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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初春，天依旧暗得快。商场外，天边的余晖褪去，呈现出一片深邃的蓝。冷风轻抚着陆冬洲发烫的脸，叫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伍秋河明显没弄清情况，但仍然很善良地没有提陆冬洲方才怪异的举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什么意义的天，慢吞吞地走到书店。再往前有个拐角，陆冬洲的家和伍秋河学校宿舍是两个方向。
他们在书店门口站定。伍秋河先是又仔细看着陆冬洲的脸，说“终于消下来了”，又看着陆冬洲，约定道：“明天也一起来书店吗。”
陆冬洲心里的小人又要开始振臂高呼了。他面不改色道：“好啊。”声音却暴露了他的开心。
伍秋河又冲他露出笑来。
二人在分岔口道别，陆冬洲因关系更进一步而愉悦的心情持续到二婶的来电为止。
“今天那个，花里胡哨那个，是你男朋友啊？”二婶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来，未等陆冬洲反应，她便继续道：“不用狡辩了，我看得出来。”
“我是挺喜欢他的，但真不是。”陆冬洲扶额，心说我倒希望是呢。
得到否定的回答，二婶松了口气：“那就好。是这样，前几天我和你妈聊天，她说她在网上注册了个婚恋网站会员，要帮你找靠谱的对象。二婶就是给你透个底，过段时间你妈可能会给你安排相亲，要真安排了你最好还是去一下。她为你的事情操了太多的心，现在既然接受了你的这个，呃，小众的情况，你还是稍微服一下软，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个了。反正要觉得不行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没坏处，对吧。”
陆冬洲的性向在家族中已经不是秘密。当年意外得知情况的陆冬洲父母震怒过，也鸡飞狗跳过。过了这么些年，陆冬洲本以为父母不会再强求他结婚生子，过大多数人的普通生活。
没想到依旧逃不掉被家人安排相亲。好像无论他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找个所谓的另一半相伴一生，人生就真的不完整一样。
但父母已经退而求其次，算是变相接受了他的性向，陆冬洲心情复杂，闷闷地回答“我知道了”。
将白色卫衣上的污渍用洗衣液搓干净后，陆冬洲也给自己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开购物软件搜索着高中习题。经过筛选，陆冬洲挑了家同城能次日达的店铺，购置了一批答案详细、难度较低的高三各科目习题集，一副坚决打赢常态化“假扮高中生迷惑心上人”攻坚战的模样。
“我居然为一张脸做到这个地步。”陆冬洲在床上躺着，心说颜控害死人。想着想着，却又忍不住将脸埋在枕头上笑。
期间，伍秋河给他发了条图片信息，陆冬洲点开一看，是他们白天在本子上的涂鸦图案。
陆冬洲美滋滋地保存下来，想将伍秋河画的自己设成头像，却又十分克制地在最后一步忍住了。
他打开短视频软件搜了搜高中数理化公式口诀大全，专心致志地看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又划到了土味短剧，一直津津有味看到深夜，才放下手机入睡。
此后连续许多个礼拜的周末，阿特忒书店都有陆冬洲和伍秋河的身影。有时候伍秋河有事不去，会提前和陆冬洲说，陆冬洲便能暂时摆脱高中试题，拥有一个正常工作人该有的清闲周末。
陆冬洲其实也有想过，如果每次和伍秋河见面都要写令人厌恶的高考习题，日积月累之下，能不能成功戒除对伍秋河的喜欢。
但好像没有用。
他对伍秋河的喜欢与日俱增，已经有些不确定是单纯喜欢这个人的外形还是这个人本身。
和伍秋河相处的过程堪称失败的厌恶疗法。习题册上越来越高的正确率和对伍秋河的喜爱之情呈现出了高度相关的正比。
陆冬洲甚至写题写出了成就感。
“这道题不应该是这个思路，”陆冬洲对着陆秋洋的作业本指点江山，“辅助线画错了，你这样求出来的结果肯定是错的。”
陆秋洋写题的思路被打断，大怒道：“谁问你了？”
陆冬洲又拿起一张写完的英语试卷：“Not yet不是这么用的，这个短语一般是回应询问，表明所提及的事情暂未达到预期，直白点翻译就是‘目前还没有’。你填在这里导致上下文不通顺了。”
