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堂主——身着青色长袍,眉目清淡,气势一般,清瘦文弱得像个普通的读书人似的。
他甚至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仿佛日夜都在操劳一般。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并不高大,书生似的人物一力将殿椿堂推上了瞩目的高峰,成为众修士敬仰向往的所在。
其实不只是修士们,连在市井百姓中它的声誉也是极佳——这是因为殿椿堂做了一件“大善事”,就是它不仅接纳有修行根骨的人,同时也给了与之相反与修行无缘的人一席之地,俗称“武修”。
殿椿堂给这些“武修”无偿配备了灵器,教授习清吐浊,淬炼身体之法,这样也勉勉强强可算半个修行之人了——仅仅是这样,寻常人也满足了,于是从四面八方来投奔殿椿堂的人不在少数。
殿椿堂这些年的规模也越扩越大。
江湖间对殿椿堂也是称赞不已,但仍存在一些关于管艽吟的杂音,那就是……
“两位远来,实在是辛苦了。”
裴腴回神,“您言重了,除魔卫道本就是修行之人的天职所在,不过是我们应该做的罢了。”
管艽吟微微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们出手相助,不然那妖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的性命。”
“对于殿椿堂的疏忽,我实在是难辞其咎,因此在下已派遣弟子前往鄱阳善后事务,该弥补的我们也会尽力弥补一二。”
他的说辞让裴腴想询问的话头重新落回了肚子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想再叨扰下去,我们也只是认为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才是最好的结果。”相无津说。
“当然,”管艽吟淡淡微笑着,“在下也给两位准备了些微薄的谢礼,已经派人送去贵府了,还请笑纳。”
两人点头,又婉拒了留席的话,告辞离开。
出了殿椿堂后,裴腴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微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客套话真是累死人了 。
相无津注意到她的动作,暗自好笑。在裴腴转过脸来时,及时地压下了自己的唇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怎么样?”
“……管艽吟确实厉害,各种方面上都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相无津听完,正想点头,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呢?”
这句没头没脑话让裴腴深觉奇怪,“你?怎么……”
相无津嘴快,现在有些后悔了,懊恼地说:“没什么……”
说完后,他忙忙撇下裴腴,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
裴腴反应过来后想笑,但决定先追上他,免得找不到人了。
好在相无津走了一段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似乎更加愚蠢了后,便生硬地停下了脚步。
裴腴很快追上他,努力垫脚拍拍他的肩膀,平复着气说:“你比管艽吟好。”
相无津闻言,顾不上羞耻,嘴角翘了一点,但很快又压下去,“哦……怎么说?”
裴腴眉眼弯弯,“比他年轻,比他好看,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好上一万倍!”
相无津一听,都夸在了实处,由此相信裴腴是确实真心夸赞他,不禁十分受用。
他莫名暗爽,连自己的气也不生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裴腴偷笑,这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
走了一段路,裴腴不禁感叹:“这里人也太多了吧。”
熙熙攘攘的人流量不知道是庐泉的几倍。
相无津慢悠悠地解释:“那是自然,金沂的位置得天独厚,城东缅苍河贯穿而过,每天经行的船只多得离谱,更不用说它本身就承北启南了,来往商客就更加络绎不绝了。”
裴腴点头。
因为天色近晚了,两人决定明早再启程回庐泉,今晚还是歇在客栈里。
他们到客栈的时候,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小二也布好了菜,热气腾腾的正等着他们。
色泽十足,饭香弥漫,像是钩子似的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裴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无奈于自己一身的汗臭味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和相无津打个招呼后上楼洗澡去了。
相无津身上倒是清清爽爽,与裴腴天差地别——这还要得益于他这一天的“甩手掌柜”,懒洋洋地跟在裴腴后面晃悠了一整天,只是偶尔帮忙“献言”一下,就算是贡献了。
实在是摆得不能再摆了。
裴腴看得牙痒痒,可惜相无津本来就是个不牵嚼绳不拉磨的主,不让人伺候着就不错了,哪还敢劳累他。
等再下楼时,相无津还在原地悠哉悠哉地吃着他的晚饭,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
一楼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连店小二也不见了。有几扇窗子没关严,被灌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摆摆,风声鬼哭狼嚎,梁间有窸窸窣窣的吱吱声,多半是老鼠发出的。
