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令羽没想到对面楼顶有人,而这个人还是他目前难以面对的程念。
刚触及到她的眼眸,神色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随即欲盖弥彰地将燃了大半的烟蒂藏在背后,张着嘴欲言又止,一颗心忐忑地仿佛悬在梁上。
却只见对面的人眉头微皱了一瞬,然后略过他的目光,平静地转身离开。
像是,偶然在路边看到的不起眼杂草。
乔令羽不知道在原地站了有多久,好像久到血液停止流动,可那平静的眸色中难掩的冷漠却又历历在目。
指尖的痛感愈烈,使得他难以忽视。烟草裹成的白色细管几乎燃尽,只剩滤嘴口残存的火星和烫感。
他徒手一捻,仅剩的火星陡然熄灭,烟灰顺势落地,洒在坑坑洼洼的沥青楼台上随风而逝。
乔令羽立在风中,猛然惊觉,这画面像是他心中那片极致旷野烧制而成的疮痍荒原。
而他在荒原里找不到出路。
“唉!小乔哥!”班长和另一个同学抬着桶上了顶楼,原先那块空地晾不过来,往周边移了移,结果一眼瞧见对面出现的人。
班长的话语脱口而出,对面的乔令羽显然愣怔了一下,在她身边扫视一圈,点了点头,缺乏生气的消失在顶楼楼梯口。
结合程念说下楼上厕所而回寝,她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这时顶楼的喇叭响彻云霄,放学铃声响了,人聚集的快,她们熟练且迅速地晾晒好衣物下楼。
推开程念寝室半掩的大门,发现她正安然如故地捧着本掌中宝站在窗户口,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
这让班长都有些拿不准,她在顶楼到底有没有碰上乔令羽。
行至楼下,女生寝室门口,班长总算是没忍住,打探问:“我刚才在顶楼看见乔令羽了,你们打上照面了吗?”
班长侧过脑袋紧盯住程念,她不一定亲口回答,但微表情也能告知情况。
只见她面无表情的目光向上一抬,顿住脚步。班长有些狐疑,顺着她视线看去,乔令羽高大的身影赫然立在眼前,像一堵墙,挡住她们回教室的路。
“姐,能让我单独跟她说两句吗?”
班长刚触及到他漆色黑瞳,被那汹涌的隐忍吓得心中一颤,她没有立刻回答,转而看向程念,征求她的意见。
程念静默不语,拉着她想绕过乔令羽离开,但始终被他左右阻拦,难以前进。
就这样僵持不下,吸引力好多路人的观光,程念无可奈何,递了个眼神给班长。
班长接收到信号,迈步在转角处等待。
程念靠边移了两步站定,抬眼直视他,极度平淡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空气凝滞了几秒,乔令羽有些不受控制,言语显得语无伦次:“我没有抽,只是拿着,看它燃烧而已……”
他的情绪越发激动:“是室友在寝室给的,他们人多味道太大,我闻不惯,就拿上顶楼点。确实,确实我有些好奇,但绝对没有想沾染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
他步伐逐渐靠近,程念不察地退了退,有意想先安抚避免冲突,自认为最大限度、语气和缓地回着他的话:“嗯,其实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而且……”
显然他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仍然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在意你对我的看法!”
程念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不注意撞上旁边的石台,身体失去平衡,幸好石台挺高,她能用力反撑起来。
而乔令羽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扯到他的面前,两人差点撞上。
她再次后退,保持安全距离,拍了拍扯皱的校服外套,脸往路边的观景树偏侧。
“谢谢,不过没必要拉我。”
他能感受到话里的不耐烦和距离感,忽然不受控制地冷笑起来,笑的可怖可怕,然后戛然而止,顿了几秒,轻声说了个名字:
“纪予生。”
“什么?”程念淡漠的神色有了几分动容,不可置信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
乔令羽破罐子破摔,提高嗓音,表现出不同往常的狠意:“我说,纪,予,生。你不可能不认识吧?如果是他在这里你又会如何?肯定不像对我这样。”
她无波无澜的表情显露出破碎的惊恐和悲痛,是他永远都无法从她身上获得的情绪。心里一丝快感油然而生,无形中滋养了邪恶的念头。
乔令羽扯着笑,故作腔调:“他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别自欺欺人了。”
还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以为会是最为刺耳的话——对其他男生的维护和反驳,那双明眸瞬间充盈泪水闪着波光,一行清泪划过她皓白的脸颊。
他倏尔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荒唐话,脸色骤变,悔恨和担忧交织,头脑越发清醒便越发手足无措。
程念胡乱抹过面上的泪花,疏离中饱含冷漠:“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真实看法吗?”