陆秋洋崩溃：“零个人问你！还有你这什么表情，教人教爽了是吧，笑什么？”
“啊，有吗？”陆冬洲摸了摸脸，“我在笑吗？”
陆秋洋：“……”
陆冬洲：“嘿嘿。”
陆秋洋将自己的卷子扯回来，嘀咕道：“你最近好奇怪，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陆冬洲心虚反驳：“没有啊，你才恋爱了。”
陆秋洋立即惊恐道：“我、我也没有！”要是被堂哥知道自己在社交软件上装成女人，和一个大自己一轮的男人打得火热，他肯定要向自己父母揭发。
到时候陆秋洋在软件上给自己起的鹿甜甜这个名字必然会被诸位堂表兄弟姐妹当成笑料轮番传阅，下半辈子痛失本名，从此世上再无陆秋洋，只有鹿甜甜。
陆冬洲对着左耳进右耳出的堂弟又念了几句“心思要放在学习上”，便放过了陆秋洋。陆秋洋被这么一搅和，早没了学习的兴致，掏出手机来编辑信息发送。
【在干什么啊？】
对面很快回复：【在打游戏，要不要一起？】
陆秋洋兴高采烈地回：【好啊！玩什么？】
陆秋洋丝毫没有欺骗对方的愧疚之心，因为他认为这个男人也不坦诚。
从和男人沟通的内容可以提炼出，男人在某很厉害的企业当高管，家庭条件极为不错，照片虽从未露过完整的正脸，也能看出相貌不差，身材上佳。
但陆秋洋完全不信这种条件的男人下了班会宅在家打游戏，更不信这种条件的男人会寂寞到在交友软件和一个没任何照片的“女人”聊这么久。他倾向于男人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假的，想空手套白狼，钓些比自己水平更高的人。
带着这样的心情和对方聊天，聊着聊着却又聊出些别的意思来。
男人说了个游戏名称，陆秋洋失望道：【端游啊？】
【嗯，这个游戏不用游戏本也能带得动。】男人解释。
陆秋洋心说这是电脑带不带得动的事情吗，是他压根没电脑。之前缠着爸妈给自己买，得到的回复是“等上了大学再说”。
但在男人面前，他的人设是经济独立已踏入社会的事业型女人，没办法说真话，只得找借口：【我没笔记本，平时不怎么玩端游。】
男人很快说：【我送你一部。】
陆秋洋吓一跳，心说这男人其他人设应该是假的，多金这个人设搞不好是真的。又或者他陆秋洋人格魅力实在大，光靠网络交流就能骗得网友为自己花钱。
陆秋洋慢吞吞打出“不用啦”三个字，停了好久又删掉。
夜晚，成业健完身，在家中游戏房的人体工学椅上坐着。
游戏界面被暂停，他看着手机里那个叫鹿甜甜的女生发了只张牙舞爪的卡通小狗，又给自己发信息：【干嘛，要套我家庭住址。】
成业笑了笑，回复：【没有，你不想要就算了。】
回复完觉得有些生硬，便加了个表情。
对面很快回复：【我没有不想要啊，你亲自拿给我。】
成业的笑意淡了淡，手指在屏幕上停顿很久，才打出字来：【我不见网友。】
对面也停了一会儿才回复：【我知道的，你跟我说过啦。】
鹿甜甜：【不见也没关系啊】
鹿甜甜：【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鹿甜甜：【我能和你聊天就很开心啦！】
鹿甜甜说完，发了只开心小狗的表情包，成业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狗，感觉鹿甜甜本人大概和这只小狗一样，毛发蓬松柔软、眼睛带着光、可爱漂亮、精力旺盛、惹人喜欢。
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手机勾起嘴角，久违地笑了起来，但这笑很快又淡了淡。
成业收到父亲给自己发的图片信息，一张海报，内容是国外一家专治性功能障碍的私立医院介绍。
【再试最后一次吧。之前不是不排除心因性的可能吗？国外这块可能做得好一些。怎么样？】父亲打了一大段字，字里行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成业沉默地坐在桌前，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着窗外的繁华夜景，眼中倒映出复杂的情绪。
他长出一口气，最初的笑意荡然无存，面无表情地编辑完拒绝的信息，又切回与鹿甜甜的聊天界面。
开心小狗的表情包依旧很可爱，成业比谁都想亲手摸一摸。
但也只敢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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