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拿着的老照片下还有一张彩色照片,这张照片的主角不是人,是一块完整的玉石。玉石是椭圆形的,光泽度很好,从照片上来看,应该就是姜泠丢失的玉。只是拍摄照片的时候,玉还没有被做成玉玦,也没有缺少边角。
照片后面依然有字,笔力遒劲,是殷漠写的——
“冬至,寻得宝玉一块,此玉自昆仑山脉取得,性极寒。”
“砰”一声,有人撞到了院门上。有了上次的教训,众人不再倾巢出动,凌岓和姜泠留在屋子里看着殷漠的东西。
“谁?”
卫斯诚打开门,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四处看了看,只见门前多了一个包裹,包裹被黄色宽胶带层层缠绕着,胶带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姜泠收。
卫斯诚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拿起来,里面的东西很有分量。他将包裹放在耳边轻轻晃一晃,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包裹拿进屋,四个人围成一圈把注意力从照片转移到包裹上。
“会不会有埋伏?”洪钟戏瘾犯了,模仿着港剧里的腔调问道。
“能有啥埋伏?”卫斯诚并不接茬,直愣愣戳破对方的幻想,“就咱这几块料,哪个值得专门设个埋伏?还专门掏运费送到家门口?”
凌岓被眼前一对活宝逗笑了,他拿着刀把胶带割开,开箱之前还不忘对洪钟说,“老洪,你要不要站远点?这样万一真有个炸弹啥的,你也好帮我们处理后事。”
“说嘛呢!”洪钟赶紧摆手,“知不知道一语成谶?说话要避谶,快把刚说的吐掉!”
“呸呸呸。”凌岓顺着对方的意,然后一把掀开了纸箱。
“这…恶作剧还是?”看着箱子最上面的东西,卫斯诚只觉得瘆人——
一顶黑色假发被放在第一层,长发戴在头形模具上,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个人头。
凌岓对这些东西无感,他把假发抓起来放到一边,掀开隔在箱子中间的纸板一探究竟。
纸板底下放着四样东西:一只碧绿的贵妃镯,一块老怀表,一个宛如出土文物般老旧的豁口空碗,还有一截白骨。
“恐吓信?”洪钟已经脑补出了一万个小剧场,他看着那截发黑的骨头,总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咱要不还是找警察叔叔吧,这指不定是谁身上的…”
“这个镯子,好像是阿欢的。”没等洪钟脑补完,姜泠已经直直拿起镯子和照片上的做对比了。
“光看样子的话,好像是。”
凌岓本想转头去拿那顶假发,谁想手刚一碰到发丝,假发就自己动了起来。洪钟惊得张大了嘴,连找地方躲都忘了。
假发自动分成几绺,然后一缕一缕地编起来,仿佛有个无形的人在为这顶头发做造型。这场面有些惊悚,一直到它自己编完发型以前,围观的人都没有一个吭声的。
“我还以为要编个中国结呢。”卫斯诚在洪钟的惊呼下提起假发,疑惑道,“这是个什么造型?”
盯着那假发编成的环形看了半天,洪钟恍然大悟,“这不就和小姜那个玉玦一形状嘛!只不过小姜的玉缺了好几角,所以看起来不像个环。完整的玉玦就应该长这样,跟一有缝的铜钱似的!”