她话音刚落,乔令羽便深知,毫无挽回的余地。
“我对你的真实看法就是真的好烦,跟你讲话好累,总是自以为是,听不懂人话。我再一次明确告诉你,我从头到尾、从始至终哪怕一丝想跟你谈的想法都没有过,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谢谢。”
程念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完即走。擦肩而过之际,她蓦地停下脚步,轻声低语:
“还有,你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身份能在我面前提他。”
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却使得乔令羽僵硬不已,迟迟迈不动步伐。
程念收了情绪,与在转角处时刻观望跃跃欲试准备动手的班长汇合。
“你怎么样?”班长担忧地问。
“没事。”程念挽起她胳膊回。
-
在那之后,果真没再见到乔令羽的身影,其他人也没有过多询问,程念感觉自在了许多。
临近放月假,班上的同学显得越发活跃,上晚自习,杂七杂八的话都要拿出来摆一通。
“老陈今天穿的黄袜子好好看哦,和他的棕色外套好搭,想不到他这么时尚。”
“哈哈哈哈我也看到了,还是长桶袜呢,年纪大了更怕冷嘛。理解理解。”
“他哪有那么时尚,肯定是他老婆搭的,我去办公室遇见过,那才是真时尚。”
“他没驾照,听说还要老婆来接呢!”
众声起哄:“咦~”
“小姜老师最近怎么不太来上课了?是实习期满了吗?那她还会不会回来。”
“不是被拉去充当心理咨询室老师了嘛,而且最近应该是要毕业了,肯定忙不开。”
“话说,去年修好的心理咨询室到现在也没几个人去过,去过的还被有的老师拿出来讲,感觉一点不专业,这样能有多少人愿意去哦,迟早得垮。”
“本来就不专业啊,听说很难招到人,那几个挂牌的老师只是考了个最基础的证而已。”
“但是花了那么大价钱修,肯定不能关着当摆设噻。”
“最近都没什么新帅哥可看了,好想看帅哥续命!”
“……”
闲谈最后是被重量级人物老陈的到来而打断的。晚自习放学前,他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提醒程念替他清点楼栋寝室人数,按时交给宿管阿姨。
事情也很简单,敲每个寝室的门,在门外数人头就是了,她以前也经常被指派,有时候丁诗琪会作伴,遇到熟人寝室还会拉着聊天,耗时总是会长一些。
只不过这次不会有,她们俩现在的关系还处于比较微妙的状态。
绝对不会出现两个人单独在一个空间里,但只要多一个人以上,都能一起吃饭、聊天、玩游戏等等。有时候也会搭把手,递个东西,而谁也不和谁直面说话是最首要的前提。
每天紧赶学业已是焦头烂额,其他的只能说顺其自然。
宿管室。
“阿姨,我查完了,您看一下。”
程念将登记本递给忙碌收钱的宿管阿姨,越临近冬天,房间里吹头发、脱水洗衣的人越多,压肩叠背的挤得难受。
宿管阿姨习以为常,简单地瞟了眼就放下。程念任务完成,正转身要离开,走到门口被叫住:“你是住六楼的吧。”
被叫住的原因通常是要被吩咐替宿管阿姨跑路,有时实在没空、不愿意,胡诌个楼层便能逃脱。
但这,是肯定句,并非问句。
“啊,对。”程念侧身让了一位顶着干发帽的同学进门,挪步站在不挡路的灯控处。
“那你上去能顺便帮我看一下顶楼的门上锁了没。”坐床边桌子上的阿姨指着在洗衣机旁操作的阿姨,“你那个阿姨说已经关了,我记得没关。人老了忘性大,记不住事,现在又忙不开,怕等会儿搞忘了,麻烦你去帮忙看看。”
看是可以看,但是看了怎么告诉她们啊,再下来一趟那可不叫顺便了。
宿管阿姨可人精得很,哪看不懂这一阵沉默,笑的格外朴实:“年轻人多爬两个楼梯没得事,就当锻炼身体嘛。”
程念没办法只好应下,想着赶紧做完这事回寝,哼哧哼哧爬上爬下。
她以前所未有的爬楼速度看完那大敞开的顶楼大门,回到宿管室还微喘着气,说话前都得准备三秒。
“阿姨,门没关,而且还有些衣服没收。”
坐床上的宿管阿姨有些惊讶她这么快,连忙应答:“好好好,谢谢你,没收的衣服我明天在外面写通知,忙你的去吧。”
程念点了点头,这下慢步爬回寝室。
寝室门没关,半掩着,刚推开门,五颗脑袋不约而同从床帘里探出来,确认了人已回来,也都安静地各做各事,换一个说法就是奋笔疾书赶作业。
明天就是月假前的最后一天,很多科任老师受不了她们的各种打听,都提早布置好了作业。
只要是放假,不管作业多少,还是假前假后,作业都是拿来赶的。
当然肯定有认真写好每一道题的人,只不过不存在程念她们寝室。
寝室的最后一盏灯是程念熄灭的,她老是被打趣说:“平时睡得越早,赶作业就越狠。”
而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睡到天亮了。
熄灯也只是麻痹自我。
-
第二天,程念摸早爬起,轻手轻脚洗漱出门,恰逢宿管阿姨开铁锁大门。
铁门敞开,走出步梯的一瞬,天是蒙蒙亮的,夜晚的路灯犹燃,白色的雾气未退,树叶随风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清新,路边只听得见虫鸣鸟叫,见不着人的踪迹。
程念隐隐觉得,她好像不容于天地,处于世间只是多余。
“嘿!你最近也太早了吧。”
程念站在宿舍楼下空旷的停车位旁,肩膀忽的被人不知轻重地猛拍了一下,肩骨有种刺痛感,沉绪的心脏惊悸。
但侧身望见几个室友蹲在地上搞怪得逞的活力笑容,好像痛感心悸也随之变得缓和不少。
她嘴角扯起笑:“你们也不晚好吧。”
“快走吧,不然待会儿食堂就要排队了。”
就这样,寝室一行人冲向还只开了一扇大门的食堂,少见的聚集在长饭桌上吃早起福利——食堂系列早餐任选。
