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将至,又到前往白石宗送“供奉”的时候了。
这一趟,轮到秋叶长老领队。从来领队都由掌脉长老担任,既显得郑重,也是长老们与白石宗亲近的机会。自打秋叶长老被正式任命为丹修一脉的掌脉长老,这还是他头回领队送供奉。
相较于师父的淡定,赵会元显得格外激动,仿佛那装在锦匣里呈送上去的“供奉”,就是他本人似的。
云端跟看笑话似地看了一场热闹,然后送师父下紫金峰。
秋叶长老这一去,短则半个月,长则二十多天,总能赶在新岁伊始前回来。不过,山中岁月长,修行界并不讲究过什么“新年”。那些俗世的节日,就同山下的红尘一般,沾染不到云海之上的仙山琼宇。
少了师父的监督,云端不免有些懈怠。或许,在她心里,依然觉着一年将尽的时节,阖该是忙忙碌碌备年货,大人忙活小孩儿闹,猫猫狗狗脚下绊。而她,难道不该在寒假里天天睡到自然醒么?
一直以来,云端心里都藏着一个念想。师兄们都说,当修行者得道的那日,就可以踏破虚空,凌飞入仙界。她就猜测,能不能不入仙界,而回到她的故乡呢?
她不想做神仙,只想回家。家里,有爸有妈,有她三岁时的小花裙、七岁时掉的乳牙、十二岁时的全家照、二十二岁时的毕业服。
传说里的神仙,可以餐风饮露、长生不老、千变万化,无所不能。这些,云端统统不稀罕,独独只求一样——她只想穿越时空,回到最初那个孤寂的夜晚。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打死她也不会借酒消愁!
无聊,却又不想用功。趁着无人督促,云端倚着窗画小人儿。小人儿细胳膊细腿,拎着根小棍儿,在云端笔下摆出各种姿势。她想象着那小人儿是个天纵奇才的武林高手,举手抬足便搅得风云色变,天下英豪无不拜服,无数美女**倒追……
理工生擅长逻辑思维,这种天马行空式的幻想委实有些为难她了。云端只能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看过的狗血剧,移花接木到笔下的小人儿身上,或者高举双臂张口怒号,或者一剑挥出,将对手斩成个烂西瓜。
正画得带劲儿,忽听得有人在大呼小叫。云端懒洋洋地侧首望去,便见三师兄赵会元自飞剑上一跃而下,径直向着这里奔来。
云端收起惫懒的神情,随后就抓起一本经书盖在那一摞小人儿纸上。
赵会元一气冲到小院前,冲着云端喊道:“小师妹,出大事儿了!”
云端推门而出,隔着小院的青竹矮篱,问道:“三师兄,出了什么事儿?别急,慢慢说……”
“嗨!慢不了!大事儿,出大事儿了啊!”赵会元急得团团转,跟无头大苍蝇似的,“大师兄、五师弟闭关,二师兄下山,现今紫金峰上就咱们四人,可怎么办?”
云端皱起眉头——倒底出了什么大事儿?三师兄平素里也算稳重,怎地这会子说了半晌也没说到点子上?她一把捏住赵会元的肩头,掌下暗暗吐力,便听得赵会元“哎呦”叫唤一声,捂着肩头抱怨,“小师妹你为何伤我?”
云端收回手,轻描淡写道:“三师兄可以说说倒底出什么事儿了么?”
秋叶长老被扣在白石宗了!!!
厉四寒打开飞羽传信,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他一目十行地读完信,又从头看起。一连读了五六遍,越读越心慌,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捎带着眼皮子都在哆嗦。
信里并没有说明秋叶长老被扣在白石宗的原因,只语焉不详地写了“包藏祸心,杀人害命”。虽寥寥八个字,却仿佛一块八万斤重的巨石压顶而来,压得厉四寒心慌意乱,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找人商量!可一回头,却发现竟不知该找谁!
