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十七年秋,西疆大捷。大齐铁骑踏破祁连天关,将北方狄夷以及西域乱匪统统赶出了关外。
同年冬,大齐皇帝下旨重赏骠骑大将军,犒赏三军,并令大将军回京休养,说是另有嘉奖。
靖安十七年腊月二十八。
九门内,金銮殿外,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手捧丹书铁契跪在结了一层冰霜的殿前阶上。
“陛下!韩家世代为将,族中子弟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儿绝无可能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先帝当年赐予老臣的丹书铁契还在此,陛下您不能就这样斩了我儿啊!”
“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吧,老臣愿以身代之啊……”
金銮殿内温暖如春,一扇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却隔不开外边的喧哗,皇帝隐隐有不耐烦之色,将奏折拿起又放下数次,最后重重拍在案上,怒道:
“韩晖蓄养私兵,纵兵行凶妄行悖逆证据确凿!韩无错还敢来朕面前闹,还搬出了先帝的丹书铁券!真当朕不敢杀了他吗!”
皇帝的声音逐渐冰冷,竟是暗含了无视丹书铁券的杀意。
侍立一旁的老太监吓得不动声色的僵了僵脊背,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同时又忍不住看了看下方。
殿内还有一人,乃是本朝最年轻的权臣,吏部尚书寒江雪。
他默默地立在一侧,声音无悲无喜,“陛下息怒。”
老太监看得分明,那尚书大人可与他们这些小人物不同,并不惧怕天子之威,他虽低敛着长睫,眼观鼻鼻观心,姿态却很放松。
老太监有一瞬间看见了他藏在俊秀眉宇间的阴鸷,一眨眼又捕捉不到丝毫的痕迹了。
然而他并不忙着为皇帝建言献策分忧,也不煽风点火顺着皇帝的气,只是沉默地站着,倒显得十分无辜。
皇帝强压着怒意对老太监道:“你去,叫韩无错滚,朕看在先帝的面上不杀他,让他好自为之!”
老太监诚惶诚恐地应是,出去了。
半晌,殿外声音稍歇。
“爱卿。”皇帝生气少有迁怒旁人。“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寒江雪将手中象牙笏往前送了送,波澜不惊地应道。
门外的是穆亭侯韩无错,年轻时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神威将军,五年前在满朝无人敢应的情况下亲率三千铁甲驰援玉门关,不仅保住了玉门关、救下了玉门关守将——现在的骠骑大将军千山,还一路将北方狄夷驱出了三十里外,立下奇功,受封为穆亭侯。
此番是有人远赴上京,带着一纸血书告到了应天府那里去,状告世子韩晖纵兵屠人满门,后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出了穆亭世子蓄养私兵的事。
养私兵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按律要以谋反论处,何况被扒出来的起因是纵兵行凶,还是杀人满门的那种行凶。穆亭侯世子算是彻底没救了。
但是穆亭侯不相信自己儿子能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至少,以韩晖的心智就算找死也做不到这么威风。
可是皇帝不信,铁证在前,说什么也没有用。
跪求了这么久,穆亭侯也深知彻查是没可能了,他只求皇帝能看在丹书铁券和他昔年建功立业的薄面上,能代替儿子去死。
他晚年得子,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让韩家的香火断了。
风雪不断地飘进檐下,韩无错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与白发相融,看着像是个摇摇欲坠的雪人。
老太监在边上苦口婆心地劝导,收效甚微。
寒江雪出了殿,被凛冽的雪风吹得脸色白了白,侍从连忙过来为他披上了一件雪白狐裘,大红官袍拢在内里,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暖炉子,慢条斯理地走到雪人面前。
“云霁,云霁你原也是我韩家旁支,昔年你四处求人,满朝上下没有一人敢应,是我——是我!念在你是韩家后人,帮了你一把!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穆亭侯抓住寒江雪的衣袍下摆,道:“寒云霁!”
吏部尚书寒江雪,字云霁。
寒江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感受到几分残忍的快意,心想:“若没有此事,你倒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他试着拽了拽自己的袍子,没拽动,就罢,看似好意地安慰:“侯爷节哀。”
穆亭侯得了这“好意的安慰”,情绪更加激动,老太监劝了半天的成果就这么打水漂了。
年逾古稀的老人以头抢地,疯魔了一般重复着“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小儿一命,微臣愿以身代之!求陛下饶小儿一命……”
寒江雪一句话解放了自己的袍角,退后两步,等着看好戏。
这时,本来要走的皇帝听见这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喊叫,终于按不住心头的怒意了,几步快走,一脚踹开了殿门。
“韩无错!”开头便是劈头盖脸的怒斥。
风雪灌入,险些将皇帝吹得一个趔趄,好歹稳住了。
穆亭侯面上已经没有血色了,额头上沾着血迹和雪渣,跪步上前,哀求道:“求陛下饶小儿性命,老臣愿以身代之!”
“你还敢求朕饶了那逆贼!谋反之罪株连九族,朕念在你韩家世代为将,又有先帝亲赐丹书铁券,只杀那逆贼及其一干党羽,你还不知足!”
寒江雪只冷眼瞧着,其实丹书铁券何等重的分量,历朝历代,只要搬出它来,什么死罪都可以赦免。
皇帝不过是兔死狗烹,憎恨那穆亭侯一派权势滔天罢了。
穆亭侯老泪纵横,“臣愿替子一死,但求圣上开恩,使我韩家香火得以延续啊。”
皇上乃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腕性格,冷哼一声:“滚!”
穆亭侯身形彻底垮了下去,像个受了委屈的老小孩“陛下……韩家世代忠君,不可能谋逆的……”
寒江雪见此情形,神色淡淡地。
皇帝却难得有些不忍,只是面上的怒意还未消。
穆亭侯艰难地站起身,几乎站不稳,老太监觑着皇帝脸色不敢去搀扶。
倒是寒江雪上前托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穆亭侯脸朝下给皇帝拜个狼狈的早年。
穆亭侯看了寒江雪一眼,推开了他,他苍老得不像样,缓了缓腿脚的酸软,侧身,突然朝一旁的金柱撞去。
寒江雪下意识伸手拉他,却没拉住,手炉滑落,掉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苍老至此的躯体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快得拦在他面前的几个太监并侍卫都没反应过来。
一声闷响后,鲜血迸溅,穆亭侯歪倒下去,没了生息。
寒江雪伸出去的手还悬着,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连皇帝都愣住了,那老太监反应过来后去探鼻息,却终究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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