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得紧,怀里软绵绵又轻飘飘的触感总让陆予辞心惊胆战。
他卷锢双臂,牢牢搂着她,生怕夜风发狂乱作将她夺走。
苏浅浅半眯了眼,放任全身的重量朝他倚去。
虽然胃里泛难受,脑袋也有些混沌,但不得不承认,陆予辞从抱她到现在,尽管路途崎岖,却丝毫没让她生出颠簸不适之感。
反倒与他越贴越近后,苏浅浅迷糊的倦意慢慢攀了上来。
她抬起左手,轻轻搭在他右肩,上半身想挪,却实在没有力气,脑袋沉沉地靠向他颈窝,呼吸一瞬加重。
“浅浅,不可以睡。”
陆予辞心乱如麻,越唤越急,“浅浅,你哥还在等你,不要睡,浅浅!”
哥哥。
哥哥还在等她。
苏浅浅轻喃,声如蚊蚁,“......嗯......”
“哥哥在等你,你哥哥在等你。”陆予辞慌神,脉搏越来越快,怀中人声音虚弱,却能听出低低的不满:
“慢点......心跳慢一点......好......吵......”
陆予辞急红的眼眶差点落下泪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压着情绪答:“好,慢一点,你醒着我就慢一点——”
苏浅浅却就此昏了过去。
火把聚集之地就在前方,晴儿攥着披风来回踱步,舞江城士兵瞅见陆予辞后惊声:“大公子,是大公子!”
医者瞬醒,稍稍清醒头脑,就提着药箱凑上前。陆予辞双唇抿紧,冷汗打湿了后背,松开苏浅浅时,双手颤了颤。
他一言不发,迈步朝苍树走去,却稍不留神,脚边的石头磕得人踉跄。陆予辞抓稳树皮,只把后背对向光明,深深低下头,良久才撑起身,没入阴影。
直到夜幕逝去,光影绕开,树皮凹陷的痕迹才显露出来,上面还有轻微的血迹。
宽软的披风随着晨曦拂晓,从女孩肩头缓缓滑下,黑影快过所有人觉察的速度,瞬间赶到,接稳那衣氅一角,轻轻提起,回盖她的身。
苏浅浅右指动了动。
身旁的晴儿这才醒过来。
陆予辞蹲下,耐心地把她衣摆上的灰屑一一捻落。
隙隙的暖光洒向大地,裙摆整净如昨,陆予辞正欲退后,却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却撞上了苏浅浅那双清澈而灵动的眼睛。
她唇色发白,眉目有些疲态,眼皮张合几下,陆予辞怔怔的眸子才倏尔有了光亮。
“郡主醒了。”晴儿大喜过望,医者紧赶上前,手忙脚乱。
陆予辞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没有多余的话,只默默地撤开。
苏浅浅却迅速拽回了他。
男子微顿,深陷的眼窝挂在脸上,与那杂乱飘飞的黑发相衬,显出几分落寞的倦怠,但那终于松弛的嘴角勾着弧度,坚定的目光比朝阳还要舒朗。
陆予辞温柔地望着她。
苏浅浅沉默,并不知道该跟他讲什么话。
他的眼神始终很轻。她却仿佛能够穿过那毫无防备的眸子,看穿他似海澎湃的汹涌波涛。
他就像一个迷航的船长,独自撑着船桨,在那辽阔的海平面孤零零地航行。稍不留神,狂风暴雨将咆哮而至,将他孑然寂寞的身影吞噬殆尽。
她只觉得,若再不伸手,他又要负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就此淹没于无声海潮。
医者查完左手,低声提醒:“郡主,下官还须替您诊断右脉。”
苏浅浅向医者“噢”了声,却没把陆予辞松开。她的目光游离于身前,仍没琢磨好用什么样的理由让他留下。
或者说,应该怎么解释,她莫名其妙朝他伸出的手。
陆予辞却收起步子,朝她走来。
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却不会放掉每一个让他勇敢的机会。
他很在乎她,但不清楚她能接受哪种程度的在乎。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克己守礼,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护着她,陪着她。
倘使她向他迈出了一步。
不。连一步都不必。
只要她转身看到他,哪怕只有一个留住的眼神,剩下没走的九十九,或者一百步,他必定毫无犹豫,不顾一切都要奔向她。
直到她想停。
陆予辞的气息萦绕在旁,苏浅浅默默松了口气。
他回来了。
她的心神安稳下来。
医者诊脉,苏浅浅纠结须臾,还是把身子侧过去,看着他的黑眼圈,“你......没睡觉?”
