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姬侍奉陛下辛苦,赐坐吧!”皇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谢皇后!”我依言,在下席入座。
“能得陛下复宠是卫姬的福分,卫姬当惜福,谨守礼制,勤勉奉公,一要尽心侍奉陛下,二要和众姐妹和睦相处,宫中姐妹不多,还盼卫姬能早日为陛下诞育子嗣,开枝散叶。”皇后说话跟背书似的。
“唯,妾遵皇后教诲。”我颔首。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她又对刘彻道。
“朕见花房培育的牡丹极好,想着你喜欢,给你送两盆过来!”说完,刘彻示意内侍将那两盆花搬过来。
皇后睨了一眼,并无多大兴致,懒懒的道:“这未央宫的花儿如今是越来越多了,这牡丹开的再好,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外面的野花招人喜欢。”
帝后说话,没有我插嘴的份儿,我抬眼看了一眼刘彻,他笑道:“宫里头的哪有什么野花,皇后若是喜欢,改日朕去外头给皇后摘两朵回来便是。”
只瞧着皇后面上红白一阵,刚拿到手里的耳杯又扣了回去:“这宫里说到底还是陛下做主,妾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陛下喜欢,野花也好,贱奴也好,还不是由得陛下往宫里头带。”
她已经不是第一回骂我了,来时我便做好了准备,现在自然也不会在意,反倒是刘彻面色一沉,歪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请皇后下召,卫姬服侍朕辛苦,朕要册封她为美人。”
手上的茶水不禁抖了一下,我心下一惊,刘彻来之前并未跟我说过此事。
“你要封这个贱奴为美人?”皇后面上亦是震惊。
“皇后说话自重”刘彻微怒。
“你要我自重?”皇后起身道:“你在宫外宠幸一个下贱伶人,随随便便往宫里带也就算了,现在还让她住到帝寝,你可曾自重过?”
我没想到皇后会这般公然辱骂天子,心中惶恐不已,周围也无人敢劝,又害怕他们因此吵起来,也不顾规矩,忙起身跪下道:“皇后息怒,此事与陛下无关,是妾的错,妾……”
“当然是你的错!”皇后随手拿了一只耳杯砸了过来,正好摔在我面前的几案上。
杯子碎了一地,里头的茶水溅了一些在我手上,惊的我立刻匍匐在地上不敢说话。
“你干什么?”刘彻起身怒斥:“你是皇后,此般行径和外头的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市井泼妇又如何?”皇后丝毫不惧,又指着我道:“有本事你就废了我,去立那个贱婢为后啊!”
刘彻怒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朕不敢么?”
听他们二人吵架,我心头冷汗直冒,从未想过皇后会这般不给刘彻颜面,心下有些后悔让刘彻陪我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心知不能让他们再吵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其他法子,索性往地上一倒,假装晕死过去。
果然,刘彻见状也顾不上再和皇后吵架了,忙跑了过来,唤了我几声,见我没有反应,抱起我就出了椒房殿。
感受着他此刻焦急的样子,我心中暗自欢喜,既出了椒房殿,解了当前的困局,心下松了口气,也不敢再欺瞒他了,忙睁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眉头紧促,低头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怔,似乎明白过来,将我放了下来:“朕都不知道你的胆子有这么大,欺君的事你也敢做?”
“妾有罪!”我忙跪下请罪,虽然知道他不会责罚我,但样子也还是要做一做的。
他弯腰扶起我,在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下不为例!”
我笑着点头,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椒房殿,往日里便听人说过皇后刁蛮擅妒的个性,后宫诸人对她是又敬又怕,大多都不喜她,我总以为她是皇后,只是对后宫诸人如此,却不想她竟敢公然挑衅皇帝的威严,到底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窦太主的亲女儿,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对于这次帝后的大吵,皇帝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每日里除了去宣室殿处理政务,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温室殿,与我寸步不离,或是听我抚琴弄歌,或是与我对棋博弈,或是教我读书写字。
这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读书写字,以前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有了,我便也格外的珍惜,我也并非是想学刘彻那样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但多学些东西,多懂一些道理总是没错的。好在刘彻也好为人师,对于那些他知道而我一无所知的事,他总能滔滔不绝,很用心的教我。
不过几日下来,我便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宫里上上下下都传着我的流言,说我出身卑贱的有,说我狐媚主上的也有,更有甚者还说我离间帝后等等,然而刘彻并不理会,我也不大出门,所以并不在意。
三月下旬,筹备了一年多的张骞,终于带着一百多人的使团从长安出发,横穿匈奴大漠,结交西域的大月氏等国,一起联合起来,抗击匈奴。
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看着眼前壮景,层峦叠嶂,烟雾缭绕,想起那个瘦瘦的高个子,我心中无限感慨,漫漫长路,还要过匈奴那一关,有多少未知的苦难在等着他,他却义无反顾的踏上征途,不畏苦难,不惧艰险,我是由衷钦佩于他,如果此行能顺利完成,那么将是大汉历史上一座伟大的丰碑。
我双手合十,对神明祈愿:妾将日日为诸君祈福祝祷,愿诸君能早日完成陛下的使命,平安归来!
