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意理亏了一瞬,很快找到理由,道:“我娘亲又不是你娘亲,不给你准备嫁妆也是理所应当。”
进院子的时候,许浔之说这是崔家的家事,他不好出现,就没进来,现下陪着崔安若的只有岁年。岁年眼里已经开始冒火了。
这种话莫说岁年听了生气,大街上任何一个人听到,只怕都要咬牙切齿。崔家享着崔将军的荣耀,拿着崔将军的抚恤金,却如此苛待崔将军的女儿,只怕早就忘记,崔伯父当年为商不仁,往蜡烛里掺廉价香料,致使两位孕妇滑胎,这件事都闹到了官府。崔家生意一落千丈,直到崔父的战功传回名川后,才又有起色。
好一句理所应当……
崔安若忽然笑了,笑的令崔锦意发怵,崔伯母手里攥着佛珠,小声说着,“疯了疯了,和她爹一样是个疯子。”
崔伯母眼里,上阵的英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踩着累累白骨上位。这样一位吃斋念佛,仁慈心肠的女人,当真和佛祖一样,对世人的苦难不管不顾,高高坐在她的神台上,睥睨一切。
与她无话说,只扫了一眼,崔安若就收回目光,看向崔锦意,道:“照你所说,你的父母不为我准备嫁妆理所应当,那收下许家的聘礼,意欲何为?哦——我知道,崔家是生意人,最讲究利益,有钱送上门,为何不拿。是这样吗,三姑娘?”
承认了,就说明崔家见钱眼开,虽然确实如此;不承认,就要把聘礼还回去,父亲知道了肯定要骂她。所以不回应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崔锦意狠狠剜了一眼崔安若,气冲冲道:“你还有脸说,那日若不是你成亲,哥哥怎么会被杀害。”
一旁的大姐拽了拽崔锦意,道:“别和她说这么多。”
崔锦意不是愚蠢到同样污蔑的话说两次的人,难不成崔贺元的死真和她有关,崔安若思量片刻,冷声道:“别打哑谜,什么意思?”
崔锦意挣脱姐姐的手,道:“哥哥之前就打算和一个烟花女子私奔,父亲发现后把他关在屋里,不让他出来,但那日因为你成亲,府里下人都去看热闹了,没人盯着哥哥,哥哥就跑了。”
难怪丧事都要偷偷摸摸的办,原来是怕崔家丢人啊。看来流言未必为真,坊间传错了,从醉乡楼抬出来的不是林柏羡,而是崔贺元。可怜这位痴情的堂哥了,崔安若站在棺椁前,默哀两秒。
抬眸道:“这事可和我没半点关系,谁杀的你哥,叫你爹报仇啊,崔家不是最有钱有势了吗?”
崔家几位女眷面色古怪,尤其是大堂姐崔怀笙,脸色微微泛红,做娇羞状。这是个……什么意思?
崔安若算不上外人,也不是个多嘴的,很适合炫耀一番,崔锦意殷勤的介绍大姐,道:“今年五月,我姐姐要去京城参加圣上的选秀,一旦选上了,那她就是未来的娘娘,到时候我们举家搬迁去京城,你这个土老帽彻底攀不上京城崔家了。”
八字有一撇了吗就开始京城崔家了。
商贾之家不能参加选秀,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没想到崔伯父如此胆大包天。突然想到什么,崔安若问道:“堂哥被谁杀害?”
提起这个,崔锦意双目猩红,纵然平日她和哥哥不怎么亲近,但到底是血缘亲情,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咬牙道:“吴太守的儿子,吴景恒。”
如此,崔安若明白了。
死了个没出息的儿子不重要,怎么死的也不重要,家里还有女儿,只要女儿能攀龙成凤,崔家就不会没落。崔伯父当真是个最最精明的生意人。
崔安若气恼道:“你们有没有常识,选秀的事情上造假会灭族的。”
崔伯母捏着佛珠,道:“吴太守会摆平一切。”
崔怀笙好心解释道:“吴太守有一女幼年夭折,知道的人很少,如今他不舍儿子杀人偿命,便让我入他家族谱,以亡女吴婉清的身份入宫。日后我唤吴太守为父亲,唤太守夫人为母亲,明面上我就不是崔家人了。”
跟在姐姐身旁,崔锦意更是嚣张,道:“没出息,胆小鬼,我们自家人都不怕,你这个嫁出去的怕什么,亏你还是闯江湖的呢,日后真要出了事,你躲去边疆,躲出永兴国,官兵还能抓得到你?”
“有道理,我今夜就收拾包裹。”说罢,崔安若作势要走。
崔锦意道:“唉唉唉,你什么意思,盼着崔家出事呢?”她一抬胳膊,袖子里没藏严实的簪子掉了出来,崔锦意懊恼的跺脚。崔安若瞧了一眼,方才徘徊在脑海里的念头又冒出来了,道:“崔夫人,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崔伯母张嘴不睁眼,道:“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我这都过了百日,腿伤还不见好。谁成想,前几日遇着位神医,说只要黄金二十两,就能治好我的腿。夫君为我辛苦筹钱,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劳烦夫人将许家的聘礼还回来,能当一点是一点。”幸好她和岁年今日穿的是件粗布衣服,说这番话,也不会惹人怀疑。
岁年扶着歪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姐,也诉苦道:“大夫人您不知道,别看小姐出嫁那日风光,但到了许府没一日,就因姑爷是个没出息的读书人,被赶了出来。如今小姐住在外面的宅子,又小又破,屋不避风,下雨漏水,下雪还会塌顶啊。”
“你们被骗了。”崔伯母待她哭诉完,神神叨叨的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神医。”
合着说这么一通都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崔安若和岁年纷纷翻了个白眼。
听崔安若过的如此可怜,原本崔锦意还有些嫉妒她一介孤女能嫁入许家,现下开始幸灾乐祸了,道:“姐姐你还不如回来呢,偏院虽小,却能遮风挡雨,不比外头好?”
