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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冬洲面带红光地打开家门时,没在客厅见到翘脚打游戏的人。他有些诧异地走到大门紧闭的主卧,轻轻敲了敲门。
“干嘛。”门内传来陆秋洋闷闷的回复,“学习呢。”
陆冬洲得到这样的回答,大为震惊:“你在学习?……哦没事,那你学吧。”
初三以前,陆秋洋的父母——陆冬洲的二叔二婶,对这个资质平平的孩子一直都严格要求,从小学开始便逼着陆秋洋上各种补习班辅导课,势必要将他培养成各个科目均衡发展的优秀学生,为此砸的钱都能在市中心买套小公寓。
直到一场重病,陆秋洋不得不休学一年,在这一年里,陆秋洋的父母幡然醒悟,终于明白了鸡娃不如鸡自己的道理,不再逼着陆秋洋学习。他们思索一番,为陆秋洋在本市购置几套房产。这样一来,无论陆秋洋未来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能靠着收租或变卖房产过上不差的生活。
陆冬洲和陆秋洋住的这套房子便是购置的房产之一。经过多方考察,陆秋洋的父母为他选择了一所环境优美、教学环境相对轻松的高中,恰离陆冬洲的公司很近,便商量着让二人住一起,隔段时间,陆秋洋忙于工作的父母便会抽空来看一看。
主卧门内,口口声声说着在学习的陆秋洋完全没有在学习,他脸红心跳将自己团进被子里,将通话的话筒静音按钮关闭,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他没有急着说话,先检查了手机上的变声插件是否正常运行,才细声细气对着听筒开口:“没事了。”
耳机里传来低沉的男声:“为什么你和我通话的事情不能让你弟弟知道?”
陆秋洋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弟才高中,不要带坏小孩嘛。”
手机那端的男人轻笑两声:“哪里带坏了,我们又没做什么。”
陆秋洋被男人的笑挠得心痒痒,本想继续和男人**,却听到客厅有陆冬洲走动的声音,只好谨慎地放低声音,遗憾道:“好啦,不聊了,我要睡了。”
“好早。”手机那头的男人说着,却并没有强求:“又要睡美容觉是不是?那你先挂吧。晚安。”
“晚安。”
陆秋洋听着对面细微的呼吸声,多停了几秒才按下挂断。他激动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像蛆似的扭了好一会儿,觉得精力有些过剩,又爬起来打开书桌前的台灯,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套试卷做了起来。
等陆冬洲端着牛奶敲开陆秋洋的房门,向门内望去,就见书桌的灯开着,桌面真的摆着写到一半的试卷和开着盖的笔。他一边思考着不知陆秋洋抽什么风,一边将牛奶递过去:“不早了,明天再写吧。喝杯牛奶好睡觉。”
陆秋洋尚未从刚才装模作样的语气中转变出来,甜腻腻地说了声“谢谢哥。”
“……你这什么声音,怪腔怪调的,”陆冬洲一脸嫌弃,“别恶心我。”
“我声音怎么了。”陆秋洋不满地嘀咕,将牛奶一饮而尽,顺手将空杯递给陆冬洲。
陆冬洲接过空杯,想了想,形容道:“像涵涵。”
涵涵是陆冬洲三叔的女儿,今年十岁,说话很甜,十分讨长辈喜爱。陆秋洋得到这样的评价,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真的吗?”然后贱兮兮地问:“那我这个语气要是加个变声器,是不是完全听不出是男的?”
“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家堂弟说话天马行空惯了,陆冬洲没察觉出什么,瞥了陆秋洋一眼,端着空杯往厨房走,还是敷衍道:“是是是,完全听不出来。”
陆秋洋得到肯定回复,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他关上门,又坐到书桌前,情绪激昂地写完了一整套试卷。
·
陆冬洲心如死灰地坐在书店咖啡区,面前摊着一张物理试卷。
“你要我卷子干嘛啊?”周末早上,陆秋洋一边打着哈欠翻找着书包,一边开玩笑:“还要没写过的,你要写啊?”
陆冬洲站在门口:“少废话。你文具也分我点。”
陆秋洋将周五放假前学校发的试卷翻找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堂哥:“你真要写啊?”
“……”陆冬洲只好又编个瞎话:“公司最近和一个教育答疑软件有合作,我要熟悉熟悉业务。”然后催促,“快点,我去楼下打印完还你。”
他接过堂弟磨磨蹭蹭递来的试卷,一边翻看一边问:“有答案没有?”