张骞一走,刘彻心头大石也落下了,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张骞自己的事了,他在未央宫逗留了两日,便带着我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乃先秦旧址,刘彻喜好游猎,遂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建,修山开河,兴建宫室苑囿,广植花草林木,豢养百兽,将其打造成皇家园林。
初到此处,我便被上林苑的景致吸引,与未央宫的壮丽华美不通,上林苑占地辽阔,广袤无垠,置身其中,仿佛能将天地间的自然风光尽收眼底,奇花异木,山林飞走,每天都不一样,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处天大地大,可以不受宫规礼教的约束,可要比在未央宫自由的多。
上林苑的五祚行宫,以数白亩枝繁叶茂,郁郁苍苍的枫林著称,衔接着长杨行宫的数百亩婀娜多姿的垂杨,风景一枝独秀,别是一般天地。此外宫中还有一株古老的梧桐树,钟灵毓秀,直指苍天,遮荫蔽日,是炎炎夏日里避暑纳凉的大好去处。
刘彻带着我在五祚宫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最后停在了这棵梧桐树下:“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服侍你的宫人朕都安排好了,你想要什么就跟他们说,别拘着。”
“那陛下呢?”我下意识的去拉他的衣袖,心中有些害怕他又像之前把我扔在永巷那样扔在此处。
他执起我的手,温和一笑:“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这才放心,低头莞尔,只要他在,住哪里都可以。
“朕已经让公孙贺去请你的家人明天过来”,他又道:“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可以么?”我有些惊讶,尽管我很想家,可这几日在未央宫,我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根本就不敢再跟他提,听他这样说,我还有些不敢确定。
他帮我理了理被微风撩起的青丝:“这里又不是未央宫,没那么多规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妾从未和陛下说过,陛下怎么知道我想见他们?”
“没说么?”他挑眉,低下头靠近我道:“你可知你昨夜入梦,唤的是谁?”
袅袅清风拂面而来,尤自带了些许春意,他的脸离我极近,只要我稍稍踮脚,就可以很轻易的轻吻到他,但此刻在外面,我显然是不敢的。
他说我昨夜入梦,我一点印象没有,但他如此说,隐约可以猜到和我家里人有关,我红着脸笑道:“我唤的…不是陛下么?”
他朝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了一句“卫青啊”就转身去了寝殿,不再理我。
稍愣了一会儿,我实在想不起到底做了什么梦,摇了摇头,也跟着他进了寝殿。
我是在次日午时才见到我的家人的,彼时刘彻不在,大哥和卫青尚在军营,要晚些时候过来。姐妹之间见面,少不得要掉些眼泪,提及过去,也是感慨万分。大哥和卫青自不必说,入了军营,也算有了好的出路。家里脱了奴籍以后,用刘彻赏下的的那些钱财置了几亩薄田,由大嫂和大姐操持,够这一大家子吃穿不愁的了。
阿步和阿广去了学堂读书,两岁的去病如今也已经会跑了,除此之外,卫家又添了新丁,大嫂去年九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九儿,我也因此又多了一个小侄女。
一直到哺时,刘彻带了大哥和卫青一起过来,我心中高兴,又拉着他们说了一些军营里的情况,大哥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沉默少言。倒是卫青的变化很大,长高了不说,人也壮实了许多。
饶是过去一年,对于打了刘彻一事,卫青仍心有余悸,将我拉至一旁,小声问道:“阿姐,陛下待你好不好?有没有因为我打他的事欺负你?”
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禁想笑,说道:“放心吧,他没那么小气,他说了不会再追究那日的事了。”
卫青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你进宫以后,我去找过平阳公主打听你的情况,平阳公主只是摇头叹气,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就担心他会因为那事所以对你不好。”
“没有”,我摸了摸他的脸,又嘱咐道:“话说回来,你那日是真的太冲动了,幸好他不追究,他要追究起来,这大不敬之罪,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冲动了。”
“我知道”,卫青悻悻的点头:“大哥也骂过我了,以后不会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我看的出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人也沉稳许多,我很乐意看到他的改变。
家宴开始后,刘彻怕大家拘谨,便主动挑起话头,问了家里的情况和许多以前的事,提到过去,众人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很快就热闹起来。
“那屋子是阿母留给咱们的,我找人修缮好了,又加盖了几间,现在咱们一家人还住在哪儿。”大哥说道。
“那门前的那棵柳树可还在?”我又问道。
“当然在”,二姐接了话,调侃起来:“那是你和阿青小时候种的,知道你拿它当个宝贝,阿母说那棵树占地方,好几次都要砍了,可你就是不肯,还哭鼻子,咱们可是不敢动呢。”
去病听着一乐,一边用食指划自己的脸,一边说道:“姨母爱哭,羞羞羞!”
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刘彻更不必说,对去病这话一个劲儿的点头便是赞同。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伸手示意去病过来。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出自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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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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