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纪冬,是个网络写手。
想当年一身正气,傲骨尊严,圈里十块千字的流水席我不吃,非要腆着张大脸坐主桌,结果少不了自掏腰包,绞尽脑汁还得倒贴钱。
后来撑不住吃泡面把胃伤了,只能找个班上苟且偷生,白天一边摸鱼一边构思下一篇扑街稿,久而久之大脑形成了闭环,自我安慰水平远远超过写作能力,文字垃圾塞满了D盘。
同事总明嘲暗讽,问我下班干嘛去,我就说回家打游戏。几人眼神流转,捂嘴偷笑,仿佛在看一个大傻叉——这样的节目三天两头演一出,其实也不怪她们,我长了张老气横秋的脸,还记得头天进办公室,二胎的李主任客气地管我叫姐,结果没想到我才芳龄二十九。
就我这样的人还没正事儿,干活不行,聊天也聊不来,就知道守着台电脑。有时上班来了小说灵感,我直接在工位开word敲敲打打,有人凑过来我就点开后台的4399,熟练地玩起森林冰火人。
但我也不是完全没骨气,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优雅贵妇们,我其实暗地里都诅咒过。我希望她们有钱的老公早死,每月只能挣她们瞧不上的那点薪水。
结果真如爸妈所说,不能随便诅咒人。一次简单查体,大夫对着我的脑CT结果紧蹙眉头,神情严肃地让我加拍个磁共振。
神经胶质瘤。
几级我忘了,因为是转达的。我把我那名存实亡的老公刘哥叫去,大夫苦心跟他讲,要么委婉和我说要么就干脆别告诉我,结果他刚出医院就跟我透了底,我也没怎么怕,简单搜索了一下,因为我挺好奇,我脑子里那瘤子为什么是胶质的,难道跟鼻涕一样黏黏的吗?
我把这个想法跟刘哥说了,他说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让我把工作辞了,住两个月院试试。费用他来掏,但前提是他没空陪我。
我痛痛快快地应了,回单位骗那帮脑残的同事,说自己彩票中了两千万,衣锦还乡了。
走的那天特潇洒,结果搬进医院才发现刘哥办的是张0.9米宽的小破床,还吱嘎吱嘎响。
等躺好打上留置针,我不方便开电脑,只能用手机点开时下热火的语音软件,随机匹配聊天。
挂的这点滴挺疼的,我得分散分散注意力。
我很没素质,好几次都是被拒稿后上这个软件,匹配到我的简直有难了。我变着法地骂人,从他血脉之初骂起,搞得人莫名其妙——可这付费的房间匹配进来必须聊满五分钟,而投诉举报的处理至少要等半小时,我能一次性骂六个人再被封号。
今天正好刚解禁,一个人在病房惨兮兮,我打算换个思路,发泄下被病魔眷顾的心酸。
第一个匹配到的是个低音炮。他喂了一声就静了音,静静听我卖惨。我那叫一个大卖特卖,毕竟头一次讲,感情最激昂。
我难得不骂人,特意留了一分钟等他说出安慰的话。结果那边却很冷漠:“演完了么?”
我一下噎了声。数秒过后,我用最大分贝问候了他祖宗八代。
他没吭声。
“你在定城哪家医院?”最后的十几秒,他突然开了口。
“草,你也有病?”我愣了一瞬,“有病别来这看,这里护士扎针太疼了。”
“你真有病?”他的语气像是疑惑极了。
“病你*******……”
这人不出意外,一到五分钟时限就退了房。可能旁人都不理解,一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厌世消极,我只能说,还是小说写少了。
不知道为啥这次封号这么快,等我再想匹配下一个怨种,系统直接提示我进小黑屋了。
我撇撇嘴放下手机。一眼瞄到窗外,正是好天气,湛蓝的天,连个云影都没。
可我鲜活的二十九岁,正在病床上凋零。
主治大夫来沟通过,还是提议手术。我刘哥也是工薪阶层,我不好坑他。大夫也是看人下菜碟,来了这么久都没见个家属来,住院押金也才交了区区两万,便不怎么来了。
保守治,化疗药打进去真的疼,整条胳膊又肿又痒,脑子里像要炸花。眼前的景儿一会儿绿一会儿蓝,还犯恶心。
我在想大夫是不是误诊了,这么疼,比我得癌症都疼。之前在家头疼还以为玩电脑玩多了,吃片脑清片就缓解了,可这个疼有点刁钻啊!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
刘哥真男人,说不来一次都没露面,只是半月后住院押金里又补了两万。当晚我就找护士加了针镇痛,我怕我死了这钱都没花完。
小护士兴许是听到我在病房破口大骂了,总是一脸鄙夷。她扎针的动作属实不算温柔,但胜在技术到位,我那皮下细弱游丝的血管,她一扎一个准。
事情的转折在这四万块钱都被我折腾殆尽后——我给刘哥打电话停了机,我懂他,钱都掏在我这里,话费都忘了充。
大夫善良地组织着言语,想催我回家。我这人大是大非前拎得清,签完一堆材料,等着输完液就走人。
要死在这白花花臭烘烘的房子里,那才是真的死了。
结果等到晚上护士都没来拔留置针。药效起了,我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刚想按铃问问,就有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跟着个陌生的大夫走进了病房。
我还把他们幻视成黑白无常了,两眼一闭就等着见阎王。
“纪冬?”那男人轻声开口,叫着我名字。
我这下真有点怕了,看来真是地府那边的,要么怎么能知道我名字。
我死死夹住眼皮,大夫还以为我疼成了这样,连忙俯身查看。
“转vip吧,遭这罪。”
我紧闭双眸没敢吭声,vip三个字母就像给我从地狱捞到了天堂,我这辈子错过不少机会,但临死前这次,我得好好抓住。
