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院墙,街道豁然开朗。元徽月匆匆判断了一下方向,提裙就跑。
但是阴影里一声咳嗽打断了她的动作。
十步远处停了一辆三品官制的八宝车,马车四角銮铃轻轻打着旋儿,看清了上面的“元”字,元徽月顿时一怔。
这不是她来时的那辆。
墙里传来动静,元徽月还是忍住了疑惑,足尖点地,右肩擦着马车棚顶而过,透过窗棂,她看见里面坐了个人。
与乐翻过墙落地,一眼就看见了元家停在偏门的马车。他前后张望片刻,发现元徽月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了楼府再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事到如今也只有第二个办法了。
与乐走到马车前,刚挑起车幔,腰间的长剑就被拔去。
他立刻转身,仍然迟了,剑刃划破夜风,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元徽月举着剑,向马车里扬了扬下颌:“她是谁?”
马车里坐着一个与元徽月衣着一般无二的少女,手脚被绑了起来,看着他们瑟瑟发抖。
与乐无奈地笑:“小姐都决定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什么意思?”
剑刃向里靠了靠,与乐算了算时辰,只能解释:“老爷怕今夜有意外,特地找了这个人。”
狡兔三窟,元汝舟更是个行一步想三步退路的人。
元徽月看着马车里的少女沉默了。
她这副样子,有什么必要逞英雄?
倒是与乐善解人意:“小姐你现在跑,我可以装作没看见。”
戌时到,寿宴开。
元汝舟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元徽月,面上一片阴郁。
楼无咎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元汝舟孤零零的背影。
他曾在崇文阁讲学,士族子弟几乎都受过其指点,无一不是敬重他如三圣。
但饶是门生三千,他对这个最初收的学生,总是最为惋惜的。
“汝舟,你过来。”
楼无咎一发话,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了各自眼里的含义。
元家和楼家的婚事是要定下了。
李菩然心急:“太师——”
太子忙拉住她,指了指楼无咎身边空着的座位。
只要楼观南出现,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多此一举。
而元汝舟还来不及担心其他,元徽月跑了,与乐也应该知道把另一个带来。
现在人呢?人呢?
“楼太师。”
一阵风从元汝舟身边掠过,元徽月走到最前,看着被人簇拥着的楼无咎,没甚么波澜。
现在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元汝舟就再不能找别人搪塞。
虽然错过了今晚逃跑的最佳时机——以后再说罢。
元汝舟松了口气,大步向前训斥元徽月:“还不拜见殿下。”
元徽月目光一偏,太子抿紧唇打量她,无视了元汝舟,只对楼无咎说:“观南去哪了?他不在可不热闹。”
“我这就让人去找,他是个坐不住的,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楼无咎作势请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个孙儿的纵容。
没过一会儿仆从就回来了,冷汗涔涔地传话:“少爷、少爷说无聊。”
沉默蔓延,众人不约而同地感慨。
这也太嚣张了。
别的不说,太子还在这呢。
但教人咋舌的,是太子居然笑了起来,言语间也皆是回护。
“是这里有观南不想见的人罢?”
看客们一梗,差些都觉得是自己罪大恶极膈应了楼少爷,再看元家父女,一个赔笑,一个东张西望,丝毫没有难堪。
元徽月甚至有些雀跃。
对,快赶她走。
“少年人贪玩是常事,观南这才是名士风范,我倒想小女也学上几分。” 元汝舟推着元徽月上前,满脸堆笑。
这等功力的脸皮,太子都哑口无言了。
楼无咎倒习以为常,向元徽月招了招手:“是个好孩子,比你父亲还好。”
怎么听着不像夸奖。
“观南在崇文阁听学,你想去么?”
元汝舟狂喜:“想,她想。”
“楼太师!”
元徽月看见李菩然瞬时坐直了身子,似豺狼虎豹般盯着她。
太子也再次阻挠:“太师,观南都还没来,是不是要问问他的意思?”
“只是听学而已,圣人言有教无类,崇文阁理应如此,不对么?”
楼无咎收起和蔼的脸色,望向太子。
“还是说,殿下对臣的决定有什么意见?”
楼无咎话说得重,李焘一僵,听出这是警告。
不管是进崇文阁,还是真的定亲,楼家都不会容忍被人一再插手。
李焘放低声音:“不,孤听太师的。”
这等权势,怪不得元汝舟趋之若鹜。
元徽月对传闻中那位楼少爷,当真有了些好奇。
回去的马车上,元汝舟眉飞色舞。
“凭你的资质,让你崇文阁,婚事看来**不离十了。”
“你就不怕是缓兵之计。”
元汝舟一把掐住了元徽月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脸颊。
“别在这说风凉话,从今日起,把你的脸皮给我丢干净了。”
“放开。”元徽月皱着眉避开。
“与乐说你想放了那个人,我可以答应。但你要是想等之后再跑,那是万不可能。”
元汝舟坐回原处,手抄在宽袖里,斜了元徽月一眼。
“知道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母亲有一封遗书还留在我手里。”
遗书?
元徽月霍然起身:“在哪?”
但母亲离世是她已到了记事的年龄,有什么话需要写在遗书里?