归翮长老还在泯灭崖上思过,商歌长老半年前下山了,一担长老性烈如火,默针长老万事不管,火头长老是个缺心眼儿……思来想去,惊觉竟无一合适的商议之人。
终于回过神来后,厉四寒命人去唤赵会元。
现如今,紫金峰上就属赵会元排位最大。他师父出了事儿,自然要知会于他。哪承想,赵会元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甫一听完,一张还算俊秀的脸登时变得青红交加,跟烂了瓤的绿皮西瓜似的。
赵会元借口自己做不了主,急匆匆地返回紫金峰,将四师弟、六师弟,并小师妹一并叫来,将掌门所言说了一遍。
云端瞅了瞅慌成一片的三位师兄,不耐烦听他们“嗡嗡嗡”地大呼小叫,沉声道:“师兄们莫急莫燥。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听掌门说一说。”
于是,师兄妹四人来向厉四寒讨主意。
厉四寒叹气道:“白石宗的信里并不曾细说,可语气却不大好。”——唉,岂止是不大好?简直就是隔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老夫有意亲往白石宗走一趟,看看倒底发生了什么。”他望着眼前四人,“你们之中,谁愿意随我同去?”
厉四寒的视线落在赵会元脸上。他微微缩瑟了一下,向后轻轻挪了半步,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弟子……弟子鲁钝,只怕……只怕不堪大用……”
“那么,你呢?”
四师弟魏中绪头也不敢抬,“弟子弟子弟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厉四寒眸光微沉,转而又望向他身侧的六师弟陶鹅,视线在他裹伤的右臂上打了个转儿,迟疑了一瞬。他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忽然——
“掌门,弟子愿随您同去。”云端忽然开口。
“你?”厉四寒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顿了顿,摇头道:“你拜入紫金峰还不到一年,修行低,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说着,他的目光又挪回赵会元等人身上,似乎还是想从他们当中选一个。
云端面色不改,只略略提高了嗓门,“掌门此言,弟子不敢苟同。弟子以为,掌门此去白石宗,并非要以武相较,修为低不低的,并不重要。况且,以师父的为人品性,弟子坚信其中必有误会。咱们既然是去说理的,而弟子自以为口齿还算伶俐,或许能有一二之用。”
一旁,赵会元抬眸偷望,神情复杂,既有惊讶,亦藏着丝丝感激。
甫一进入白石宗的地盘,云端立时感受到了与碧霄门截然不同的气象。站在山门外,浓厚且昂扬的大宗气度扑面而来,好悬没将她掀一跟头。
云端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激动地小声感慨道:“哇!好高的山啊!好大的山门啊!好威风的石狮子啊!”话音方落,便见守在右边的那尊石狮子突然变了脸,撇撇嘴。它虽未发声,可两只咕噜噜转的大眼珠子,一览无遗地表达了它对这位乡下妞儿的鄙夷。
云端吓了一跳,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便听得厉四寒低声道:“那不是狮子,是狻猊。”
狻猊?云端知道啊!传说中的龙五子,长得跟狮子如同胞兄弟似的,不过——“狻猊不是多在香炉脚上么?”
云端不免困惑——传说中,狻猊喜静不喜动,好蹲坐,爱烟火,所以世人多在香炉脚上饰以狻猊形象。
若在以往,厉四寒定会停下了好生教导一番。而如今,他心里压着块万斤巨石,哪有那个闲情?他冲着两尊狻猊拱了拱手,客气道:“小徒见识浅薄,叫两位尊神笑话了。还请代为通传,碧霄门厉四寒前来拜会掌宗。”
左边的狻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轻轻点点头,也不吱声。厉四寒说了这句话后,便往旁边挪了挪。云端盯着那狻猊一眨不眨,好奇这位是不是要从石头座基上站起来,“嗖”地腾云而去。哪承想盯了好半天,却不见它动弹一下。她有心问掌门,却又见他一脸肃穆,面沉似水,只得将满腹疑问压了回去。
莫约一个时辰后——云端站得脚都酸了,方听得狻猊开口道:“请进。”
弥漫在山门内的白雾渐渐向两侧飘去,露出云雾后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要通向天上的石阶。
云端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要爬到什么时候?
厉四寒不动声色地冲着两侧狻猊拱了拱手,道声谢后,抬手一撩道袍,便埋头登阶。
他晓得,这是白石宗给他的下马威!
说起来都是“道友”长“道友”短,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修行界的三六九等,比起凡夫俗子,只会更麻烦。
云端跟在厉四寒身后,爬地气喘吁吁。头顶时不时掠过几道身影,传来“刷刷刷”的破空声。那是御器上山的人!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早将白石宗从上到下骂了八百遍,可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停。
上山的人,很少有真正缘阶而上的。石阶上满是湿滑的青苔,稍不留神就会哧溜跌倒。云端手脚并用,生怕自己一口气接不上就会如滚地葫芦般一气滚到山门外。疼,还在其次,关键是她绝不想在那俩假模假式的假狮子前输了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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