听了洪钟的话,姜泠把视线转移到了那截骨头上。她拿起来端详了好半天,幽幽说道,“这是人体胫骨,来自于一个成年男性。根据我的经验,这截骨头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取下来的,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有意思。一个照片同款镯子,给骨医送一截骨头,再把头发结成我们最关心的玉玦形状,你说寄东西的人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
答案呼之欲出,当然是刻意为之。
“那我们不用找帽子叔叔了?”洪钟知道,接下来估计又要有一次外出了。
“一开始也没打算找。”姜泠把胫骨掉了个头放回盒子,拎起假发道,“这大约是给我的考验吧。看我能不能凭着这三样东西找到它们的主人。”
殷漠的两个徒弟毕竟一起待了很久,对于师姐心中所想,卫斯诚一猜即中。他把洪钟和凌岓拉到院子里,然后轻轻关上师父的房门,让姜泠独自待在屋中寻找物主。
也许是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不少,被拉出门外的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提问,来到院里,他们抱着一堆剩下的老照片继续各干各的,有条不紊。
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凌岓下意识生出担心,可当看到卫斯诚气定神闲的样子时,他又明白过来这是姜泠的常规操作。
待老照片们全都被移开以后,洪钟突然发现铁箱最下面压着几张医院抬头的信纸,信纸足足有几十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殷漠近几十年来的发现。
殷漠的这些记录于别人而言或许如同天书般难懂,但在洪钟看来,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他总算弄清楚了这块玉玦的来龙去脉,恰在此时,姜泠也从房中出来了。
“刚好人到齐了,我有重大发现!”说书人放下手中的信纸,将其中几十页的内容讲给众人听。
1920年,殷漠在西北一带游走,彼时正逢乱世,民不聊生,骨医的生意反而因此好了起来。同年十二月十六日晚上八点左右,山崩地裂,江河湖泊在顷刻之间干涸,蛇虫鼠蚁仓皇逃窜,家禽牲畜无不发出凄厉地惨叫。
村落在大地开合间消失,镇甸和县城转瞬化为齑粉,一大半人葬身土石砖块下,剩下的人在呜咽和绝望中等待死亡降临。
“这说的是海原大地震。”凌岓了解过殷漠记载的这段历史,“八点五级地震,将近三十万人遇难,我记得鲁迅先生好像还记过这件事。”
“没错,海原大地震,相当于十一个唐山地震。”洪钟点点头,继续讲述手记中的内容。
天灾发生时,殷漠当时正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嘉峪关给一位地主家的幼子接骨,一听闻此事,连夜搭上一辆牛车赶赴海原救灾。
地震之后,哀鸿遍野。震中地处西北,交通不便且信息闭塞,再加上当年的时局还处于军阀割据的混乱状态下,因而等待上面拨款救援实属天方夜谭。等牛车赶到时,殷漠只看到了一座人间炼狱。
古人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个人的力量在这种级别的灾难面前太渺小,殷漠只好用骨医之间独有的联系方式给其他人传信。很快,近百位骨医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平时混迹在人群之中,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在这里,他们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身怀绝技且反应迅速。
“近百位骨医?那时候有这么多人?”凌岓着实吃了一惊。
“那必须的!毫不夸张地说,再往前追溯追溯,骨医的人数比那时候还多!”对于这一行的历史,卫斯诚基本能做到烂熟于心,“大概是建国以前吧,记载说有一场巨大的浩劫,具体是什么没说,但那次浩劫过后,骨医这个行当就基本绝迹了。”
“原来如此,老洪你继续说。”
洪钟翻了翻手中的信纸,表情愈发凝重,“后面就是关于那块玉了,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
1920年12月22日,冬至,距离大地震已经过去了六天。残垣断壁之下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地下亡魂残留的一口怨气倒是越积越重,大有要从地下破土而出的势头。
就在众骨医商议着以秘法平息怨气时,一道奇光从附近一座被夷为平地的村落废墟底下发出。众人想方设法将奇光上面的东西挪开,继而在一片灰扑扑的土石瓦砾之下发现了一块玉。
这块玉通体雪白,质地温润,玉后面还绑着一朵绽开的昙花。最古怪的是,经历过如此强烈的地震,这块玉一点破损都没有。整块玉洁净如初,别说细小的裂缝,在废墟下埋了这么久,玉身上连一点尘土都没沾到。