月假前最后一天,班长提早去申请拿手机被拒,猜想主要原因是怕学生开溜,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他一点都不着急。
老陈也不上课,课前晃了个身影吩咐自习,就回了办公室呆着。
真是让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家也不是吃素的,聊天的聊天,玩游戏的玩游戏,还有边赶作业边玩游戏的。反正巡堂老师来都一点没辙,只能以学生讨论热烈的理由自我洗脑。
最后七八分钟。
班主任老陈终于抱着铁皮箱来了,底下的同学也不闲着,收拾书包的动静一个比一个大。
坐在后门边的同学更是“腿已先出,身体随后就到”。
老陈一边守着发小兔崽子们的手机,一边说着放假前的固定话术。
坐车不准坐黑车。路上不要玩手机。
外面不能久逗留。回家及时报平安。
……以上省略五分钟的班主任常规发言。
前桌语文课代表收拾完书包,在拉上拉链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回头问:“程念,之前那份答案你还给我了吗?《语文古诗文练习合集》,就是英语课上你写纸条问我借的那本。”
“啊?那本不是已经还了吗?就在上周。”程念正笔翰如流写着最后一个书面作业,被问起瞬间愣怔抬首,仔细想了想,还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上周天,晚自习课前,你还坐在班长的位置上编头发呢,我写完就递给你了呀。”
“那好像是上上次吧?上周天我真没什么印象。”前桌努力回忆思索。
“确实没有,是不是借给其他同学了呢。”程念将书箱和桌肚都仔细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离放假还剩不到三分钟,底下的同学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就要往外冲。
前桌已经背好书包,双脚伸出过道,手里紧盯手机分钟跳动,等待老陈的放行指令,心思并不太在意:“没事,我就突然想起问问,现在也用不上,等你找到了再还我吧。”
程念没有应答,她自认为不至于这点小事也记不清楚,而且还是时间地点甚至说了什么话都有印象的事。
但又隐隐约约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很多记忆早已变得不受控制。
“拜拜我会想你们的~”组员们真诚又敷衍地互道再见。
班主任从讲台上起身,就是说明可以开溜了。老陈总是喜欢“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式教育,搞得她们又爱又恨,提前放学就是那其中之一颗甜枣。
程念对回家的心情比较复杂,并不那么着急去赶车,绕远往人少的那条路走。
穿过一片小花园,程念正与他人聊天的界面弹出电话通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她心里一惊,深呼了几口气,这才按下接听键:“喂,妈。”
电话刚被接通,熟悉而冷厉的声音传出:“怎么这么久才接?你学校外面,舅舅的车,赶紧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哦,好……”还没问事由,电话已然被挂断。
程念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装行李箱,扯着背包带往校门口飞奔。
舅舅的越野车好认,她跑到校门口的长梯上望外,车旁站着两只日渐消瘦的身影,眼神正在校门口出去的人群中搜寻。
长梯巨长还陡峭,下楼的人也多,但旁边有斜坡车道,程念眼神对比了一秒,就往车道边快步走去。
出了校门,车停在对面马路,他们已经注意到人行道上的程念,舅舅正朝她招手。
程念走近,垂着目光喊道:“妈,舅舅。”
“哎,快进去,里面暖和些。”舅舅替她拉开后座车门,汪女士沉默地上了副驾。
车辆起步往内环开,车内寂静无声,没人说话搭腔。
程念一早将手机静音揣进兜里,隔着贴了膜的窗户看外面灰暗色光景。
一排排光秃的枝丫上稀疏几张将落未落的树叶,上面还沾染了年年复始排放的尾气,结成一层鲜明的泥灰污垢。
她不禁想,坠落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适逢红灯,车里舅舅开了口:“最近学习怎么样?怎么感觉又瘦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又瘦了。
瘦的何止是身体。
这条路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去舅舅家的路,没有人提目的地她也已然知晓,是去外公医院的路。
程念将身子稍微坐正,抬眼往车内的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回:“跟以前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没有长进。”副驾驶的汪女士闻声动嘴。
舅舅从后视镜里对上程念的眼,宽慰道:“之前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继续保持就行。”
程念收回眼神,转头看向窗外,一阵卷地风吹过,枝丫上的树叶禁不过强风漱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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