“有几张有。”陆秋洋提醒,“在试卷背面最下方,不过有些大题没写步骤……”
陆冬洲拧着眉头,挑了几张看起来比较好搞定的,又找堂弟要文具。
“哦,都在这儿,你随便拿。”陆秋洋伸手往书桌一摊。
陆秋洋平时零花钱管够,又差生文具多,光是五颜六色的笔就买了一大堆。此外还有电动橡皮擦、桌面废屑吸尘器,甚至还有拍照打印错题机。
“我当年可没你这条件。”陆冬洲听着堂弟一个个介绍完,老气横秋地说了这么一句欠揍的话,薅了几只水笔走了。
陆秋洋无语地看着陆冬洲的背影,又想起什么似的冲门口喊:“我妈今天来接我,她让我问你等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啊?”
陆冬洲摆摆手,心说自己忙着勾搭男人,和亲人什么时候吃饭不是吃,便说了句“不要,忙着呢”,走到卧室的衣柜前。
他精挑细选了件显小的白色连帽衫,又翻出许久未用的斜挎包将试卷和笔塞进去——工作多年,陆冬洲早已养成出行不带包的习惯,上下班要带的东西全往兜里揣。如果实在装不下,便塞进档案袋,等下班时间一到,就露出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抱着档案袋走出办公大楼,再抱着坐上公交,抱着走回家。
此时此刻,职场老油条咬牙切齿地在试卷背面的第一道大题上,横平竖直地写了一个“解”。
清甜的香水味淡淡地混在咖啡的香气中,微微笼罩着陆冬洲,将他的怨气稍稍弥散些许。
他忍不住频频抬眼,断断续续地欣赏面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的人的容貌,心中的怨气消散大半,困难地求着斜面上两个点之间的距离L。
陆冬洲的高中物理还不错,但大学学的专业与此无关,工作后干的事情也与此毫无交集。知识点几乎忘光,卷面被他用黑笔戳了许多个黑点,迟迟没能有新的答案写出来。
陆冬洲终于沉痛地放下笔,掏出手机搜起题来。
然后含泪买了个教育答疑软件的会员。
艰难地写完第一道大题,陆冬洲的耐心耗尽,又偷瞄了面前的伍秋河几眼,忍不住将手机开启静音模式,偷偷刷起短视频来。
正津津有味看着霸道总裁为了白月光扇女主巴掌的恶俗小短剧,手机提示他收到一条消息。
陆冬洲点开一看,是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发过来的。
W:【这位同学,怎么开小差的。】
陆冬洲看完消息,心虚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埋头握笔,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在第二道大题上慢吞吞地写了一个“解”。
然后苦大仇深地尝试回忆动摩擦因数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眼睛从斜面上的万恶小方块又飘到对面伍秋河的脸上。
陆冬洲尽力将自己缩在伍秋河电脑屏幕后,偷偷欣赏着伍秋河的脸。
辛辛苦苦装男高,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陆冬洲一边用眼神描摹伍秋河的脸,一边在心里快意地想着。
正用眼神描到伍秋河的下颌角,陆冬洲听见对方轻咳一声,掏出笔来埋头在一旁的本子上写了句什么,然后转了个方向,放到陆冬洲面前,用好看的手轻轻点了点,示意陆冬洲看。
伍秋河:【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陆冬洲老脸一红,在这句话的下方一笔一划地写:【你好看。】
要亲口说出这种话来,陆冬洲不一定做得到,但付诸于文字,好像说什么话都能变得大胆些。
伍秋河单手扶着额头,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简单粗暴的夸赞,忍不住轻笑出声。
伍秋河:【你好直白。】
陆冬洲不敢抬头看对方,继续在笔记本空白处写着胆大包天的话:【直白不好吗。】
伍秋河:【好啊。】
伍秋河:【我还以为你是内向害羞型的。】
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个害羞脸的小人,对着小人画了个箭头,箭头末尾写着陆冬洲的名字。
陆冬洲被这个小人萌得不能自理,很想趁伍秋河不注意把这页纸撕下来珍藏。他偷瞄伍秋河两眼,感觉这个行为动静不小,无论如何都会被抓包,便只好惋惜作罢,在笔记本上写:【我的文字和我本人是两个人格。】
又学着对方的画风,歪歪扭扭画了个叉腰嚣张大笑的小人,引了条新的箭头,将嚣张小人和陆冬洲这三个字连在一起。
伍秋河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又露出勾人的笑来。陆冬洲被这样的笑容击中,觉得氛围好得就像上周五那本书的封面,微风荡漾心房,两个人之间洒满粉色的花瓣。
伍秋河:【你好可爱。】
看到这句话,陆冬洲的心跳都停了一拍,感觉周身的粉色花瓣多得快将自己淹没。
一定要想办法把这页纸偷了。陆冬洲心想。
黑色水性笔的笔尖停留在纸张空白处,陆冬洲多年未得到“可爱”的称赞,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
正常朋友之间的普通交往会相互称赞可爱吗?