骨医中有一些德高望重又见多识广的老人,见此情形纷纷议论起来,然而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众人议论到最后也没得出任何定论。
可笑的是,灾情传播的速度还没有发现奇玉这一消息传播得快。自这块玉现世后,附近幸存的村民、官员甚至行踪不定的土匪商贩便都盯上了它。
在玉玦第一次丢失以后,殷漠等人还为自己没看好它而懊悔不已。可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块玉不会被轻易盗走——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会在三天之内因为各种奇怪的意外去世,然后玉石就像长了腿,在次日清晨又回到殷漠手边。
这样的事情被传出去,原本的奇玉就变成了邪玉,纵然有人再觊觎,为了自己的命着想,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但这块玉的奇异之处并不止于此。自它从废墟中现身后,地底下那股极浓厚的怨气也不见了,地缝中的尸骨被十分轻易地找到,原本干涸的河道中又重新出现了河水。
寒冬腊月,别说是普通的小河,就算流经甘肃青海段的黄河都会结上一层肉眼可见的冰。然而这条河却不同,自重新有水以来,河面非但没结冰,反而水量越来越大,流速也愈发快了起来。
除了河水,玉身上绑着的昙花也成为一众人称奇的理由——这朵花明显是在绽开时被摘下来的,可过了这么长时间,花既不凋谢,也没干枯,反而比长在原茎叶上开得更好。
陨灭于天灾中的遗骸能善后的都被骨医善后了,地下亡魂的怨气也已尽数散去,殷漠没有久留的原因,便把白玉交给了一位老骨医后离开了。
不久以后,殷漠从另一位朋友那里得知老骨医自杀的消息,而那块白玉也又一次上演了在海原的那一幕——在老骨医死后的第二天一早,它就出现在殷漠枕边,连带着那朵昙花也在。
殷漠惊出一身冷汗,他想离这块玉远一点,却发现无论把它丢到哪、交给谁,没过几天还是会回到自己手里。
他到处托人打听有关这块玉的信息,可受托的人要么一去不返就此失联,要么讳莫如深缄口不言。至此,殷漠也多少明白了,这块玉注定只能和自己有联系,如若再将他人牵涉进来,那只会叫无辜者白白受牵连。
“上面写了,这是一块产自昆仑山脉的玉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当时的海原。这块玉在你师父身边跟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它能吸收死人的怨气,能让植物枯木逢春,让活人容颜不老。”
“所以,殷师傅看着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实际年龄要远比这更大?”从1920年那段经历开始,凌岓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估计是。一直到二十年前,他路过此处,偶然救下一个小女孩……”说书人突然顿住了,他拿着信纸看了一眼,表情古怪。
“怎么了?”姜泠问。
“没怎么。”洪钟脸上的异色很快褪去,然后他用一两句话就将后面的内容概括了,让听者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你师父发现这块玉的神奇功用后,想办法用这块玉给小姑娘续了命,这块玉后来就变成了她的半颗心。”
至此,傻子都明白最后这两句话里的“小姑娘”指的是谁了。三道目光齐齐落在姜泠身上,当事人脸上却半分异色都没有,她问洪钟,“还有别的吗?”
“没…没了。”——
洪钟下意识把信纸往身后揶,然后又慢半拍反应过来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最后信纸被他攥在手里,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好在姜泠没提出亲自看一看纸上内容的要求,他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那我也说说我的发现,那根胫骨的埋葬地找到了。”
“在哪儿?”卫斯诚不假思索问道。
“在青海。”
“那镯子和头发?”信纸的每一张都标了页码,洪钟一开始就发现中间有缺页,缺失的那几页之前的内容和镯子的主人有关,但为了不让姜泠看到后面的内容,他只说镯子,绝口不提缺页的事。
“它们属于同一个人,而且它们的主人还活着,现在也在青海。”姜泠把洪钟的表情和举动记在心里,却并不提出任何疑问,她说,“如果我的能力没退步的话,那只要找到了埋骨之地,也就能找到镯子的主人。”
“既然邀请函都寄到家门口了,不去一趟多说不过去。”凌岓替骨医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新的旅途又要开始了,尽管前途未卜,但几个人却都十分坚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