陆予辞思索须臾,想用“睡过了”作借口,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拙劣。
两日多心悬一线,他如今的模样确实有些邋遢,完全不像休息好的样子。
与其给她刨根问底的时机,不如顺着她的问题,把后文一起讲了。
于是陆予辞淡声答:“待会儿睡。”
他扬起了嘴角,这次的笑容出自真心。
不再是过去那种几分伪饰、几分虚掩的笑,而是苏浅浅一眼就能看懂的真心。
他的笑容告诉她,他此刻心静如水,安然平和。虽然疲惫,却也由衷愉悦。
苏浅浅轻轻莞尔。
这样的陆予辞,还......挺温柔的。
晴儿给苏浅浅递食药,女子接过碗,咕噜几口就吞下去了,涩苦一瞬的感觉刺鼻涌上。
婢女摸找周身,突然想起上山路途的颠簸。糟糕,糖粒在摔跤那会儿被她弄丢了。
陆予辞从怀里拿出纸包方块,虽时久黏粘,凑近了依旧能闻到栗子的香气。
“栗子糖,有些化了,但应当还是甜——”
苏浅浅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糖粒漾开甜味,化进她心里。
她藏不住笑意,把眼神放低,刻意躲开他的目光。
陆予辞收好糖纸后,没有多余的动作,始终心安地候在她身旁。
陆奇和赵筱探路回来,“哥,郡主,前道安全,天也亮了,可以出发。”
苏浅浅点头,多问了句:“我哥呢?”
她还看向晴儿:“公主这两日还好吗?你来接我,她在寝宫?”
陆予辞把医者和士兵请开,晴儿皱了眉头,声音关切,“回郡主。武平王府失窃,霆云世子追出城,现今还没有消息回来。公主......公主她......”
“直说。”
晴儿小心翼翼地凑到苏浅浅耳边,“奴婢只是猜测。韵和宴上,各家贵女都献艺助兴,可圣上和越使没有一点动静。直到、直到昨日午后,圣上把公主召入养和宫,越国八皇子和护城主杨启都在。公主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奴婢、奴婢——”
“皇上这两日只召见过六公主吗?可还有其他贵室官员或皇戚?”
晴儿焦急地摇头,“养和宫的太监亲口说的,只有公主去了。”
怎么会。
怎么会是琳琅。
谢琳琅可是祁皇最宝贝的女儿。是她意会错了吗。
可韵和正宴已经结束,两国使者没在那时候和议人选,反倒待群臣散去后表态,实属不该。
这是关乎两国的联姻大事,绝无可能不容一丝预兆地敲定结果。
到底怎么回事。
······
顾成希破门而入。
洁净屋子里摆设如常,除了桌面几颗茶屑、歪倒的圆杯和沥干的水迹,以及门边乱摆的矮凳,其余皆无异样。
三名侍卫跪地,“卑职该死。迷药无色无味,我们醒来后就......已经这样了。”
另一名附和,“卑职吃坏肚子,只是去了趟茅房,回来只看到玉簪落在窗沿左下泥地。”
四名侍卫伏身交代完,大气都不敢再出。
突然。
顾成希一拳捶到窗页上,糊纸被戳了个大洞,胳膊轧在窗底扇框上,撞出通红一条杠。
侍卫浑身发抖。
泥墙侧面露出一只眼睛,顾成希遏制怒气,“滚。十二个时辰,把人找回来。”
“是......”侍卫踉跄歪扭,口齿都没吐清,拔腿就逃。
干柴废品把角落的人影遮了大半,顾成希走近,挡住最后一处视野,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八皇子已经前往武平王府——”
顾成希没理会他的话,只敛紧眉头,“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那四名侍卫是他精心挑选、扮猪吃老虎的刺客,武艺功夫绝不容小觑。
迷药毒药都能将四人撂倒了,阿姐必定无法幸免,贼人实力也必定不低。
簪子怎么会落在窗沿这种一眼得见的地方。
中年男子的头发盖了大半张脸,其皮肉上纵横的痂印隐约可见。他冷静道:“鹿雅坊跟踪九公主之人,或有嫌疑。若八皇子对我们起了疑心,也可能是他。”
鹿雅坊。
阿姐一入京城就被祁国人跟踪。直到进了鹿雅坊,那追踪者才稍微乱了方向。
他原想借寒云郡主把事情闹大,为阿姐掩护。可戏才刚开场,阿姐自己就把人甩开了。
如果是顾成尹......
可能性不大。韵和宴两日,他和顾成尹朝夕相处,那人没机会布局。
何况阿姐已是庶民,越国皇室从无一人提起。而那件事除了他,也没人知道。顾成尹对付祁国人都费劲,再花心思给他使绊子,太费周章。但顾成希不会掉以轻心。
若是祁国......
会盯上阿姐的只有两个——当日鹿雅坊跟踪者的指使者,还有那个人。
那个薄情寡义、负心自私的畜生。
顾成希攥紧了紫瑚玉簪。
波浪的纹路排列清晰,这是阿姐视如珍宝之物。因为簪形图画是母妃一笔一墨亲手绘的。
怎么会,阿姐怎么会让人轻易——
等等。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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