“真的吗?”崔安若两眼放光,如饿虎扑食,道:“正好今日夫君陪我回门,我带他先在偏院住下,等过几个月你们搬去京城,再挪主屋去。”
岁年在耳边轻笑。
崔锦意气恼道:“主屋是我爹娘住的地方,你竟敢肖想。”她还想着日后招个赘婿,等爹娘去世后入住主屋呢。
崔安若心道:又不是什么凤鸾龙椅,如何不敢想。没出息,胆小鬼。
崔伯母听的聒噪,揉了揉额头,睁开眼看向崔安若,问道:“把聘礼给你,你便从此与崔家无关?”
“自然。”她本就和名川崔家无关。
崔伯母挥手,让下人着手去办。岁年捡起地上的簪子,冲三姑娘哼一声,扶着小姐出去。崔锦意不乐意,气道:“娘,您就这么答应她了?”
“不是我家的孩子,走吧,走吧。”崔伯母又闭上了眼,捏着珠子念佛经,替儿子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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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尤其是抬箱子的全是崔家小厮,看他们费力的跟在马车后面,崔安若别提多高兴了。年幼时,这帮人可没少落井下石。
许浔之坐在马车侧位,哀叹道:当初满心欢喜送到崔家的东西,如今又被带回来,我与崔安若二人除了一纸婚书,再无瓜葛。
可悲的是,他要做君子,就得认定婚书是假的。婚书留不住崔安若。
崔安若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发财了发财了,虽然不是她发财,但就是挺高兴。崔家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五月选秀,崔怀笙冒名顶替的事情败露,崔家就完了。而那时崔安若已更名改姓,在外自在逍遥了。
马车一路开到宅子外。回了房间,崔安若和岁年摆上地图,开始盘算,腿伤好后第一个地方要去哪里,往西或者往北,最后的目的地总归是雁门城,边疆地带,她们长大的地方。
崔安若指着地图一处,道:“听说禹州的平阳城美食众多,人也热情好客,最重要的是,咱们还没去过。”
岁年自然什么都听她的,决定好后,两人又开始琢磨盘缠,以往都是去崔家库房偷东西变卖,加上行医途中乡民给的铜钱,也够艰苦的活着。如今住在许浔之这里,偷自然行不通了,还有那些聘礼,虽说是送给崔家的,但成亲本质是假的,崔安若已经占了许久的好处,不能再厚着脸皮向许浔之乞讨了。该还的都得还清。
“回头再想办法,先练一会腿。”
崔安若可以缓慢的行走了,只不过距离不远,从门口走到床上,从东墙走到西墙,整日走来走去,她快把地板磨平了。刚坐下饮了一口茶,就听有人敲门,岁年问道:“谁?”
“我。”是许浔之的声音。
岁年去开了门。崔安若坐着没动,笑眯眯道:“挺晚了,找我还有事吗?”
许浔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地图,上面用笔圈画出几个地点,他不动声色的记下了所有地方,才道:“这几日一直在为成亲之事奔波,今日才闲下来,有空听你讲雨夜救县令的故事。”许浔之满眼期待。
崔安若都快忘记这茬了,突然提起来,有些记不清讲到哪了。许浔之道:“没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你从头说起吧。”
“岁年,把我的折扇拿来。”
崔安若摆足了架势,咳两声清嗓子,道:“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降大雨,阻断了人的去路,我与岁年躲在路边的屋檐下,这时——对面跑来一个人,披蓑衣,戴斗笠,但可想而知,那么大的雨穿什么都是无用的,那人浑身早已湿透,我喊他进来躲雨……”
许浔之打断道:“上次你没说过有这样一个人。”
“哦,他不重要,”崔安若挥手打开折扇,有模有样的扇了扇,继续道:“上次没说,主要因为是第一次讲,没打腹稿,但刚才,这个故事经过一番润色,我把蓑衣人加了进来,邀请陌生人到屋檐下躲雨,更能体现主角,也就是我本人的善良品性。”
许浔之十分认同的点头。
“蓑衣人进来后,我们继续等雨停,这时——路上又跑来一人,脚步匆忙,神色焦急,一看就知是出了大事,我好心问他,他说家里老爷突发心疾,要去请郎中。刚好,我不就是郎中吗,我们便冒雨去了那位老爷家里。”
“……”
月儿弯弯垂下了头,蜡烛也矮了半个身子,岁年早就回去睡觉了,崔安若还在兴奋的讲着,许浔之还在认真的听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老爷竟是当地的县令,县令夫人为表感谢,留我和岁年在他们府宅住了半个月,临走时还给了满满一袋银钱,那之后,我和岁年半年没愁吃喝。”
崔安若收了折扇,一下一下的敲打手掌。这是讲完了,该由许浔之发问的信号。许浔之怕她口渴,又倒了杯茶,问道:“你那时几岁?”
“十四。”
四年前的事情了,许惟明还没当官,许家还没来名川。许浔之不免郁闷,这些年他错过崔安若太多了,若是早些来名川,能更早的帮衬她一些。
早些来,或许她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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