“不可能,你在骗人。”
元汝舟看穿了元徽月的强作镇定,冷笑道:“有什么不信的?遗书里可是让我放你回她娘家。”
“那你凭什么——”
元汝舟不意外地笑了下,将她的愤怒视作了一出好戏。
“要想知道就乖乖听话,等你嫁进楼家,不,等我坐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我就告诉你。”
元徽月冷静下来,瞥了元汝舟一眼:“后半句完全不可能,能不能只做前面?”
“说我不可能,对自己倒是自信。”元汝舟毫不客气地嘲讽:“也实在是个蠢货,你把楼观南哄高兴了,没甚么做不到。”
看起来很难,其实做起来一点都不容易。
元徽月站在银杏树下,望着眼前这座古朴清幽的院落。
崇文阁在前朝是为皇子公主所设的学堂。
盛朝初立时,楼家先祖进言,当擢选士族中出类拔萃之人听学,以图稳固世家。
延续百年,崇文阁在文臣心中愈发重要,大儒能臣自愿去崇文阁讲经,士大夫也以出身崇文阁为耀。
与乐将手中一摞书递给她:“小姐,崇文阁不让带随从,你只有自己拿着了。”
元徽月疑惑:“本来全靠你帮我想办法勾引楼观南的。”
“那看来全靠小姐自己了。”与乐耸了耸肩:“此外,小姐说话还是不要太……直白。”
“直白?”
“你昨晚去做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楼太师把她安排进来了?”
是太子,如果碰见似乎需要行礼。
与乐立马就消失不见了,元徽月思索一刹,也缓慢移到树后。
“你说句话啊,难道你不着急?”
“一国储君闲到操心这种事,大盛真是有望了。”
多操心这些事,元汝舟那种草包才有可能入阁。
“别不知好歹,我是不想眼睁睁看你娶那种人。”
另一个人……就是楼观南?
元徽月好奇想瞧,谁知那两人停在了原地对峙,树干狭窄,她只能老实背过身。
“你和她很熟?”
“我对她父亲很熟,元汝舟是什么品行你我都很清楚。”
让她看看,让她看看。
“闲得。”
“楼观南你!”
交谈声远去,元徽月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阵裹了甜香的风拂过,撩起枝叶簌簌。
“观南哥哥!我求了父皇好久,他终于同意我来崇文阁啦,放心罢,我一定帮你挡住元家那个女人!”
她探出头去,衣裙鲜艳的少女抱着书,看向楼观南的眼睛眨了眨,时矜持,时生动。
“还有、还有这是我新绣的荷包。”
“如果还有良心,就不要再逼宫人做这种无用功了。”
楼观南毫不留情地走掉了,元徽月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
好狠的心。
只听太子手忙脚乱地解释:“他不是在骂你,是这门亲事让他太头疼了。”
“她今天来没来!皇兄你别拦我!”
还会祸水东引了。
等人都消失了,元徽月才走向讲经的水榭,步步留心。
一路什么都没发生。
湖中央隐约传来说笑声,墨香如幽兰扑面,水榭四面挂着轻纱,如烟云垂至湖面。
元徽月驻足,看着脚下汉白玉梁桥,只听水榭中传来一声异动。
抬起头,李菩然紧张地盯着她的鞋。
与乐说她直白,更直白的在这里。
元徽月刚踏出一步,鞋底便立马打滑了,脚踝脆弱地晃了晃,仿佛有只手破土而出,拽着她向后倒去。
“好!”李菩然笑嘻嘻地鼓起掌。
水榭中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眼看着元徽月就要摔下桥。
“哎!”
没想到就在落水的最后一刻,元徽月一掌拍向桥栏,翻身跃起,轻巧立于望柱之上。
水面只微微荡开几层涟漪。
“你你你——”
李菩然来不及惊讶,元徽月偏过头,正直勾勾地俯视她。
要不把她扔下河,一劳永逸。
“你们在做什么?”
元徽月刚动身,向另一边看去,忽地一愣,是昨晚的玄衣少年。
少年一边好奇,一边捧着茶壶冲向水榭。
“等等!”
李菩然试图制止,但少年丝毫没有察觉,结结实实地踏上桥面。
“哎哟!”
众人都不自觉闭上了眼,默默叫了声疼。
算了,下次再收拾李菩然。
元徽月翻身,如鸬鹚俯身冲向水面,抓起少年的腰带,手臂一颤。
元徽月惊讶:“没想到你只是看着清瘦。”
少年羞恼:“我不活了!”
元徽月无言,稳住身形飞至水榭,直到落下,两人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李菩然忙捂着脸躲到了李焘身后。
少年抱着茶壶后怕:“好险好险,小姐你真是好人,我怎么没有见过……啊,你就是元小姐!”
元徽月同样很惊讶,既然少年在这里,他那个坏脾气的主人——嗯?
少年扬起笑脸:“元小姐你武功可真好!”
元徽月一顿,立马忘记了找人,理了理衣袖,下颌微仰。
哼哼,那是当然。
“不过……”
“不过?”
少年摆摆头,收起担忧:“哪个缺心眼的在路上抹油,元小姐,走,我们去找少爷告状!”
他的少爷,元徽月想起自己的目的,跟着少年走到最前面,竟也有些微妙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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