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他能向全天下展示,他对母妃的深情,他对女儿的疼爱。以此证明他位高至此,依旧温情款款,恤人爱人。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也可以做一个好君王、好国主。
他不爱她。
他也不爱她的母亲。
他爱的只有权力,只有那种受万人瞩目、生杀予夺、高高在上的感觉。
谢琳琅捂着左臂,伤疤早已痊愈,背后承载过的痛却永远无法消散。
后来那几条红蜥是四哥帮她拿走的。
他曾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像每一个寻常人家的兄长对妹妹那样。谢琳琅也曾真的相信,险诈深宫仍有真心。
可直到五年前。
边境火灾,官民死伤。
传回宫中的消息是谢汀是死里逃生,谢琳琅心忧情切,整宿失眠。
为了早些见兄长,她悄悄赶到养和殿,却没瞧见一名近侍。
而那空凉大殿上的对话却如雷霆重震,将她一颗真心劈得粉碎。
“若以琳琅为选,可保祁越和平契。让大祁最尊贵的六公主嫁入越国,是最高敬意。”
“也罢。五年之后,就让她作祁国的诚意。在这五年内,老四,你须得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避退了所有人,只为商议这一件事。
商议。
连商议都不算。
他们早在五年前就判了她的死刑。
一国公主,为国远嫁,多么冠冕堂皇又正经无诟的理由。她享受了最高皇室待遇,就该为天下万民牺牲。
那日面见顾成尹之前,父皇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还记得他说话的神色眉目,那是一种集忧伤、不舍、为难、自责、痛苦,却最终坚定的态度。
坚定。
这才是他的目的,和她敬爱的四哥共同谋划五年的目的。
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去留结果,而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可面似相安地过了五年,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花心思早一点向她解释,只在尘埃落定之际,用那样虚伪的口吻,断了她的余生。
这就是所谓陪她一路长大的兄长和父亲。
谢琳琅眼角渗出泪来。
她绝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门边的男子弯下腰,轻轻捡起地面颓乱的酒瓶,用布巾把瓶身逐一擦净。远远看去,除了双手,那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
谢琳琅侧向另一边,把脸埋进棉枕,无声的眼泪越浸越深。
六只玉瓶擦得光滑如新,男子放下手,却只站在原地,默默等了良久。
直到谢琳琅喉咙泛干,平复心绪后起身,他才缓缓转过来,面向她。
“东西——咳、咳——”谢琳琅清了清嗓子,声音微涩,“水......”
男子立马转头,取出身后木架上竹筒储的泉水。
谢琳琅咕咚灌了几口后道,“东西准备好了?”
男子点头,“誊抄本尚需一点时间。另外......除了跟苏华逸出城的数名黑蟒玄卫,武平王府迄今还没有新动静。”
“韵和正宴未完,他早早退席。”谢琳琅攥紧竹筒,当日城门文卷纷洒,掩护宿霄出城,谢汀怎么会想不到是声东击西之计——
“不。不对。一定还有人在帮他,谢汀不该按兵不动。”谢琳琅披上黑氅,“舞江城可把浅浅救回来了?”
“在回京的路上。”
“越国人怕也各有心思。送我回去。”她说完又顿了顿,“......你用的那人......那个让顾向晚自愿跟你们走的说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能对祁越的朝野,都有渗透。
“公主或许听过名字。”
“祁境江湖,唳阁雷玉霜。此人祖籍吴辛城,雷是改姓,原府为柳。”
“......应当跟那先城主柳治钦有亲缘关系。”
吴辛城。
十年前祁越战后,祁国割地于越的城池之一。
谢琳琅淡笑,“看来那个楚儿姑娘的心思,不比陆予辞少。”
黑衣把人盖得严实,女孩从暗道迅速离开。
木架里哑黑面具的右上角空缺被重新黏补,沉淀了岁月的痕迹,男子轻轻擦去灰尘,套上鼻梁,推开了大门。
竹林梢头,宿霄攥着柱形卷宗,飞身落下,“先放了楚儿。”
邬昀声色无动,宿霄逼近两步,眼神发狠,“邬昀,你要我去武平王府偷卷宗,我已经做了!”
