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希脑海一阵激灵涌现,冲入房内榻边,把被子掀开,果然在右边角的看到了轻微凹陷的三角符号。
三角安,圆形危。
幼时冷宫惊雷,母妃重病,阿姐护着他入睡。顾成希害怕,顾向晚就把稀奇古怪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还与少年约定,害怕的时候就画圆圈,画得越认真,危险就会很快离开。
少年照做。
每每画到第十只,胳膊越发酸沉,画出来的线条逐渐有了棱,演变成了三角状。
而顾成希的确没有那么害怕了。
幼时他总以为是圆圈的力量,殊不知,恐惧源自人心。
当他转移注意力,时候久了再回头看,畏怕之物也不过如此。那天边惊雷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三角留痕,阿姐是安全的。
可,带走她的人是谁,竟急迫到不能跟他商量一下?
顾成希平静下来,“顾成尹带着那块血布去的?”
中年男子答:“是。”
很好。
顾成希收起玉簪,露出诡秘的笑容,“顾成尹那边有我们的人盯着,他想姻娶祁国公主,以稳进太子之位,可没那么容易。”
“那九公主......”
顾成希朝男子微微欠身,“万将军假死成功,但为防万一,你我这两日不见为好。眼下,关于阿姐,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将军去查。”
万霆迟疑,顾成希补充,“将军放心,你我目的相同,都不想让那祁国六公主谢琳琅嫁与顾成尹。既是一条船上的人,便没有两心藏私的道理。”
“皇子言重。”万霆深深鞠躬,却直言不讳,“只要祁国和亲之人不是琳琅公主,其余所有,听凭皇子安排。”
顾成希认真道:“将军放心。”
万霆迅速撤离。
不能伤害谢琳琅。
这是万霆跟他合作的唯一要求。
堂堂越国将军,却对祁国皇室公主关怀有加。
祁国杨氏小女杨惜雪,二十年前随父兄游至越国,与一少年小将初见倾心。蜜恋不过八月,女子就被家府送入皇宫,成为祁皇枕边的湘妃。
那越国小将姓万,单名一个霆字。
万霆所作缘由如何,顾成希不予置评,此人执拗,时常与他争执,顾成希也并不介意。
有想法,有逆鳞,而非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这样坚守底线、棱角分明之人,才真正可靠可用。
在皇室这个人心叵测的利益漩涡里存活,无权无势者随时都可能被当作替罪羊,任人剖皮宰割,像母妃、像阿姐那样。
他永远忘不了,越国皇后、那个他喊了近二十年的“母后”,是怎样把毒药一点一点灌进母妃嘴里。他也永远忘不了,越国朝野上下,是怎样恶意诋毁阿姐、母妃,还有与她们有关的一切。
他佯作卑小、忍辱负重,在顾成尹屁股后面当了那么多年的跟班,只为能有一天夺权翻身。
顾成尹是个聪明人,至少这么多年,哪怕亲近如他顾成希,都没能抓到任何把柄。难怪越皇对他如此器重。
而他同时又太聪明,高瞻远瞩、谋略布局甚至算入了祁国之人。
六公主谢琳琅、四皇子谢汀,都是顾成尹选中的对象。一个为妻,一个为盟。这是他接近太子之位最后的垫脚石。
从五年前谢汀出使越国,联姻之诺开始,顾成尹就在等这一天到来。
可他终究选错了人。
五年前,初来越宫的祁国皇子得不到该有的尊重,漫于冷宫时,邂逅了寂寥无声处独美傲丽的紫罗兰。
圣洁鲜花背后,是那同样清冷动人的窈窕淑女。
谢汀发狂一般爱上了这个集忧伤和明媚于一身的俏美人。他使出浑身解数,全然不顾两国芥蒂,终于用似火的热忱融化了她的心。
凄清冷宫仿佛只在那几月焕发出本该有的勃勃生机。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相依相伴,耳鬓厮磨,夜夜紧拥,动情缠绵。在那无人问津的角落,他与她立下海誓山盟,此生不负。
不久之后,祁使远去,九公主逃离皇宫。再不久以后,顾成希把人带回来时,姑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越皇震怒,随便找了个罪名将顾向晚剔除皇籍,还拿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保皇室清誉,知情者对此缄口不言,但秘闻轶事往往就从此而生。
有心无心者私下诽议,说的都是九公主生性风流,不知廉耻,那背后的负心汉倒在众人口中奇迹般隐身。
时至今日,都无人知晓孩子父亲的真名真貌。
起先是因为阿姐对谢汀念念不忘,后来——
那个阿姐曾视作生命的男人,只在半年后捎来口信,将他寝食难安、相思难解的衷肠诉得天花乱坠,结论却是要她再等等他。
薄情寡义者大抵如此。
顾成希设了一个局。一个让谢汀和旁人误以为顾向晚意外身死的局。
顾向晚心软如沫,哭肿了双眼,苦苦哀求他不要算计谢汀。
可只在一月之后,那祁国四皇子就风风光光地迎娶了异姓王侯的贵女为妻,一年之后,高官小女又成为武平王府妾室。
那座假死墓前,竟无一人前来烧香祭奠。
阿姐心如死灰。
瞧她那般近乎绝望地哀伤,顾成希心疼万分,却也无比庆幸。
情之一字伤人最深,可只有真正断了念想,阿姐才能重新振作。
