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记得按照她们先前的路往前走，走出这片林子就会碰见一个村庄，但地图上有没有这座山她是记不得了，现在也没灵力召唤出来，已经身在局中，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叶米吃好了果子拍拍手，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她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警惕，第二是猜测会不会是胡和烈，便站在原地不出声也不动，只等对方过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者是一位六十左右的老人家。
叶米竖起眼睛往她身上一看，凡人。有这样判断之后很快又否认自己，毕竟她现在没有灵力，谁知道这识妖的本事是不是也没了。
她不动声色地站在那，看老人家撑着一根还算粗的树枝，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伴着沉重急促的喘气声，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更何况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背篓，里边装着一些叶米不认识的草。
老太太总算看见边上还站着个人了，她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稀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姑娘：“孩子，你是哪个村的，从没见过你。”
她问起话来的语气有天下长辈对晚辈的天然熟络，叶米顿了顿道：“我是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老太太点点头，呼出一口长气，“你来这山上为什么呀？”
“寻人。老人家，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同我年岁相近的男子？人模人样的，就是脸上带脾气。”
老太太笑道：“年轻人嘛，脸上带点脾气太常见了。不过这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我从山上下来，没瞧见有这号人。”
叶米想了想问：“你是从山顶下来的？”
老太太：“还没到山顶，不过也差不多了。”
“山顶有什么？你去过吗？”
“山顶就是山顶，和其他山一样。”
叶米说不清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就是普通的凡人，这座困住妖的山对她来说难道就是普通的山？
她兀自琢磨了会，抬头看见老太太笑呵呵地盯着她瞧。
叶米：？
老太太笑呵呵：“姑娘，我看你要找的人不在山上。”
叶米自然听出来她话中有话：“……嗯。”
老太太笑呵呵：“不如你同我一起下山吧？”
“……”
老太太笑呵呵：“你行行好，扶我一把，你看我这大把年纪了，要是一不当心脚下不稳，这一摔就没完没了了，估摸着要直接滚到山脚去。哎呀我这条老命呐，虽也是半个身子进了棺材了，但还是想多活几年。”
“……”
叶米现在觉得这老太太不是简单的凡人了，她琢磨着，难道这就是考核之一？她一踏进这山中石阶，就冒出那几行字要她登到山顶，对了，它是怎么说的来着：成仙难，难于上青天。恐半途返、志不坚。心无挂碍……
话里是说不能半途返、志不坚，但要是不背这老太太下去，估计师父要闪现出来说她不善良，他们万妖堂的堂训就是这样，在外要多行善事。
“好。”不过几瞬的思量，叶米就点点头道，“可以，不过我直接背你下去吧，也快一些。”
老太太笑呵呵：“那敢情好，真是麻烦你了。”
“嗯。”
叶米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来，老太太腿脚不便，僵硬着、慢吞吞地往她背上一趴，叶米见她的胳膊绕上她脖子了，便站了起来，自己是没觉得很突兀的，但背上的老太太“哎呦”了一声，忽然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倒在了她头上。
叶米：……
她说了句“对不住”，摇头撇开满头的野菜，先蹲下去把老太太慢慢放了下来，再把地上的野菜一一捡起来，放回老太太的背篓里，捡着捡着一个侧身，瞧见地上滚来的一颗人头。
叶米：？
气氛略有些尴尬和凝滞，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和老太太对视上，对方一句话没说，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表情，瞧着也不阴森，只要和她对视的人心里不害怕。
猫妖自然是不害怕的，她见对方没反应，又仔细打量了那人头的模样，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的头，面色惊恐，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仿佛在朝她控诉自己的冤屈。