“啊。”
真没演戏,被护士挪腾到vip病床上那一刻,我没忍住,舒服得喘了一声。
护士用诡异的眼神飞快瞥了我一眼,盖好被子就转身出去了。
身上那种被虱子爬满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我刚想伸展下除了正扎着针外的三肢,就听到空荡荡的屋里传来一声轻笑。
“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疼。”
我偏头向声源望去,护士贴心留下的床头灯刺眼的要命。就在这团暖光下,那个黑无常正朝病床走来。
莫名心跳快了半拍。
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打完这药的五感都在衰退,也可能是濒临死亡的身体变化。但人们常说,模糊会带来不一样的美感,所以我猜这黑西装应该长得未必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帅。
“你是……”
“你先别管我是谁。”他没礼貌地打断,“你只需要知道我救了你的命。”
啧。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可能,也许是无聊富家少爷的挥霍,让他良心难安不得不顺手做点慈善。
这一整楼的病房里挑中了我?搞笑。
我预感和这小帅哥聊不来,侧过身去不再接茬。
“你写小说?”
身上的被明明盖得严实,可他这话一出口,我顿时感觉面朝他的屁股和后背凉嗖嗖,像被人扒了个干净。
“怎、怎么了?”
我不想问出“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傻叉问题,因为他一定是对资助的对象有所调查。但我理不直气也不壮,往日要是有人戳破我这么尴尬的小秘密,我高低得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我写小说,只有刘哥知道。他个闷葫芦一定能烂在肚子里,但这个看起来绅士的西服刺客可不一定。
“没怎么。我下了几本,正好没事,准备看看。”
“你……”
我已经瘫软半月的身体奇迹般地抬起了上半身,差点把输液管扯断。
“别乱动。”那男人劲儿挺大,单手就把沙发椅拖到病床边,紧接着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翘着二郎腿看手机,手指还一划一划的。
这动作我熟啊,肯定是在看小说。
“你别……”我气若游丝,宛若恶鬼般朝他伸出手去。
“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看完一本了。”他突然朝我转过脸来,“听说你也算小有名气,可是写的每本小说都是霸道总裁抛弃白富美女友后爱上堕落少女,就连你最早的书粉都骂你,是真的吗?”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暗骂——这酒囊饭袋看起来没那么好糊弄,怎么着,他也是我书粉?不想让我好死,偏要来吊我一口气?
他见我没回话,接着倚着去看小说了。我不知哪里上来一股委屈劲儿——我心想我写小说招谁惹谁了,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坚持下来的爱好,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沦落到任人嘲笑、任人摆布的境地了?
也许是知道这男人往我身上撒了大把的金钱,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贴近我小说幻想的男主,我竟破天荒地没能大骂出口,而是留下了小半辈子都未曾流过的眼泪。
滚烫如血,钝痛地像刀背划过脸。
这男人似和我有心灵感应,竟然在我泪珠滚落胸口之前,回头对上了我的一双泪眼。
泪水清晰了视线。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孟胤东的脸。
鼻梁高挺突出,薄唇紧抿,双眼是透彻见底的黑亮。面相和声音严重不符,是张稚气半脱的俊俏脸庞。
像大学生。
我怔住了,为这陌生的泪;他也怔住了,一瞬间表情有些茫然,下意识瞥了眼我的点滴,可能以为我是疼的。
他下一步动作印证了我的猜想,他刚要起身按床头铃,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袖口。
这回他懂了,从桌上抽了张纸给我。
诡异的气氛逐渐消弭。他也不再假模假式地看我的小说,转而换了个话题。
“我没关注过言情小说,不过你写的我确实看不下去。”他倒诚恳,“为什么这么执念于写小说呢?”
这下我来劲了——不瞒你说,从动笔的那一天起,我就幻想有朝一日会被人采访,甚至假设过采访的问题和场景。虽然现在所处的环境和我想象的聚光灯下有天壤之别,可我仍为他这句问话而血液沸腾了起来。
“因为喜欢每一个笔下的角色,也钟爱每一次动笔的感觉。”
他像是被我镇住了,微张了张口,点点头没再吭声。
我心中暗喜——这可是我编排了小半生的对话。可他下一秒就打碎了我接连幻想的滤镜。
“纪冬,我救助过很多人。”孟胤东长腿交叠,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啊?”