女孩子之间这么说倒还正常点。男生之间说这个,是不是有点Gay Gay的啊?
陆冬洲开始思考伍秋河和普通友人是如何相处的。他只有周从逸一个参照物,虽然只短短相处过一阵,但他确信伍秋河和周从逸的相处模式,与和自己的相处模式有很大的不同。
总之,伍秋河不太像会对着周从逸说“你好可爱”这样的话。
他的眼神飘到伍秋河戴着耳钉的左耳,忍不住开始遐想一些头先不太敢去想的可能。手心因为激动,微微出了些汗。
陆冬洲一边用左手手臂遮挡,一边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伍秋河,你有对象吗。】
他察觉到伍秋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忍不住又用左手遮了遮笔记本上的字。做完这个动作,陆冬洲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上课传纸条的学生时代,多年来只在工作出状况时而加速跳动的心脏,此时此刻终于又焕发生机,为别的东西悸动不已。
他慢吞吞地将笔记本调转,打算龟速地推到伍秋河面前,才推了不到一半,咖啡区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眼熟的人,惊喜地走到伍秋河身边,将手搭在伍秋河的肩膀,弯下腰来,压低声音道:“不是吧,你这么早来这儿等我啊?”
咖啡区很安静,需要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会相互靠近些,压低声音。
陆冬洲被打断,看着眼前几乎贴着伍秋河后背的的周从逸,心里莫名其妙窜出小小的不悦的火苗来,将笔记本缓缓拢到自己跟前。
“我上到六点,等下一起去吃饭啊。”周从逸说着,注意到了陆冬洲,也兴高采烈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陆冬洲勾起一个礼貌的笑,目送着周从逸走远,然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地,将新写的几个字缓缓涂黑。
涂到第六个字时,一只手伸到他眼前,轻飘飘地将笔记本拿走了。陆冬洲绷紧心弦,观察着伍秋河的脸色。他看着伍秋河在上面写了句什么,递到了自己面前。
伍秋河:【要和我朋友一起去吃饭吗?】
陆冬洲心里呐喊着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吃饭啊,却还是乖乖在笔记本上写:【好啊。】
伍秋河又问:【刚刚写的什么,什么象?为什么涂掉?还涂那么厚。】
陆冬洲做了个不明显的深呼吸,面无表情地在本子上挥笔瞎扯:【你看看,我像大象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只潦草的甩鼻子大象,又画了个箭头,将大象和前面伍秋河写的陆冬洲的名字连了起来。
伍秋河一看,笑了好一会儿,才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伍秋河在本子上画了个微笑摇头的小人。
伍秋河画画还挺好看,这小人带着耳钉,眼角有两颗标志性的痣,显然就是伍秋河自己。
小人脑袋旁引了一个对话框,表示这小人说的话。
“Not yet.”
陆冬洲盯着这行短句愣了一会儿,又仔细查看那几个被自己涂掉的字,隐隐觉得伍秋河是在回答自己被涂掉的那个真正的问题。
他正看着笔记本上的小人发呆,便见伍秋河又伸出手来,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轻轻叩了叩。
“快学习。”伍秋河脸上的笑容依旧迷人,轻声说出来的话却可怕得像魔鬼低语:“带来的卷子没做完就不带你去吃饭了。”
陆冬洲先是沉痛地闭了闭眼,庆幸自己只带了三套试卷。
抓耳挠腮地写了几分钟,又开始恨自己居然带了三套试卷。
他如临大敌地和多年未接触的知识点纠缠交战,并未察觉到对面坐着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敲击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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