然而叶米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老太太的头掉了，不然她这好事做的真是没处说理去。
她拎着人头的头发把它拎了起来，和右手的一把野菜一起放进了老太太的背篓里，拍拍手，又在老太太面前蹲了下来：“好了，这次我小心点……你也小心点。”
“呵呵，”老太太没急着上去，笑着说，“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神也模糊了。这不就少埋了一个头，好心的姑娘，你好事做到底，帮我埋了吧？”
好心的姑娘只好又站起来，宽容她的多事：“行。”
她把人头拎起来，细心地扒拉掉它头上的野菜，然后左右看了看，找了处野草稀疏的地，正想用法术抛个洞出来，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自己没法力了，便从边上捡了块石头开始挖。
好不容易挖出一个洞来，叶米把人头放下去，她估量的不错，正正好好的，再把土盖上，地面上就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土包，倒像一个滑稽的坟墓。
大功告成，叶米拍拍手，又觉得不干净，在边上的山涧流水中洗了手，这样就算完事了。
“好了。”
她在老太太面前蹲下来。老太太脸上笑呵呵的表情一直没有变过，眼睛笑弯弯的，露出弯细条的眼白和黑眼珠，瞧着是很和蔼慈爱的，只是永远都是这副表情，就像是戴着不变的面具，看多了就有些吊诡，浮着假面感。
好在叶米是不怕的，她大概是什么危险都觉得能对付，所以也不仔细打量什么，只等着危险来临一并解决了，不着急预防。
那不然怎么？要她预防谁，她更倾向于把那谁杀了了事。
这时候她感到有一些带着温度的重量爬上了她的背，老太太慢条斯理着将手臂环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亲和地说：“姑娘，你不问问我什么？”
叶米很小心地站了起来，好在这次没有把野菜甩出来，有些心不在焉道：“嗯……问什么？”
“那颗人头。”
“这是你的私事，问起来不大礼貌。”
老太太亲切地说：“你是个好心人，你要是问我我乐意同你说。”
“算了。”叶米也亲切地替她着想，“再憋会吧，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老太太：……
“若我是个穷凶恶极的坏老太，你也愿意背我下山？”
叶米埋头赶路：“愿意的。”
“为何？”
叶米：“我乐于助人。”
“好人坏人你都帮？”
叶米古怪地瞥她一眼：“就是个背你下山的小事，需要考虑这些？”
老太太哼笑一声：“那我要是说，等我下了山回到村里，还要杀更多的人呢？”
叶米更古怪地瞥她一眼：“就你这老身板？”
老太太：……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大概是秉承着“行好事不能坐视不管想杀人的老太太”的态度这么敷衍地劝了一句，“你也大把年纪了，心中还有这么大的仇恨？不如先想想下辈子的事吧，难道不来得更快些。”
“嘶，你这小姑娘，说话真不中听！”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倒也没有生气，“我问你，我活了六十都没做过坏事，若只做了这一件杀人的坏事，我算好人还是坏人？”
“你问我？”叶米脚步不停，脑子就不想转，“不用问谁，等你日后去了下边，自有人跟你算这笔账。”
老太太：“要是算我坏，我不免觉得冤枉。”
叶米就笑道：“那里可不是你喊冤枉就会给你平反的地方，他们都一清二楚的。”
“其实我杀的是我的女婿。”老太太忽然不问自招，“他是个畜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对我的女儿也是非打即骂，你是没瞧见，她全身没块好地儿，鼻青脸肿的，还挨村里人说，那个畜生毫不在乎的。”
叶米没瞧见她说起她的畜生女婿时候的表情有多么冷漠和痛恨，只听得出她咬牙启齿地：“昨晚她半夜跑回娘家来，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想要投河自尽，让我别怪她，来世再报我的养育之恩……我吓了一跳，醒来才发现是梦。”
“……梦？”
“是，太逼真的梦了。我那时候就想到这畜生和她说过的话，他说若是我女儿敢跑，他就杀了我们全家。我女儿能跑，我和我断了只腿的老伴是跑不掉的，嫁到隔壁村的大女儿也是跑不掉的，她手上牵着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你家人还挺多。”
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是，有这么多人，我可怜的小女儿怎么跑？所以我从梦里醒来，忽然觉得这梦是老天给我的指示。他能杀这么多人，我怎么不敢杀一个？杀了他，一了百了，万事休矣。姑娘，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叶米估摸着快到山下了，怎么还没到：“你已经杀了，何须再问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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