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也就是基金会的第60层至顶楼70层的位置。不像其它地方一样被切成方格布置密密麻麻的办公室,这十层每一层都被打通,几百平米甚至望不到头。几十米长的落地窗外,维利奥帝国、乃至整个普尔兰大陆的金融中心,在俯瞰之下,变成大地上精致的、尖锐的装饰纹路。
这座金融城市,本地居民不到两万,却有五十万人在这里工作。每走两步就是一家新的银行和金融服务机构。
贝嘉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半晌,啧啧两声,扭头对维达说:“CBN金融塔,其实也挺高的,只是比‘高塔’矮一点。前段时间有吃不起饭的工人们在这里举行罢工游行,队伍绕了金融塔两圈,还出现了踩踏事故,工会和在野党在报纸上争相抨击,事情闹得很大。”
她们此时正在招待室等候,维达剥开一颗硬糖的糖纸,五颜六色的塑料纸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将糖含进口中,模模糊糊地:“然后呢?”
“我的办公室在第三十层,比CBN的顶楼矮一点。那天窗外太吵,我探头去看,刚好瞧见安保厅的人拉警戒线。线刚拉上就被冲破,安保厅的人和平民打了起来,还响了枪声。”
“很糟糕。”维达说,“她们不该开枪。”
“毕竟领着那份工资呢,多半是长官下的指令。”贝嘉叹气,也跟着剥了一颗糖吃。
“怎么收场的?”
“就那么收场了呗。该回家的就回家,该进医院的进医院。”
“只是呢......”贝嘉又看向CBN的大楼,这栋楼的设计工艺出自顶尖建筑师玛德琳之手,全身上下由反光玻璃打造而成,形状并不规矩,棱角尖锐,如同一枚棱镜。
“我抬头的时候,看到有个人端着高脚杯从敞开的窗口往下望。就算楼下如此嘈杂、愤怒蔓延,她都只是微笑着冲我举杯。那时候我不明白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还有闲情喝酒。”
“直到我站在这里,下面的东西真渺小,什么都看不清。”
维达不再说话,她的舌尖抿着那颗化得越来越小的糖,直到一个秘书匆匆走过来:“阁下,请进会议室。”
维达将要跟着秘书走向尽头那扇黑色大门时,贝嘉轻轻拽住了她的手指,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都很想念基金会刚建立时的样子。”
随后,贝嘉松开她的手,微笑着冲她做出“加油”的手势。
维达回过头,走进了会议室。
大门正对着一扇落地窗,而在会议室正中心,摆放着一张大圆桌。十个人围绕着圆桌坐了一圈,此时齐齐侧头朝她看来。而她正面对着的,是坐在落地窗下、一头红发的年轻人。
奥菲利亚。
“好久不见,维达阁下。”奥菲利亚有一张艳丽而英气的面孔,与其余九个人相比,她显得太年轻。就算巫师拥有更长的寿命,也不过几百年,一百岁便会显出一些老态,而奥菲利亚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实际年龄最多五十。
基金会成立的时间远超五十年。
当初与维达一同建立起基金会的同伴们大多已经死去,与她热切谈论理想的挚友们更是全部深埋地底,剩下的人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你们几位也好。”维达扫视过那九个人的面孔,都是熟人,知道永生之母的真样貌。她的神情淡漠,唇角挂着笑意,眼中没有这里的任何人。
“阁下好几年不见,现在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右方一人先开口问道。
“我告诉过你的秘书。”维达说。
左方一人打起圆场:“文件太多了还没细看呢,但我刚瞟了一眼,维达,你要去细里亚?”
“去看望我的孩子。”没人招待她,维达自己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腰背挺直,十指交叉放在腿上。
“去特殊落点办公室登记不就行了?难道大名鼎鼎的永生之母还要行使特权?”右方那人挑衅地笑道,“阁下当初可是执意离开基金会,怎么,等基金会被我们壮大了,你就想来分一杯羹?”
“员工人手不足,登记审批速度太慢。”维达说,“在我之前的许多人都直接不被允许进入细里亚。这就是你说的‘壮大’?”
“基金会净利润连续十年在二十亿以上,这不算壮大吗?”
