听了也半点反应。”北静王妃笑了笑，道：“如今陛下已经派人传旨去西北，这旨就一个字——‘和’，传旨的人我们都熟，便是和硕理亲王。”
“主战的情绪高涨，陛下也不想他们拿这事烦，首当其冲便是殿下，已下了调令要去东南剿灭流寇、镇压流民。我家王爷服丁忧的，也被夺情，要求随殿下一同剿灭镇压。”
这下王夫人稍有些反应，连忙道：“我听说东南沿海的流寇凶猛，砍人头就像是砍瓜一样容易，殿下与王爷矜贵之躯，怎敢去冒险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北静王妃无奈一笑，道：“太太，我今日这番话便是要与你说，这一去若是平安回来，大伙也就有个好日子过，若是。”
若是皇太孙有个差错，圣上如今七十好几的高龄，要有人再争这位置，别说北静王府能否安宁，就连贾府也得夹着尾巴。
“这…”王夫人半天只叹了一口气，道：“我家老爷还要大半年才回来述职，这次不管如何，都得争一争，请辞回乡去。”
北静王妃却不置可否，笑道：“太太，这都陷了泥潭，就算抽身而退，这身上也沾满了泥。我这番来，不是劝你们早点退了，而是要做好准备迎战。”
王夫人忙问为何一定要与亲王对抗，贾府也不是非得在这权利的漩涡中纠缠不清。
“太太，可见你还是太单纯了。”北静王妃道出了实情：“自元春妹妹的事后，亲王早已把贾府与殿下算一条船的了，你们这几年虽不敢与殿下来往，但也没去亲王面前澄清过。我听了亲王府的人说，亲王醉酒便说杀了殿下和派系的人，太傅是一个，北静王是一个，贾府也算一个。”
吓得王夫人脸色一变，喃喃道：“这醉话不可信，不可信。”
“太太要是还不愿信，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北静王妃无奈道：“我家王爷一去东南，我要守着王府也不便出来，若真有要事商议，太太便亲自来北静王府说，我一定奉陪。”
北静王妃说毕，便要起身唤房外的宫女进来更衣。
王夫人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一听房门的宫女进来，余光看到两个宫女打量她们的眼神，便陪笑道：“王妃，您放心，我家姑奶奶正是有了杨大夫调理身子，替我姑爷家诞了一个大胖儿子。你们还年轻，这调理一年半载的，也赶得上。”
北静王妃立马反应过来，笑道：“这事便麻烦太太了。”
两个宫女一听是说生子的话题，便也打消了王夫人俩关起门讲悄悄话的疑虑。
等北静王妃更衣回到贾母处，又是一副说说笑笑的模样，实在与方才的杞人忧天对不上号。
不多久，宫女便出言提醒北静王妃回府，几人才依依不舍告了别。
这北静王妃的车马才刚一走，贾母漫不经心道：“今日来的两个宫女面孔不熟啊。”
没想到贾母心细，王夫人也赶忙回了话：“确实是换了人。”
“要不是我认得北静王妃，我还以为是她们当了王妃呢。”贾母冷笑了一声，正是说到宫女三番五次命着北静王妃做事。
王夫人一惊，只怕这次北静王妃来提醒，已是察觉到处境危在旦夕。
这外头总觉得贾府是与殿下挂钩在一起，就算她们不认也没法子澄清，但与甄家、北静王府确实实打实地结交，这一层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你们在净室说了些什么？”贾母突然一问，吓得王夫人下意识掩盖掉真相，只道是替北静王妃找来杨大夫调理身子。
“连你也瞒着我，罢了罢了。”贾母陪了一下午客，精神也乏了，便也不再多问，打发王夫人回屋去。
王夫人应是便离开，这事非她故意要瞒着老太太，就算说了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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