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眯着眼朝他那儿看,许是盯得他不自在,又起身回到床边儿。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孟胤东。赵匡胤的胤,东南西北的东。”
孟,胤,东。我在脑海里比划着这几个字,发现我第二个字不会写。
这自我介绍倒正经,比骂我时候动听多了。
刚从ICU转出来,尽管是躺着,精力还是不足。没一会儿我就阖上了眼,还做了梦。
我梦见了刘哥,这个和我结婚五年、名存实亡的老公。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刘哥还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混混青年。当然只是嘴上混混,毕竟他跟我比起来还算个良民。
他拿着草扎的指环,问我要不要结婚。我们在我爸妈墓前草草拜了个礼,就搬进了他家的拆迁房。
梦里的场景大概是刚结婚那阵儿,他天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澡,胡乱一洗就把我往主卧领。我对这事没什么**,有时还憋不住笑,吓得刘哥直骂我神经病。
这天不同,这天是我爸忌日。
当孩子们还在学校里口无遮拦地开着“你妈死了”这样的玩笑时,我爸死了。那时浓浓的恐惧钻满了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遗体告别时,那冰冷肿胀的躯体,是我童年的梦魇。
刘哥回家有点早,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愣,他就这么抱着束百合花进了屋,无声地和我并排坐下。
这一刻,我觉得刘哥还是和我有夫妻间的默契的。我有些矫情地靠上他的肩头,他拍拍我的背,说咱爸在天上保佑咱呢。
我很恶心地吸吸鼻子,起身要给他做饭,刘哥赶忙拦下我,说今天就算了吧,他点个外卖。
我似乎正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等外卖,刘哥这辈子都没这么纯洁过,结果我却悠悠转了醒。
我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原来是梦。
都说梦里是平行世界,或许真有那么一个空间,刘哥也可以变得很体贴。
那我呢,会不会变得稍微善良一点?
“醒了?”
我竟然又看到了孟胤东的脸。怎么,总裁的生活,这么闲么?
他趁我睡着这阵,还换了身衣服。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黑色西服,转而换了身淡蓝色的商务休闲装。
这身板,这模样,啧啧啧。
如果小跑着赶来的大夫能读懂大脑,看穿我这个老色批临死前还能对美色指指点点,估计得气抽过去。
“指标恢复得还不错……”大夫紧蹙着眉喃喃自语,像是看到了什么医学奇迹。
那不有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啥本事没有,命倒是挺硬。
“你还挺幸运。”大夫走后,孟胤东支开护工,又坐回我床边儿。
我喉咙依旧艰涩,但好歹能发声了:“那……可不。又没死成。”
“你想死么?”
“不……想。”
“那就好。”孟胤东竟破天荒地笑了,“有个人,一直在等你。”
我心咕咚一跳,刘哥?可别是刘哥,我怕他找孟胤东报销那四万块钱。
孟胤东推门出去,和门口等待的人沟通着。没一会儿,他领着一个女人走进了病房。
“你从ICU出来,昏迷了四天。泓泽妈妈一直在医院家属室等你。”孟胤东语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操。
我真直接爆了声粗口。
阴魂不散?就非要逼我道歉是吧?我目光瞬间阴沉下来,被仪器夹住的手指也在不经意地蜷缩。
不过他俩可能看不懂,这是我独特的崩溃爆发前兆。
不过还没轮到我,那女人眼泪像串珠一样滚落下来,给我都看愣了。
“泽泽……哦不,东东,你哪里难受?”
东东?可真倒胃口。我刚想破口大骂,却不知怎的下意识合紧了嘴。
可能因为这句话翻译出来的意思,是关心。
“怎么会得这种病……”她自来熟地握上了我的胳膊,一阵陌生的暖意从手臂传到肩头,“小孟和我说了,你父母早亡,没人照看,我……我不是真想让你道歉,我那时恨昏了头,泓泽离开后,我受不住打击,恨不得去报复社会……”
后面的我听不太清。我猜父母双亡是孟胤东告诉她的,因为我爸的坟边儿就立了块一模一样的碑,写着我妈名。
但我妈没死。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她作为“妈妈”这个角色,已经早就在我心里死透了。我只是立块碑以表尊重。
那是我七岁的冬天。
拥挤的小巷堆满了人,我攥着爷爷买的糖葫芦,试图越过人群去凑凑热闹。结果那糖葫芦化得快,融化的糖滴到了围观人的鞋上,那人刚想发作,一看到是我,突然哎了一声。
“这不纪局长他闺女么!”
七岁的我呆愣地站在原地。面前厚重的人群突然为我横开两列,留出了一条直通中央的窄道。
我像个小鸭子,摇摇晃晃走上前。
我记事晚,对我那终年早出晚归的警察局局长父亲的模样,还记不太清。可那雪地中央□□的肿胀尸体,却深深烙印进了我的脑海。
报复,劫枪,有预谋的团体作案。新鲜词一天听一个,好心的大人告诉我,我爹是抓坏人太多,被人害死了。尸体在冬天打窝捞鱼的冰窟窿里泡了三天,凶手还耀武扬威地趁着下午人多的空档,把尸体捞出来扔在了我家楼下。
我是冬天生的,父亲赐我名姓,就叫纪冬。我生在冬天,父亲死在冬天,生死交界在这满天白茫茫之中,藏在我平凡的名字里。我和父亲此生的缘分太淡,但正好,足以慰藉。
至于母亲……我瞧着眼前这虽哭肿了眼、面容却温和慈祥的女人,不由得生出羡慕来。
我羡慕那个死去的泓泽。我恶毒得要命,却不及我那亲生母亲的万一。她厌恶地看着我爹的尸体,笑盈盈地接过局里送来的抚慰金,还大张旗鼓地叫来报社和媒体,大肆宣传我爹在世时的英勇事迹。
她捞钱忙得不可开交,自然顾不上我,就随意地托付给邻居。那大娘一看到我就叹气,我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总自己偷跑回家,蜷在衣柜里偷听我妈编着一个又一个英雄故事。
快成年时,当初局里我爸的徒弟李双还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和他聊天我才知道,我妈当初是少管所的红人,我爸憨傻得不行,偏偏看中了这妖魔。
我自然也不是好东西,当初还死皮赖脸和这李双纠缠了半年,以为他会是我的保护伞。
结果都**滚到了一堆儿,我才看清他手上的戒指。
我这辈子遇到的好人,都赶着我临死前搭伙来了。
泓泽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孟胤东看我目光呆滞,便礼貌而适时地打断了她,两人一起离开了病房。
如骄阳般的生命,15岁匆匆结束,确实会令人惋惜。我猜她班里至少一半的人会去葬礼送行,被捧在手心的姑娘,会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走向往生,轮回至幸福的下一世。
我的葬礼,恐怕难以风光——之前我笃定刘哥会至少为我选块墓地,现在我想除了孟胤东这个大闲人,应该不会有人着手操办我的后事。
也快死了,有些事,得提上日程。
这篇纯小短文
属实是有些阴暗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数着生,向着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