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在这小院住下后，心里头好像一个人站在杂耍的平衡球上，摇摇晃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摔了个脚朝天。
只是，既然到了京城，张家后续如何，端午是一定要去打探一番的。眼下虽已亮明了身份，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此前那位大人并未往外声张他们二人的来历。但究竟是为何，端午想不明白。
想了好几天，端午愈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被人圈养在这方寸之间，先好吃好喝地喂养几天，等养到肉质紧实肥美了，再磨刀霍霍给宰了。
不知是日间想多了，到了夜晚，端午噩梦连连，先是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本该畅快的在水中奔腾，却突然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一把捞起，做成了一锅美味的鱼汤；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直兔子，被一匹凶神恶煞的狼逼到洞里，瑟瑟发抖。
半睡半醒间，端午觉得那猛烈的狼还差分毫就要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时，突然猛地清醒过来。还未大喘一口气，就见模糊的月光下，角落里确实有一道黑影，甚至还微微动了动。
端午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分不清此事是梦是醒，摸了摸身边熟睡的平哥儿，手还是温温热热的，心里坚定了几分。
又偷偷拿起枕头下的剪刀，蓄势待发，只觉得那影子挪动了几分，于是见状瞄准时机便扎向了黑影。
可却扑了个空。
心刚放下一半，忽然一只手紧紧遏制住了端午。
端午刚想惊呼，就又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迫不得已脚也派上了用场，不知方向的乱舞。
“别动！”
端午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思考了片刻，立即明白过来是当日那大人。
威严之下，立马松了力气，不敢再反抗。
许是察觉到端午的顺从，卫几行也松开了遏制端午的手，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慢慢走出了黑暗。
“大人请勿怪罪，民妇不知……”端午这下看见了真人，立即跪下认错。
卫几行却并未回应端午的话，径直走向了仍在熟睡的平哥儿，目光却带着一丝……慈爱？
就连每次见到都微抿的嘴唇此刻好似松快了许多。
端午悄悄揉了揉眼睛，再欲认真瞧一眼时，却忽地对上了卫几行蓦地转过来的眼睛。
端午愣住了，上次与大人对视，她丝毫不敢多看，只一眼扫了个轮廓便低下了头，头皮发麻，那种从上至下的审视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窘迫感与慌乱只消一眼，便不敢再直视。
但是这次不一样，端午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漩涡中间，正在被牢牢地吸引，整个人丧失了呼救与挣扎的勇气，连呼吸都变得微乎其微。
明明离得并不近，但端午觉得自己好像能看见大人眼中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有那月影倒映在黑色眼珠上的点点星光，像一个天神，不可亵渎，而端午则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俯首膜拜在其脚下虔诚的信徒。
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转眼间，卫几行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你是王氏身边什么人？”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在端午耳畔响起。
端午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即回道，“奴婢是夫人院里的洒扫丫鬟。”
一个最不起眼的丫鬟，卫几行默默分析这其中关系，又问“王氏为何会将才不过六月的孩子交付与你？”
“夫人……奴婢也不知，”想到当初混乱的局面，端午不禁咬紧了嘴唇。
回忆起当夜的事，端午觉得好像被糊住了脑袋，许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个大概。
“那夜奴婢只听见外院一阵吵闹声，同住的李妈妈出去看了眼，不过一炷香便慌慌张张的回来说抄家的官兵上了门，就要往后院来。一时大家都乱了手脚，各自匆匆忙忙收拾了银钱细软就跑了。”
“你没跑吗？”
听到卫几行的话，端午不知为何不禁悲从中来，“奴婢先前也是一起跑的，可走到半路，不知谁说了句没看见夫人和小少爷，不知是不是还在府中。”
“奴婢小时候家里受灾，父母都死光了。一路乞讨到了京城，要不是夫人心善，将奴婢买了回去，这会奴婢指不定早已成了那没人要的孤魂野鬼。”
借着月光，卫几行看着端午脸上晶莹剔透的泪光，明明自顾不暇，却仍然隐隐透露出倔强与不甘。