裴腴走过去坐下。
相无津放下筷子,指了指她面前满满一碗的蟹肉,“喏,剥好的。”
原来慢还是有原因的,可以原谅。
裴腴低头看,不错,还很细心周到的浇上了汤汁,以防失了鲜味。
裴腴抿了抿唇,道了谢。
瓷碗被碰得叮咚乱响,在空旷的地方无限放大,但并不吵闹,安静温馨。
裴腴见相无津一口一口地喝着菜汤,露出的脸廓硬朗好看,却格外瘦削。
不过脸部轮廓倒是被油灯光打磨得很柔和,眉眼间已经没了少年稚气,只剩下更成熟稳重,暗藏锐利的感觉。
见相无津忽然瞥来一眼,裴腴急急收回视线。
相无津笑了笑,没有拆穿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腴一来,相无津就吃得快了,最后两人简单地收拾了碗筷后便各回各间去了。
第二天。
裴腴起得早,然而等她下楼吃早点的时候,客栈里的人已经不少了。
相无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估计离他起床还有一段时间。
裴腴找了一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招来小二点了单后就静静地等着了。
因为两人住的是甲等的房间,且相无津出手大方常常会给这些跑腿流汗的小二们小费,所以就算人多,小二也格外照顾她这桌,替她催菜,端茶倒水的。
没过一会,那位鼻尖沁汗的小二就先给她上了屉包子,送了壶烧开的茶水,“姑娘,您先吃着。”
“有劳了。”
“害,哪里的话。”
“小二,好了没啊?!”那边又有人在催了。
“来了来了,快了快了。”小二对裴腴露出一个歉笑,随即走开了。
裴腴觉得奇怪,原本这家客栈位置稍偏,人就不算多,这也是他们选择这家客栈的原因,现在怎么一夜之间就冒出这么多人了?
但她也没当回事,就没深究下去。
她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早点才陆续上齐。
裴腴先细致地用开水烫过了,又认认真真地摆好两幅碗筷,认认真真地倒好两杯茶,甚至认认真真地用灵力温养着其中一杯。
相无津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坐到裴腴对面,一面问:“怎么又点这么多,吃得完么?”一面不动声色地看见裴腴把那杯温好的茶放到自己的右手边。
一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相无津端起来喝了一口,茶不算是好茶,有微微的涩感,仿佛泡的不是茶叶而是茶梗干。
但它又胜在那么点难以察觉的回甘,残留在舌根处。
淡得相无津怀疑这丁点幽香是自己的错觉,说不定是心理作用。
“你挑着吃,我没什么特殊的口味,剩下的我吃就行了。”裴腴说。
相无津无奈,想弹她脑门一下,手指都曲起来了,无奈隔了张桌子,只好悻悻作罢。
“我也没什么金贵的,以后出门不用点这么多了,你点点爱吃的,我随你。”
“好。”
裴腴慢慢垂下眼睛,不看她略为明艳的脸,此时有那么几分乖巧的感觉。
相无津啧了一声,干脆坐到她旁边,如愿地弹了下她的脑门。
“想什么呢?我没批评你的意思,别胡思乱想的。我是心疼你的钱行吧,出门在外,不要乱花钱知不知道,尤其是花在别人身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乖乖听话,知道没?”
“知道了。”
见裴腴应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相无津拍了拍她的背,又道:“不要驼背。”
裴腴只好挺直了背。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了说话声,从门口那传来。
“雷兄,你可算是来晚了,掌握不到先机了。”
“哈哈,是么?”
“那是,这次可是个大悬赏,赏金……”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比了个数字,“殿椿堂可出手大方得很,倒也便宜了我们这些人了。”
“哪有这样的话?有我雷杰明相助才是那小子的运气!不过,林老兄真不跟我透露透露?”被唤作雷兄黑脸汉子豪爽问说。
“切,你就扯皮吧。你坐下,我细细和你说。还得是你,要是别人,屁都别想从我这得到一个!”
“哈哈哈。”
裴腴本来不甚在意,直到她轻飘飘地瞥见雷杰明身上飘落的某样东西后,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相无津皱眉,“怎么了?”
裴腴没回答。
相无津沿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地上有张掉落的通缉画像——从这里看去只能依稀辨认画得是一位女子。
“怎么掉了?”黑脸汉子大步折返回来,捡起画纸,“我还得靠它找到人呢。”
他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裴腴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画像,直到那人消失在人头中。
“相无津,那画中人是……我娘。”裴腴怔怔地说。
她认得分明,那上面画了大红叉,被通缉追杀的女子就是她娘,也就是许久未见的赵湘茹。
……
*
“多大点事就给你吓成这样,放心,天塌了,我,额,和你师兄一起扛着。”
“相无津,谢谢你。”裴腴真心地说。
刚刚她看见那上面的人竟然是很久没音讯的赵湘茹后,整个人都蔓延不止地恐慌。
还好有相无津陪着她。
“小事,我们打哪开始?”
“……又害你不能早点回无名堂了。”
“裴宠宠——”
“哦哦,我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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