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若是在一个地方待不长久的性子,和岁年一起收拾好屋子,待了半晌,实在无趣,道:“我们去街上转转吧。”今日来新宅坐的那辆马车里铺了厚厚一层毯子,坐着不累。
“好啊,”岁年欣喜,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道,“现在东街不安全,听说前日夜半林公子从醉乡楼抬出来的时候,白布上都染满了血。”
崔安若道:“死的当真是林柏羡?”
岁年道:“盖着白布呢,没人看清脸,但坊间都这么传,我也是来的路上听了一嘴。”而且出事之后林家大门紧闭,连林崇枫这个混世祖都没出来过,十有**是证实了。
崔安若思吟道:“那就不去东街,去外面逛逛也好,这几日城外的梨花不是开了吗,咱们去游春踏青。”
是个不错的主意,岁年眼前一亮,道:“我去厨房拿些点心,咱们路上吃。”
岁年去拿吃的,崔安若也没闲着,吩咐人准备风筝投壶这些在外面能玩的,更衣梳发,换了身轻便的行头。一切准备妥当,岁年背着包裹扶崔安若出门时,许浔之进来了。
主仆两人穿的是她们来许府之前的衣服,窄袖收腰,很利落。上面有微小的布丁,有些地方洗的发白。略微寒酸,但这身衣服跟着她们走南闯北好几年,穿着特舒服。
许浔之看了一眼,道:“你们要出去?”
全府上下大动干戈,搜遍库房,就为找出一两件游玩的物件,许浔之作为宅子的主人,虽然不和她在一个院子,但肯定会有人告知。
崔安若点头,道:“对,天色尚好,我们外出解闷。”
许浔之道:“我也正无事可做,带我一起可好?”
“行啊行啊,”多一个游伴就更热闹了,崔安若自然答应,笑道:“正和岁年说呢,今日风不大,不知道风筝能不能飞起来,既然你来,这个任务就给你吧。”
许浔之不确定道:“我没放过风筝,能行吗?”
放风筝而已,哪用得着经验,崔安若道:“其实很简单的,你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一定要跑快点,绳子紧时松一松,免得它断了,风筝飞到天上,就可以停下了。”见他听的满脸茫然,崔安若摆手,“说这么多也没用,待会上手你就知道了。”
三个人坐上马车,带了一个车夫出府。
名川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许家在南边,出城要往西走,走主路肯定会经过崔家门前。说起来今日正好是崔安若回门的日子,不过崔家人对自己所作所为心里有数,肯定不会傻傻的等。
成亲那日挂门外撑场面的两个大红灯笼一摘,他们就当崔安若和崔家无关了。
估摸着距离越来越近,崔安若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景象。她自幼在边疆长大,对这个地方的情感不深,名川是父亲的故乡,不是她的。她一来,将伯父的次女“崔二姑娘”的名号给占了,因此堂妹不喜,婶母旁观,伯父做哑。
那时崔安若不服气,心道:跟着爹娘的时候,人家都只叫我崔姑娘呢,我一个家里的独女硬生生多出那么这帮姐妹,我还不乐意呢。
小孩家玩闹,大人放纵,最终构成了一场合起伙来的欺凌。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崔安若丢在偏院不管不问,不给银钱、不给食物、不给炭火……十三岁的崔安若能带着岁年活到今日,也是奇迹。
从回忆里抽出神思时,崔安若注意到崔府的不对劲,疑惑道:“门口怎么挂了白灯笼?”
“我看看,”岁年探出脑袋,“不会死人了吧?——不对,要是死人了,灯笼上该有个奠字吗,这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不管什么原因,总归不是好事,瞧着就挺阴森,到了晚上别再闹鬼了。
崔安若看了眼天色,他们是用过午膳才决定出来的,初春时节天依旧黑的早,就算玩也玩得不尽兴,不如回崔府凑个热闹。一对视,岁年便明白她心中所想,道:“那咱们还走侧门?”
“这不有正当的理由嘛。”崔安若朝许浔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笑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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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年先下了车去拍门。
跟在后面,被利用的许浔之很矛盾,一方面,他因自己能陪崔安若回门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次回的不是崔安若真正的家,并且永远都没机会回到那个家。
一番踌躇,上台阶时险些踏错,连带着被他扶着的崔安若也险些跌倒,连忙收起愁容,认真的走路。
门缝里小厮露出一只眼睛,见是岁年和崔安若,不客气道:“你们来干什么?”