“奴婢原路返回时，正巧碰上夫人抱着平哥儿慌慌张张跑出来，夫人将平哥儿托付与我，便从另一条道跑出去了，就为引开一路跟着搜查进来的官兵。”
说到这里，端午沉默片刻，抬头问向面前同样沉默着的男人，“大人，我们夫人还活着吗？”
许久未得到回答，端午忍不住泣出声，捂住了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咬着牙低声啜泣。
“起来吧。”等端午哭了片刻，卫几行出声打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端午怔愣了一下，呆呆的望着卫几行，没有动作，不明白这话是何意。
却只见卫几行也从床榻坐起身，走到门口，侧头余光瞥向端午，丢下一句，“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好平哥儿，若有个闪失，便要拿你问罪。”说完便径直出了门消失在黑夜中。
这一夜，端午再没了心思睡觉，翻来覆去，想卫几行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夫人没死吗？
这个想法刚打了个头，心中却早已好有把火直冲脑袋，激得人一阵。
端午又细细打量着愈发长开的平哥儿，瞧瞧眉眼，瞧瞧鼻子，瞧瞧嘴巴。不知怎地，看着平哥儿一天天长大，愈发活泼好动，端午欣慰的同时也不禁悲从中来。未满周岁时，平哥儿还有七分夫人的影子，长大了，却越来越不像了，现如今恐怕五分都看不到。
想到这，端午叹了口气，在榻上慢慢蜷缩成一团，有种认命的无力感。
第二日，端午再睁眼时早已日上三竿。
连忙爬起来梳洗了自己，出了门便见平哥儿和见春正在玩闹。
见春见到端午起来，便要去厨房端早点。
端午笑着拦住见春，示意她继续带平哥儿玩，自己去就行。
这天刚过了酷夏，好不容易早起凉爽了些，端午也没那么多讲究，拿上早点便坐在院里边吃边看见春逗得平哥儿哈哈大笑。
端午不禁也流露出几分笑容。
可瞧着瞧着，端午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哥儿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怎么有些眼熟？
端午细细想着，可等碗里都空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放下这莫名冒出的奇怪的念头。
“娘~”平哥儿见端午空闲着，于是黏过来，娇娇的叫了声。
“平哥儿怎么了，”端午一把把平哥儿报上腿，给擦了擦脸上闹腾出来的汗珠。
“平哥儿想要出去玩~”
端午想了想，这月余先是坐马车到京城，头几天平哥儿还有几分稀奇，可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多久在马车上便闹着要下车去玩，端午好不容易哄骗着许诺到了京城便想玩什么便玩什么，这才安定了下来。
可哪成想到了京城也是被关在这方寸间的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哪都去不了。端午自个儿倒无所谓，只是苦了平哥儿，打小便是无拘无束的长大，猝不及防的被拘在院里，确实难捱。
于是招来王妈妈问，“大人可有说几时能出门？”
这一问可把王妈妈问倒了，也不确定的说，“这可得问过卫大人才行，老奴可做不了主。”
罢了又问，“夫人可是要置办什么买卖？您吩咐老奴去买就成。”当初卫大人雇来二人时便吩咐了，只要不出门乱跑，小事都可以满足。
“不是，”端午笑着摇摇头，又指了指平哥儿，“小孩关不住，闹着出去玩呢。”
“那可等问过卫大人，这老奴不敢私自做主。”
“我明白的，只是王妈妈上街可否买些小孩玩意来解解闷，不然这院实在是拘不住了。”
端午默默叹了气，只能想尽办法哄了平哥儿高兴。小孩嘛，玩了这个就忘了那个，情绪闹得比翻书还快。
好不容易等月初卫竹来了，停了端午的诉求，却未一口应下，只说还需回请大人。
端午只能继续又等卫竹的消息。
这天午后，平哥儿还在憨憨地睡着，端午却是睡不着，正听王妈妈唠着今年里的稀奇事解闷。
卫竹突然进了门，朝着端午走来。
“快收拾收拾东西。”
端午却是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去哪？”
“不是说平哥儿闹着出去玩吗？大人在京郊有处别院，现如今正好秋收季节，物产丰美，游玩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催着端午赶紧收拾，“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过去至少得要半个时辰，咱们赶紧出发，天黑了夜路可不好走。”
于是端午匆匆收拾了行李，再坐着马车要别院门口时，天刚黑下来。
甚至还未来得及多问卫竹，人就已经扬鞭而去，只剩下官道上阵阵尘土飞扬。
端午只能随了前来接待的婆子进了门。
“夫人可要先用膳？”许是瞧见端午抱着平哥儿舟车劳顿，便先提议到正厅用膳。
端午点点头跟着一路弯弯绕绕，惊觉此处宅子竟是仿那江南园子所造，一步一景，虽眼下天光黯淡，但依旧能瞧出其中构造之精妙。
“此处尚有人住否？”端午和带路的婆子打听。
“这院子啊，到京城离得远，王爷平日里公务繁忙，倒是鲜少来。”话听到一半，端午却是吓出一身冷汗，王爷？
不由得愣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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