“实话和你讲,你不在我救助意愿名单里。”他没再同我对视,而是转而看向床头上那一束安静的水生百合,“你有个读者,上个月车祸去世了。十五岁。死后她妈妈打开她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你的小说。”
这回换我说不出话来了。这难不成是来追责的?我他妈写小说,又没让她在大马路上边走边看。
“她妈妈要追究责任,我从阳城查到即城,找到了你。”孟胤东终于肯按灭手机屏幕,“我去过你之前的单位,说你辞职,你的老公也回了老家闭门不出。这期间还有很多波折,最终我也没有想到,会在病房看到你。我和孩子母亲说了你的情况,她说明白事故与你无关,只是想听你说一句道歉,不只是为了她的意外,而是你毁三观的小说带歪了她的女儿。”
“我他妈一写小说的,我还得管谁看?她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气急,哑着嗓子低吼,“草,我都快他妈死了,告诉她妈不可能道歉!我就这一条烂命,有本事赶紧来弄死我!”
孟胤东似被这污言秽语脏了耳朵,站了起来。他双手插兜垂眸看向我,像是在辨认什么。
我梗着脖子没低头。从我七八岁开始,记不清具体哪年了,我最讨厌的就是道德绑架。放学回家,家里永远站着一窝蜂人,举着话筒怼到我的眼前,喋喋不休地叫嚷。一开始周围邻居都新奇得很,后来就都嫌吵了,嘟嘟囔囔地议论,说什么不就是个死人。
“纪冬,让你活着,不如死了。”孟胤东最后留下这恶狠狠的一句,摔上门离开了。
又是漫长的一月过去。不知这小霸道总裁给我上的什么药,也不疼了,头晕的症状也有所减轻,我都能偶尔下地走走。vip自动配的护工是个四十多的能干女人,天天给我擦得干干净净的。
像个人似的。
我开始对那一份本来对我无足轻重的道歉,产生懊悔。我这辈子没欠过谁什么,可这每天流水般的治疗费用,就算于他而言只是毛毛雨,也是我砍头卖肉都还不起的。
我可以没有道德,但我不能欠人情。否则我小说中女主们为钱委身的情节就不成立了。
一个傍晚,护工走后,我艰难地挪着步子去了护士站,差点吓得值班护士魂飞魄散。
“我想知道,给我交钱那个人是谁。”
那护士目光中满是疑惑和诧异。她示意我先回去,她得去问问。
“好。”
回病房后脚步有些飘浮,我一时走不到病床,寻思去卫生间洗把脸。打开水龙头一瞬间,耳边似乎响起大夫说过不能碰凉水,但管他呢,我都快死的人了。
顷刻间,是爬满脊椎的刺痛。
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那些被药物暂时掩盖的疼痛瞬间被唤醒,我疼得要死,下意识狠狠咬上了自己的胳膊。
再醒来,是个陌生的病房。我被裹得好像个易拉罐,身上爬满了管子。
不过没什么感觉,只是身体像被固定住了,除了眼皮哪儿都动不了。
这场景我也熟,ICU么。十篇言情小说里,高低男女主得进去七八个。可我那不能动的四肢却似乎在止不住的颤栗,像是听到了阎王爷的召唤,正准备迈开步子奔向阴间新生活了。
得癌症的人真脆弱,一捧凉水就能进ICU。
那一旁困得眼皮打卷的护士,看我睁眼四处扫视,连忙跑去叫医生。我听力这回大有损伤,听不清他俩在我床边呜哩哇啦说些什么,只能积极回应他们有些焦急的目光。
好像是商量着要把我抬出去,可他们刚一动作,就又一窝蜂扑到我旁边那张床去了——我艰难地转动眼球,只看到对着我的监护器电子屏上,拉出了好长一条直线。
那个人死了。
我大概是ICU里唯一意识清醒的活人,听到了短暂开门声后,门外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很吵,穿透耳膜,让人心脏都跟着跳漏半拍。
人死了,该值得这样的哭么?
“纪冬?能听到我说话吗?纪冬?”医生拿着跟激光笔翻动我的眼皮,我没搭理。他看了看检测仪上的数据,又上下检查了一番,就吩咐护士把我送回vip病房。
孟胤东远远站在病房门外。他的身形很好辨认,但他身侧,还有个陌生的女性。
我心头一紧,眼睛似乎都花了起来。
“你是……纪冬吗?”那女人试探着问。
我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只眨了一下眼睛。
“我是……泓泽的妈妈。”那女人声音像要哭出来,“你怎么……怎么这么年轻就……”
孟胤东可能是怕她情绪过于激动,搀着她出门了。就在我准备闭眼假寐时,他又单独折了回来。
“你之前,找我做什么?”
我嘴唇一张一合,没蹦出一个字儿。
孟胤东叹了口气,没再和我较劲,还掖了掖我的被角。他似乎真的像来陪床的家属,把我凌乱的床头柜收拾了一番后,又看了下点滴滴注的情况,确认没什么事才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我要能有这样的家属,那可真是天打五雷轰。
鉴于近月来精神状态极为不稳
本C也不知道后续剧情会走向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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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好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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