崔安若坦然道:“成亲三日,我带着姑爷回门。”丝毫没因两手空空而惭愧。
“这……”小厮犹豫了,若是将崔安若拒在门外,她回头大肆宣扬,将陈年旧事抖落出来,那老爷在名川苦苦经营的名声就没了。小厮瞪了一眼,道:“等我去请示老爷夫人。”
崔安若含笑点头。她面不改色,许浔之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能习惯下人这样苛待,定是受了很多委屈,用很长时间才让自己不在乎。许浔之轻声道:“既然来到这里了,不如去拜见一下你的父母吧,告诉他们,你现在已经独立了。”
沉默许久,崔安若垂下双眸,道:“好。”
小厮很快回来,开了门让他们进去,却在车夫要跟上去时,颐指气使,阻拦道:“我们老爷说了,崔家以外的人,除了新姑爷,其他一律等在外面。”
车夫看了眼许浔之,退回马车前。三人被领进府中,越往里走,越是不对劲,全府上下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下人们穿的都是最质朴的灰白色,隐隐还能听到哭声,氛围格外压抑。
总不能是崔伯父去世了吧?但老人去世属正常丧事,没必要偷偷办吧。
小厮将三人领至祠堂前,又是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道:“老爷说了,既然是回门,那只见父母就行了。你的父母现下都在里面,拜完就可以走了。”小厮走到一旁树下监视,不让他们在府里乱跑,嘴里嘟囔着:“许家还是做官的呢,回门空着手,真寒酸。”
祠堂内,崔安若仰头看着列祖的牌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最下方,是她的父母。从边疆回来的路上,崔安若以为回到家就又有了倚靠。邻家的小伙伴说,婶娘对她很好,如果崔安若回了家,肯定也能吃到婶娘给的糖。满怀希冀,一腔热血,等到了崔家,全凉透了。
后来崔安若才知道,崔伯父和父亲非一母所生,幼时便不和,长大后分离多年,哪还记得微薄的血缘之情。没有赫赫战功,父亲的牌位恐怕都不会被放进祠堂。
过分看重利益,不是好事。
崔安若见完父母就要离开,却见许浔之格外重视的行跪拜礼,还点了三炷香,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出来后,崔安若问道:“你在里面说了什么,怎么比我还认真。”
许浔之神色放松,笑道:“女婿会对老丈人和丈母娘说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崔安若也笑:“你还挺上道。”如果亡灵能听见声音,那今日她的父母该彻底安心了。
守在外面的小厮听见动静,很快走过来,道:“既然拜完了,那就请吧。”
这是赶人的语气。崔安若道:“我还得回西院拿些东西,崔府我熟的很,不必带路了。”说罢,扶着岁年离开,许浔之自动跟上。
他们步子不算快,但小厮见她往西边走了,就不再跟着,恰巧又有人拍门,小厮不耐烦的跑过去。
他一走,崔安若立马调转了步子,边小步快走边和岁年说道:“要真是伯父去世了,我这个做侄女的不送他一程,多说不过去啊。”盼望伯父驾鹤的人不多,崔安若算一个。
岁年暗笑,也跟着吊唁,哭腔道:“崔大老爷正值壮年,无端去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循着声音过去,他们竟然走到了崔贺元的院子里,崔安若退回来重新听,发现婶娘哭声确实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门上挂了白灯笼,粗黑的毛笔写了奠字,棺椁摆在院子中央,婶娘和堂姐妹们跪坐在一旁,哭红了眼。
“这是堂哥吗?几个月没见,怎么人就走了。”崔安若走进去,问道。
婶母抬头,看见崔安若,冷冷的扫了一眼,没有理会。
平日闹的最厉害的崔三姑娘站起来,指着崔安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成亲,哥哥怎么会死。”
崔三姑娘一向不讲理,幼时因为一个排行便大闹崔府,把崔安若赶去偏院,家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将锅扣在崔安若头上。哪怕那段时间崔安若压根不在崔府。
孝服白的晃人,崔安若眯眼道:“崔锦意,话可不要乱说,我成亲三媒六聘,礼数周全,是伯父和婶母都同意的,你怪罪我,不如怪罪伯父,他收了不少聘礼呢。呀,你头上的这个簪子,好像就是许家送来的。”
崔锦意下意识往上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拔掉后想扔在地上,却因实在喜欢这个样式,没下得去手,藏在衣袖里,哼道:“你走时不也从我家拿了不少东西。”
亏她好意思说,不过听这意思,崔锦意是真不知道崔伯母没准备嫁妆。崔安若笑道:“三妹,我走后你可去过我院子?”
“我才不去你那里。”又偏又阴,还总有一股药味。
崔安若道:“我前段时间在里面挖了个池塘,撒了荷花种子,等夏天下了雨,里面蓄满水,不久后就会开花,肯定很漂亮。”
“你人都要嫁出去了,还有心思挖池塘?真能折腾。”崔锦意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崔安若没指望三姑娘说出什么好话,继续道:“挖池塘这么大的阵仗,你成日派人盯着我那里,可见过有人将挖出来的泥抬出来?”
被戳破了心思,崔锦意虚张声势道:“我什么时候派人盯过你,别乱说话!”不过仔细一想,确实没听人汇报过崔安若挖池塘的事,她那院子那么小,挖了坑肯定没地方堆泥了,嫌弃道:“难不成你把泥放屋里了?咦,你怎么能懒成这样。”
“我把泥装进了箱子里,成亲那日,叫许家的人抬走了,三妹,现在知道了吗,我从未拿过崔家一点东西。”如果她非要计较那一大堆黄泥的话,崔安若倒是不介意还回来,就堆在崔府门外,拿水糊上,让名川百姓认清崔家的嘴脸。
竟然没有嫁妆,崔锦意瞪大了眼睛,看向崔伯母,问道:“娘,她说的是真的吗?”
没什么好隐瞒的,崔家不待见崔安若在府里不是秘密。崔伯母闭着眼,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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