“我却没瞧见这两百亿投入了我们应该资助的国际巫师人道主义保护项目。”维达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所基金会不是公司,不是国家,而是为边缘人群开放的非营利组织。不管是残疾人、单雌繁殖者,还是一无所长者、理想主义者,只要愿意劳动、乐于助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谋生之路。你们辞退的,大概都是我们当初要招聘的人吧。”
“别在这时候装好人。”另一人说,“你当初不愿意承担责任,那么,权力就只能由我们掌控。这家基金会如何,也是我们来打理。”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有长达半分钟的寂静,忽然一阵轻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不就是去细里亚吗。”奥菲利亚执笔在一张纸上沙沙沙地写,而后递给左手边第一个人,“挨个传,签名。”
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高塔令,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了纸面上。
“只是为了她去细里亚,就要写一封高塔令吗?”有人不满地说。
“如果阁下没有辞退那么多人,想必我已经拿到了审批同意的登记表。”维达温和地回敬。
高塔令绕了一圈,回到奥菲利亚手中。年轻人攥住这张纸条,并不递给维达,而是说:“我们得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知道,基金会之所以能在各国权力机构的招徕里独立创建,是因为普通人类无法制服‘诡物’,只有巫师才能祓除祂们。”奥菲利亚与维达碧绿的眼睛对视,“换而言之,巫师是靠着‘诡物’的存在,才没被各国联合军队赶尽杀绝。”
“巫师不会绝种,她们就从普通人的血脉里诞生。”
“但也不足以建立一个能与各国达成协约、又不必沦为政治家棋子的自由组织。”
“这几年普尔兰大陆政局动荡,怪异频发,邪祟并起,甚至诞生了好几个万人级的‘诡物’。”说到这里时,奥菲利亚刻意顿了顿,维达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她,于是她只能继续说下去,“这些‘诡物’很棘手,不少注册巫师前去祓除都不了了之,有几名巫师甚至被杀死。接取任务的巫师越来越少,我们总不能让员工白白送命,但没有了巫师的干涉,‘诡物’更加嚣张,甚至要掀起国际战争。”
“联'合'国向你们施压,要求你们尽快祓除‘诡物’。”维达道,“所以你希望我来替你们祓除祂。”
“她们算什么。”奥菲利亚轻蔑地说,“但也没错,我希望你祓除祂们,这样我就下达高塔令,允许你进入细里亚。”
“祓除‘诡物’花的时间不少,祓除万人级的‘诡物’更是几年都说不准。”维达摇头,“到那时候,我家孩子的尸体说不定都腐烂了。”
“我会让当地的员工帮你找到你的孩子。”奥菲利亚说,“到时候你们可以通过3327号‘诡物’进行通讯,必要情况下基金会可以为她提供庇护。共有四个万人级‘诡物’等着你,你可以先祓除前两个,然后去见你的孩子。如果你想把她带走,就得再祓除后两个。要是你不同意,就进不了细里亚的国境。和军'政'府有合作的是我们,你离开人群太久了,不是吗?你已经不掌权了。”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把拦住你的政'府'军全部杀掉,你一样能找到你的孩子。”
“怎么样?”奥菲利亚微笑地看着她。
维达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把需要祓除的‘诡物’的相关资料整理给我,你们必须在一周内找到我的孩子、或是她的尸体。”
“你的仁慈会毁了你。”奥菲利亚轻声说,她红色的眼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让你们的秘书助理和我联系。”维达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转身离开,“弱小的孩子会被善良害死,但永生之母永远强大。”
推开门,贝嘉神情紧张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怎么样?”
“她们会去找尔莎,我先去祓除‘诡物’。”维达说。
贝嘉皱起眉:“万一那孩子死在战乱中怎么办?”
“她本就是为了赴死才回到家乡的。”维达说,随后若有所思地,“独立战争啊......”
“......你不做点什么吗?”贝嘉说,“维达,你可是她的母亲。”
“母亲也没有阻止她实现人生理想的资格,尤其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上位者,更应该学会约束自己的权力。”维达说。
她们走到楼下,看见站在墙边的耳舒拉和翡碧,前者正吃着冰淇淋,蹭了满脸的奶油,后者皱起眉,将一张纸巾拍在花猫脸上。
于是维达补充道:“我会把她的骨灰一半埋在我家花园里,另一半,她应该想要留在故乡。”
“但你明明能做到。”贝嘉反驳道,“你可以轻松地救助她,你可以插手人类事务,你甚至能帮助她的家乡独立。军队杀不死你,她们没有和你达成平等协约的能力。”
“自己争取到的独立才是真正的独立。”维达侧头看向贝嘉,温和地,“而且我说过,要学会约束权力。你忘记了吗?有的巫师会转变为‘诡物’,因为她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我是‘母亲’,如果我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上将出现一个新的‘诡物’。”
“什么?”
“‘帝王’。”
耳舒拉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见维达两人从走廊里转出来,眼睛一亮,急匆匆地冲过去撒娇:“妈妈妈妈妈妈妈!”
“十六岁了,还这样叨扰母亲做什么。”翡碧走在她身后,冷冷地说。
维达将耳舒拉揽进怀里,继续对贝嘉说:“你不会想看到那个时候。成为‘帝王’对我而言没有坏处,但被统治的你们,将永远失去自由。”
贝嘉不再说话,她给维达三人预订了隔壁酒店的经济套房。耳舒拉第一次住进人类社会的酒店,不免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翡碧也很久没住过酒店了,视线总是扫向柜台上厚重的电视机。
看完秘书转交的厚厚一叠文件后,维达梳理出了“诡物”的具体信息,但这些信息并不完善,只知道祂诞生于西丹的帮派,却不知道祂具体长什么样、载体是什么。
她思忖片刻,一边让孩子们选择晚上的餐食,一边问她们:“我要去西丹联邦几个月,你们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耳舒拉急忙道。
翡碧则说:“我想跟您一起去。”
于是耳舒拉附和:“我也是我也是!”
“我是去工作。”维达说,“到时候当地的监督员会和我同行,人数不能太多,更别说还有其她巫师的位置,你们就留在这儿吧。明天我让你们贝嘉阿姨过来接你们,她家就在附近。翡碧,照顾好妹妹,别再欺负她了。”
第二天一早,维达乘飞机出发。当机内员工提醒她们飞机快要降落时,她摘下眼罩,透过还没关上的舱窗看向落点的这片土地。
云像棉花糖丝一样一缕一缕地浮在碧空中、机翼旁,蔚蓝的大海尽头,是雪白的沙滩、深绿的树丛,与一簇一簇五颜六色、低矮的建筑群。
猖獗的帮派之国,西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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