“已经做了,”邬昀似笑非笑,“的确。”
“你与苏华逸合作之事,已经做了——”
数十名黑衣人窜涌而出,包围了宿霄,也将那翠竹丛内,尘土满身之人的退路堵死。
落单的竹叶被剑气割得四分五裂。
苏华逸攀着竹节的左手青筋暴起。
邬昀握紧了腰间的刀把。
······
轱辘车纹在泥地印出凹凸的痕迹,赵筱在前,陆奇殿后,马车平稳行进。
黑狗交揉前爪,扭身直往苏浅浅腿边靠,可屡试无果,女孩始终淡了脸色,滞定的眼神像在沉思。
黑狗低唔两声,泄气地趴下,茸茸的黑毛落在陆予辞脚边,还赖皮地蹭了蹭,男子微微勾唇,顺手伸出去,轻捋它的后脖子。
苏大猫撒娇式地晃起尾巴,还蜷着前掌触向他的手,俨然一副享受的模样。
苏浅浅掀起车帘,阳光趁隙倾泻,照在黑狗身上暖洋洋的。
而那只在须臾。
“陆予辞,”苏浅浅拢合车帘,对上男子的目光,“帮我一个忙。”
陆予辞停下手中的动作,苏大猫也闪着澄亮的眼睛望向她。
苏浅浅拿出一粒黑色药丸,凑到苏大猫鼻子边,黑狗立刻起身,竖起双耳,跃跃欲动。
她抱起黑狗,“我要脱身。”
那粒药丸是鹤语丹,除了威胁宿霄,还可作追踪之用。
这才是苏浅浅带宿霄入岚荣的最后底牌。
追阿晚的人在鹿雅坊跟丢,越国顾成希随后出现,银蛇带她入宫,路中却遭越人埋伏,祁皇却对此漠然。
本以为她会是韵和人选,越使却面见了琳琅。
——一切从开始就错了。
玉信不是祁皇的意思,但银蛇到宋苑跟祁皇有关。
中间一定有什么变了。
有人在刻意让她和哥哥察觉危险,想让他们自乱阵脚。苏家从不攀结权贵,不该有人会莫名奇妙盯上他们。
除非......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叶浔出现得轰轰烈烈,却死得悄无声息。哭坟山冰窖、爆炸,云崖山百人火灾,都没得到该有的结果。
但这两件事都有同一个经手人——祁国四皇子,武平王谢汀。
不。应该是四件事。包括叶浔,包括那封玉信。
伍肆派宿霄的目的也是谢汀,陆予辞的弟弟、当年那个七里叁组织,也跟谢汀有关。
苏浅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驱动和渴望。她必须立刻动身找到苏华逸。
哥哥没有理由在韵和宴之前离开京城,连口信都不留下一句。
除非是他胜券在握。
可如今已去两日,都没有他半点消息,一定有什么突发情况。
城门卷宗纷飞,定是伍肆所为。哥哥要追的人,极大概率就是宿霄。
事不宜迟。
“我跟你去。”陆予辞应得坚决,苏浅浅还未回复,劈啪吭呲的打斗声就紧密传来。
箭矢四射,飞石乱走,迷烟纵横,银蛇看不清敌我,混沌之中接续倒地,舞江城兵卫还没拔刀,就被药味撂倒。
陆奇头昏,依旧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
这些家伙......
五名黑衣人越过白雾,苏大猫嘹亮狂吠,为首那人却拉下面巾,单膝跪地,“叩见小姐。”
五名黑衣人异口同声:“苏家暗卫阿林——”
“阿明——”
“阿弃——”
“蜀三——”
“高玖——”
“叩见小姐!”
苏浅浅愣怔,一颗雾弹掷地而开,散出来的却是霆云府上惯用的香薰味。
陆奇嗅着鼻子,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迷烟的解药?”
可陆予辞在阿林掷弹的瞬间就把匕首逼到人喉前。
阿林面无畏色,“公子不养暗卫。我们都是孤儿,这些年,他待我们如弟如友,从未鄙薄。若小姐愿给我们一个报恩的机会,今日我五人高攀——”
五人铿锵合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银剑的冷光映照人身,赵筱从迷雾中缓缓走出,五人翻身直立,执剑防备:“赵姑娘,公子也曾救你性命。如今你已吸入迷烟,赢不了我们这么多人。”
赵筱双唇泛白,坚毅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退意,阿林犹豫片刻,还是提步冲了上去。
苏浅浅下意识倾身向前,右手掌拢紧,却恰好抓住了陆予辞的衣角。
男子轻轻偏头,只见她嘴里喃喃,却是欲言又止。
赵筱抻直右臂,迎面接上阿林的剑法。
不愧是跟在苏华逸身边多年的暗客,那招招武功都有他的影子。
赵筱眼晕,身速明显减弱,阿林乘胜,发出的一掌汇聚功力,苏浅浅疾速的身影狂撵上前:“不要——”
赵筱受击倒地,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筱姐姐?”
苏浅浅急促搀人,阿林怵在一旁,左右瞧着,面色无措。
“有人闯过御书房.......钥匙除了皇上,只在、武平王府,”赵筱艰难地咯血,“快,快去......找、你——”
哥。
赵筱昏过去。
阿林跪地,“小姐恕罪,我——”
“她是银蛇队首,这是职责所在。只有重伤,她才能交差。”苏浅浅轻柔地松开赵筱,朝阿林点头,“不知者无罪。”
苏大猫撵到她脚边,苏浅浅朝陆奇拱手:“小公子,可否替我照顾下赵筱姐姐?”
陆奇紧张一瞬,支吾着嘴巴没出声,陆予辞皱眉瞥他一眼,少年大幅度躬身,“郡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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