他总有一天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那些轻视、辱骂、伤害过阿姐和母妃的人。
为了这一天,他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屈辱地跟在顾成尹身后。
他是寄养的皇子,受尽偏见与冷眼,哪怕是皇后抚养,也避不开恶语流言。
深宫无权势,如赤脚过烈狱。
利用顾成尹铺路,他战战兢兢地过了十余年,终于在五年前找到契机。
谢汀离开越国第二日,边境山坳突起大火。他也是在那附近找到阿姐。
顾成希原以为那只是场误发的山火,护着阿姐离开时,却发现祁人拿着火把鬼鬼祟祟的身影。再然后,顾成尹的暗卫赶到。
他看得很清楚,与之接头的祁人头领,正是四皇子谢汀。
半月之后,那场火灾却被祁国潦草带过,只说是山贼作乱,皇子援救。
没有一个皇帝希望权力被人觊觎,更没有一个位高的父亲可以接受儿女的背叛。
祁越本不对付,两国皇子却私相来往,就算无关野心,权力之上的敏感神经也会将其视作罪敌。
何况,怎会没有野心。
倘使两国皇帝知晓这前因后果,定不会让此二人力推的秦晋之约达成。这就是他与万霆要做的事。
而他顾成希能利用此事谋得多大利益,须得仔细筹谋,步步为营。他要越国的权,却绝不会出卖越国,让祁国得到好处。
现今阿姐失踪是个插曲,她虽留下暗号,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在顾成尹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得先找到她的线索。
至于他与万霆合计带走苏浅浅,一是为试探祁皇心中真正的和亲之人,二也想知道谢汀手下之人真正的实力。
苏华逸,苏钦和袁雯意的儿子,从附加了莫须有罪名的白身,一路爬到世子的爵位,是谢汀手下最叱咤风云的一人。
谋算谢汀,就得先探其底细。那传闻中三十六敌三百六的黑蟒玄卫,也不容小觑。
苏浅浅在韵和宴上的席位,就是祁皇对和亲者的态度。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竟当真只把这父母双亡的小郡主当作利益置换的工具。
宴会开了两日,祁人也放手两日,说明那皇帝心中所选,的确不是这身家清白的寒云郡主。
而这才是他最好奇的地方。
天下尽知,谢琳琅是祁国最尊贵的公主,祁皇的掌上明珠。
为什么祁皇允许顾成尹以使者身份,第一个见的贵女,是她?
他为万霆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本也没指望来者当真动杀心。可黑蟒玄卫竟要置万霆于死地。
分明留活口|交差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除非......谢汀对万霆有非杀不可的理由——顾成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故去的湘妃。
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理由?
······
昏暗的天空下,旷原枯草湿冷,泥浆黏浊遍布,四面都刮着萧索的冷风。女孩缩着双臂,吃力地迈出腿,仿佛狂风稍一发怒,就会将她单薄的身材掀离地面。
“哐隆——”
急剧的闪电劈空夺目,女孩惊恐摔倒,右手却撞到硬邦邦的凹陷物。
她颤着身子低头,一只森森的头骨在惨白光影中露出獠牙。
恫吓声还没喊出来,“滋滋”的寒意就从耳后袭近,女孩魂不守舍地偏过头,庞然肥硕的红斑蛇吐着黏粘的毒液,以血盆大口遮天盖地朝她碾过来——
谢琳琅吓醒了。
她的双手环向身前,下意识自保,两腿被上身牵动而怵了怵,不小心碰到歪斜横倒的酒瓶子。瓷器咕噜滑滚,漫过积洼的酒液,停在进门者的脚边。
又是梦。又是那条蛇。六岁那年咬她那条粗红斑。
以沐春祭礼之名,父皇带着她和母妃出京。林茂草盛之地,父皇牵着她的手,耐心慈爱地给她讲天地鬼神。谁知赤蛇从天而降,带着身上淋淋的血迹,掉在她肩头。
男人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小女孩。
少女哇哇大哭。赤蛇受惊,在被侍卫碎尸万断前咬了她一口。
红斑死了,那个噩梦却一直活了十四年。
谢琳琅蜷紧身子,木榻的硬冷不及心间的冰凉。
她怕了十多年的蛇。红斑蛇。可外使进贡的那几条短如泥鳅的红蜥,那个人却兴致勃勃地送到她寝宫。
她想了十多年的娘,他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不过才去三个月,他就另纳了两个妃嫔。
还都是他微服出宫带回来的。
全祁国,甚至邻边的越国,还有其他知名不知名的小邦,但凡知道他、知道他的儿女,必定都会清楚,她谢琳琅是他此生最疼爱的女儿。
他给她至高的地位和钱权,让她活得比任何人都光鲜亮丽。所有的集礼、重遇,他必定会要她出现在最耀眼的地方,叫人仰慕、叫人钦叹,叫人羡煞。
就像一个精致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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