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知抱着双臂穿过游廊，檐角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当作响。她快步钻进西厢暖阁，抬手将白铜火盆拨旺了些，火星子噼啪炸开几点，映得菱花窗上人影晃动。
"真真是蠢透了！"沈应知对着铜镜里的倒影咬牙，镜中少女面色苍白。"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嘉靖朝，怎就管不住这张嘴？"手指无意识绞着杏红撒花裙带，冷汗浸湿了内衫领口。
沈应知扯过莲纹锦被蒙住头，恍惚中春莺姑娘姑娘将伤痕累累的她从架子上扶下来的画面闪入脑海。
"老头..."哽咽声闷在被褥里，她蜷成虾米状。老头院子里晒桂花香仿佛还萦在鼻尖，可眼下只有沉水香混着炭火气。泪水洇湿了枕上盛开的莲花。
夜很深了，沈应知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有点想念家里的那个老头。她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寄人篱下，还背负着春莺姑娘的一条命。如果穿越这件事情躲不过，她当时就应该拉着老头的手，两个人一起过来。他们两个人不管身处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个家，一家人在一起，心就是安的。
"不行不行不行，"沈应知坐起身，满头青丝披散如瀑。"老头身体不好，来到明朝，生个病都没法治，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格，正照在案头那只犀角雕螭龙杯上，沈应知想起带她来的那个杯子，那个底下刻有白圭的比目双鱼杯。老头说张居正是这个杯子的主人，那这个杯子应该就在张居正身边，是不是找到杯子她就可以回家了？想着想着，沈应知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也不得安稳。她梦见张居正让她跪下，把大明江山四个字烙在了她的脊背上。沈应知沈应知哭求饶，说她再也不偷杯子了，张居正却充耳不闻。沈应知死死咬住被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直到天色大白，梦境远去，方才呼吸渐沉。
醒来时，冷汗顺着脊梁滑落，梦中被烙铁灼烧的痛楚仿佛还在皮肉间跳动。她抖着手摸向脊背，细麻中衣早被冷汗浸透。
次日寅时三刻，沈应知抱着账本穿过月洞门。晨雾中隐约可见张居正立在梅树下，绯色云纹官服衬得他面色更显苍白。他正与游七说着什么，忽然转头望来。沈应知慌忙闪身躲进回廊拐角，账本磕在朱漆柱上发出闷响。
"可是沈姑娘？"张居正咳嗽着走近，腰间药玉香囊随步摇晃。
此后一连数日，沈应知连走路都躲着张居正。她总是低着头，快步穿过回廊，生怕撞见张居正。张居正也有点不适应，每当墨水用完时，他总是下意识地唤沈姑娘研磨。游七站在一旁，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看着游七那副模样，张居正就来气。王婆端来的药放在桌子上，放凉了游七也不见得会提醒他，就像木头一样，大眼瞪小眼地站在一旁。张居正气不过，打发游七去老宅帮着筹备岁日祭祀一事。这下书房里更是寂静。
他问下人："沈姑娘呢？"
"姑娘一直在帐房。"下人回答。
待张居正前往账房，依然不见沈应知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她去东厨帮王氏熬药了。如此这般，扑了好几次空，张居正意识到，这小丫头是故意躲着他。他前思后想，唯一的可能是那天晚上他处于震惊之中，忘记了给小姑娘她想要的夸赞。
等到张居正逮到沈应知时，她正在帮阿宝抄写夫子布置的课业。
"这是什么？"静静看了会，张居正在沈应知身后骤然出声。吓得沈应知差点把笔丢掉。
"大人您走路怎没声？"沈应知抚着胸口问。
张居正懒得搭理她。他看着沈应知胳膊下按着的纸，"阿宝的作业？"他再次出口问道。
"啊，这个......"沈应知努力帮阿宝打掩护，"我闲来无事想要学点东西。"
张居正不上她的当，拿起其中的一张，问沈应知："阿宝欺负你了？你应当早点告诉我。"
"不是大人。"沈应知着急地解释道。
"那是什么？"张居正问。沈应知盯着他皂靴尖，没有说话，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
"屋里没炭火了吗？指尖都冻青了。"他解下灰鼠皮暖手筒递来，指尖残留着墨香。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大哥好好管束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
"不如让大哥将他早日送到军营里锻炼锻炼。"
"是我们的交易。"沈应知看他动心起念忙解释道，"我想让阿宝教我点拳脚功夫。"
"就凭他。"张居正嘲笑道。"怎么不来找我？"
沈应知看着张居正身弱扶柳的样子，"大人您......"她咽了口唾沫，谄媚的笑道，"这不是担心大人您忙嘛。"
张居正心下觉得安慰，小姑娘居然还知道体贴他，没白放在身边教养。他一言九鼎定下明早起来练功，悠哉游哉地走了。
走到半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返回来，拍拍她的脑袋道："一心向学，好孩子。"
只留下沈应知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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