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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修纪台水库

1959年的冬天,决策者一阵心血来潮,盲目上马,要修纪台水库。从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劳力都要去。那年我十六岁,父亲年龄六十岁了,队里要求最少一户一个,那当然就是我了。古代花木兰能替父从军打仗,难道干点活还干不了吗?去年在食堂里我就干大人的活了,不就是推土拉车子?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于是打好行李,带好锨、镬,跟全村的人们一块到了那里。我们队被分在青田胡村,要求自己找房东,我们七八个妇女找到了一个独身老奶奶家,我与李美英住在了老奶奶的火炕上,其余的四五个在外间屋的地下打的地铺,从此开始艰难的修水库的劳动。

水库以内的好几个村庄,都被动员迁去了东北,从青田胡村西头为水库的东坝,西面地势渐高,不用打坝。东坝南

北十几里路长,分成无数段,一个乡镇一段,又分成一个连队一段,又分为一个小队一段,也就是每村一段,完全是部队编制。从此,我就与全村劳力一起馒土,拉车子,打夯,什么活也干。那时连队一把抓,严格管理,人们干劲十足,打夯的喊着口号。各村的夯号此起彼伏,以壮声势,显示出人民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因为开会天天讲,修好水库,周围种上稻子,湖中种上藕,养上鲤鱼,从此人民过上美好的江南“鱼米之乡”生活,直奔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为了提高人民的积极性,团部要求要组织一支宣传队,从各村抽出几名人员,由民办□□吕经义负责,有铜鼓洋号。领队的是吕家庄的吕欣然,也是导演,拉胡琴的是冯家村的冯德成,演员找了我们四个小妇女,有吕家的吕桂兰,王牟村的董桂华,纪西村的常洪英,西刘村的我,叫我们自己编快板和小戏剧。有外地参观和下来视察的,我们就敲着锣,打着鼓去迎接或欢送。哪个大队干活干劲足上得快,我们就去演出慰问。

每到一处,观众人山人海,有围观的工地人员,还有当地的农民。在那时,常年得不到起码艺术享受的人们,如饥似渴,尽管节目平庸低俗,也还是有看的。因为那时不用说电视,收音机也没有见过。除了吕家村农民自己的京剧团,在每年正月十五修台子演出外,这好几年也没演出了。电影队一年来不了一次两次。人们渴求艺术的心几乎是干枯了。叫我们四个小妇女扮演四名历史人物。我扮演的老黄忠,吕桂兰的赵云,董桂华扮演武松,常洪英的穆桂英。当时的唱词是我们自己随便编的,意思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歌颂。四名不同时代的人物同台演出,好似侯宝林大师所说的相声关公战秦琼一样。但那时的人们还穷追不舍,我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其实这些节目并无深厚的内容,也无教育意义,只是逢场作戏,令人作笑,提高人们的积极性罢了。别人的唱词我已忘记,我唱的歌词是自己编的,用的是京腔二黄慢板、流水“水库民工??志气高??密密麻麻摆铁锹,车子水龙来赛跑,好似那飞机火箭炮,数量多来质量好,完成任务干劲高,争取丰收??生活好??”。

唱的虽然不好,带着童音,八成是因为那时的一身戏装吸引了人们。白髯口(胡子),手拿大刀,一手拿马鞭,足穿白粉皂靴,上台上几步走,迎来了台下阵阵的掌声,人们得到了休息也提高了干劲。

起初,人们干劲十足,在施工员的严格要求下,夯的地基坚实牢固,头两三部土都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得很好。九月十月天,人们窝头加地瓜的生活,干劲充足,还没有什么大变化。但随着生活的困难,窝头地瓜已经分着吃,饭已吃不饱,身上就力气减少。这时,工地上的人员天天减少,请假的,逃跑的,有能为的都走了,自谋生路,人员少了五分之一,完不成土方任务。

进入寒冷的腊月,蔓拉片子也没了,政府发下来口粮,起初是每人每天半斤,后来又四两,食不果腹,四肢无力,人们已经推不动车子,得好几个人拉着上崖头,拉夯的也抬不起夯来了。开土的也抬不起锨来了。人员减少完不成土方,十冬腊月开始加夜班。人们那时衣服单薄,一个有小大衣的也没有,都是小棉裤小袄,秋衣秋裤更不用说。条件好的人家用破单裤剪下来半截,留下上半截当裤衩套在里面,算是不错了。妇女们只围一条薄围巾,北风呼呼刺骨,雪花纷纷飘舞。虽然什么时代说什么话,什么衣服什么毛孔,但人毕竟是人,都是肉长的,都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天天晚上加夜班,看到来了监工的,就围在夯前装着喊着夯号,但夯不动。检查人员一走,就到背风的地方萎缩着取暖。饥肠辘辘,饭吃不饱哪有心思力气干活!

腊月底的一天,工地上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个十九岁的小青年,晚上上夜班时,因为天冷,胡家庄的西门外路口北有一崖头,人们挖土修坝,挖了一个大洞,三四个人在里面背风取暖,崖头突然塌方,把人们压在了里面,经大家紧急抢救,有的脱险,但最里面的一个小青年不幸活活砸死了。

我们工地上的领导开会说,叫你们干活来,还是叫你们偷懒取暖来,这是不服从领导的下场,看你们以后听不听领导。

后来连着三天,小青年的母亲痛子心切,彻夜难眠,到出事地点痛哭:“俺那娇??孩??啊??”。那凄惨的尖厉的哭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传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使我们听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后来得到政府妥善处理,没再听到哭声。

五九年的腊月二十九,每人发了一斤白面,放了一天假,叫年初二正式上班,当时的口号是:“干到二十九,吃了水饺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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